朦朦胧胧中闻到桂花的清香，冯西西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微微睁开眼，窗外天色方亮，还蘸着蓝蓝的幽暗。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空气，门外似乎有敲门声。谁会这么早？她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门。
　　门外没有人。地板在微亮的天色下显得有点灰蓝。很安静。
　　她不由自主地走出门，往过道走去。
　　楼道里有扇门半掩者，透出几点亮光。轻轻推开门，王怡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样子跟那天街头相遇几乎没什么区别。冯西西忽然很想看看床单下那只手，一点点掀开，是一只略显苍白纤细却是有血有肉的手，不禁松了一口气。
　　似乎被动作触动，本来闭着眼睛的王怡缓缓张开双眼，在那瞬间，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肉，原本饱满的脸庞和手臂迅速地凹陷下去，转眼间变得惨白干枯，单薄得像是……
　　一件折叠的衣服。
　　惊醒。睁开眼看了一下闹钟，凌晨六点。
　　冯西西按住胸口猛烈跳动的心，缓缓平静下来。只是一个梦。
　　自从第一个派件成功完成后，冯西西陆陆续续又完成了几个派件单，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有时候她会对脑海里存在的记忆有些迷糊，像之前的面试，还有那个奇怪的女人，以及小时候那些……曾经历过的那些画面都是真的吗？也许只是记忆在时间的流转里发生了扭曲。冯西西在某些想不通的事情上并不会很较真，像是快要触碰到一道无形的边界却抢先远离一样，反正，都过去了。值得高兴的是，这个月的薪水如期发放下来，看着银行账户里那个数字，冯西西就觉得满心欢喜有了足够的安全感。
　　专车的司机大哥还是不怎么说话，其实是大哥还是大叔冯西西也没搞清，每次坐车他都戴着鸭舌帽半低着头，有时嗯哼回应一两声，倒是没有再像上次那样电话催促她上车，一直安安静静地等着。冯西西不知道怎么称呼他，自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默默”，每次喊“默默师傅”的时候，司机大哥都会僵住几秒抖一抖，仿佛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却也没反驳否认。
　　“收件人：乌先生。时间：子时送达、签收。地址：西郊91号公寓。”
　　看到派件单上的送达时间，冯西西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果然是万恶的资本！”虽然没有996，却也是24小时内随传随到的打工人，这送货时间是不是有点离大谱？哪有人三更半夜收件的啊？
　　冯西西给乌先生打了个电话，本来想让对方下楼来签收，可是乌先生说自己腿受伤了不方便下楼，只能麻烦她上楼来。电话里听着倒是个客气礼貌的人，任务还是要完成，冯西西让“默默”在公寓楼下等，约好10分钟内她没下来就给她打电话。其实她倒是很想有个人陪着她上楼壮个胆，但看“默默”爱理不理的样子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91号公寓该有三十年以上的楼龄，没有电梯只能从楼梯走上去，随着每一下脚步声响起，楼道的灯便亮起惨淡的白光，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而更远处则是看不清的浓黑一片。乌先生住在顶楼，一路上去也有些住户开着门亮着灯，总算有点安全感，待爬到顶层，冯西西靠在楼梯扶手上气喘得不行。休息了一会，她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异常安静，只听到呼气声，开始以为只是自己的气喘声，但又像是有回声一般，屏住呼吸几秒，耳边分明还能听到呼吸声，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幻听了。
　　冯西西大着胆子往前走去，过道里迷蒙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越往前走，心跳得越快。“啪！”她按下旁边的过道灯开关。惨白的日光灯下，什么也没有。
　　但呼吸声并没有停止。一阵一阵，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瞬时感觉一阵风刮过来，冯西西头皮发麻一股寒意掠过，手上的礼盒忽然一轻，整个人惊了一下眼看着便要往后面楼梯倒去。腰间突然多出一只手臂，牢牢地圈住她往上带，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骤然撞进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中。
　　是他，专车司机默默！
　　站稳后，冯西西才开始仔细打量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清默默的真面目。那顶从不离身的鸭舌帽之下，棱角分明的脸，双眸深不见底，如剑锋一样上挑的眉毛此刻有点紧锁。原来默默不是大叔，倒是个帅哥。还没来得及花痴，眼前的景象让人不由地紧张起来。默默一只手揽住冯西西的腰，一只手托住礼盒，几缕淡淡的白色丝线悠悠地往周边蔓延，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气呼吸声。
　　“怎么？乌先生是衰弱到这种地步了么？但也不能坏了规矩。”默默看着眼前的人影，冷冷地说道。
　　“大人，我不是有心惊吓这位……小姐的，只是时间快到了，我心急了一点。”被称为乌先生的那个人有一半隐在黑暗里，冯西西只隐约看到一个半驼着背的身影，听着那粗哑的声音倒像是个七八十的老头子。
　　“既然知道，那就赶快交接吧。哎，101号，拿过去让他签收。”冯西西还没反应过来101号是在叫谁，就被腰上那只手轻轻往前推了一把，哦，101原来是我。她回头狠狠瞪了那个男人一眼，托着盒子往前走去。算了还是先不跟他计较，把正事办了要紧。
　　待走到乌先生跟前，冯西西才发现这个有着粗哑声音的人不过也就五十来岁的样子，身形却十分矮小，周侧若隐若现漂浮着白色的光，呈现半透明的轮廓。冯西西压住内心的惊讶，把手机摄像头对准他的额头正中，开启了“梧桐街1号”app的扫描功能。自从上次王怡的事情之后，听说有人向公司提交了建议，派单app就升级了系统，现在不用手写签字只需要开启扫码功能，就能完成签收，只是这个扫的对象不是什么二维码而是客户额头的印堂位置。
　　“嘟嘟嘟”app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响声，手机屏幕上出现了巨大的红字“客户异常”。“小心！”伴随一声吆喝，还没等冯西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后的默默已一跃而起落在她身旁。眼前那个身形矮小的乌先生刹那间迅速膨胀拉长，几乎与楼层齐高，细长的脖子和头部首先在天花板重合折叠成扁平状，然后身子和四肢也“走上”了墙壁，就像是一个三维的人进入了二维空间，刚刚那个活生生的人现在看起来不过是印在墙上的一个黑影。
　　黑影迅速向外移动眼看着就要溜走，却被一只忽然而至的脚踩住不能动弹。“你居然是偷渡过来的吗？”默默皱着眉头看着脚下的黑影，伸出手往前一抓，本来已经变成影子的“纸片人”立马变回那个身形矮小的男人，只是在默默的手下动弹不得，嘤嘤嘤地抽泣着，低声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冯西西一个字没听到，默默挡在她跟前，转身把礼盒递给她，然后右手揪着乌先生的前胸，左手不知道施了个什么样式，乌先生全身发抖表情看起来很痛苦。“不要跟我来这套。说吧，你把他藏在哪里？时间不多了，这件衣服今天你是拿不走的。你应该知道再拖下去你们都会消失。”
　　冯西西环顾西周没看到什么，悄声问默默：“这里还有其他人？你说他藏起来那个是谁啊？”默默没有回答，而是紧紧盯着乌先生的脸，等待他的反应。本来还在颤抖的乌先生似乎平静下来，他拍了拍前胸那只默默的手，“大人，您说得对，的确活一个总好过两个一起死。您抓得太紧了，请稍稍放开我一点，这样我才能把他放出来。”
　　默默谅他在自己眼皮底下也耍不出什么花样，便松开了右手，但左手还是虚扣着保持警戒的姿势。乌先生缓缓站直腰，徐徐脱下上衣，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以一个夸张的角度屈伸向后抓住脊椎中部，十指指尖发力外翻，竟像是要活生生撕开此处的皮肉！
　　冯西西好怕会看到什么血肉横飞的景象，一手抱住礼盒一手捂住眼睛不敢看，但想想今晚的种种也足以震碎日常三观，似乎也没啥不可接受的，可能因为默默挡在前面不自觉便有了安全感，于是又睁开眼睛从指缝里偷看这乌先生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只见随着乌先生两手的动作，后背那里的皮肉颜色逐渐变灰变深，最后从他的身体里撕出一道月牙形状的黑洞来！黑洞一现，乌先生虚脱地倒在地上，“他就在里面。我的能量支撑不了多久，没法带他出来。就拜托大人走一趟了。”
　　默默皱了皱眉头，“你居然把他藏在幽泉密林里。不过，这的确是个高明的法子。没有启动者的秘钥，就无法找到他的定位。”他回过头跟冯西西说：“我进去把真正的客户带回来。你带着礼盒回公司等我，没有看到我回来之前不能离开那里。”
　　听到“幽泉密林”这四个字，冯西西脑子一激灵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听到他这句话，心里的疑惑就更多了。“等等，真正的客户是什么意思？那他是谁？就这样把他留在这？他会不会再来抢这个礼盒啊？”默默竖起手掌示意止住了冯西西还没问出口的各种问题，“时间不多，迟点再跟你解释吧。至于他，不用担心，他快要消失了。”说完便探身进入那道月牙黑洞中，他一进去，黑洞便合拢起来隐没不见了。
　　其实冯西西还想问，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公司会不会不安全？回去以后要等多久他才会回来？如果要通宵的话算不算加班有没有加班费？当然还有关于幽泉密林和真假乌先生的事，但她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倒在地上的乌先生似乎一动不动了，想起刚刚默默说他即将消失，冯西西觉得有点不忍，但她并没有同情泛滥的习惯，也只是惋惜了一下便抱着礼盒转身离去。
　　“你真的以为他们还能回来吗？”地上的乌先生忽然出声。“为什么不能？他既然有把握进去，就一定能把人带出来。”冯西西不知道乌先生的话是何用意，但她也不能露怯，而且，默默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应该没问题吧？
　　冯西西打算不再管他的话，自行下楼去，只有乌先生还在喃喃自语：“呵，呵，呵，他以为只是去的幽泉密林，却不知道，那人所在的地方可是暗黑之眼！人间没有人能从暗黑之眼出来，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