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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上18点整,位于息壤东郊的边陲小镇,梦洁号动车准时靠站。
经历了长途跋涉的旅客们,此刻正守在二等车厢的交接处,翼翼地松动着筋骨。只须等到哨响终了,他们便可以开始新一轮的冒险旅程。少顷,车门应声打开,随载广播传来亲切的女声播报,提醒还未下车的旅客及时离开。而与此同时,车厢上端的跑马屏也跟随着涌动的人潮开始吞吐起文字来:
“下一站半石工业区站,18点05分发车。”
与其他旅客不同,一位来自荆南的斯文男子还待在桃花源,目送着过往的路人。也许是看遍了人间烟火,在一小段时间后,他又将目光转移回自己身上,微笑着慢悠悠地取下眼镜。取下眼镜后,他先对准两个酒瓶底子反复哈气,又用木浆纸巾里外擦拭,而后装模作样地将其折叠收包。接着,他合上旅游杂志夹在腋下,俯身姿势微弓向前,左手托住折叠桌,右手慢速转动旋钮,只为将其复归原位。料理完一切,他把旅伴请回前座包间,然后拍击双手,宣告演出结束。最后,他背抵椅座,静静等待离席的那一刻。
男子名叫吉川,他之所以作出如上举动,并非源于他那自视高级的仪式感。相反,这出莎翁式的无聊英剧背后所蕴藏的真相是,他被困死在里侧座位无法出入。换言之,只有邻座离席,他才能顺利出关。
当然,在上一站涵水府时,吉川就有意无意地表现出强烈的下车意愿。然而他身旁鬈发髭须的精壮男子显然不是善解人意的角儿,自然不懂他细腻的心思,只是自顾不暇地忙碌着未竟的事业。而且,又有谁能料到,停车好一阵儿,这傻大个还挡在通道处与行李箱暗自较劲呢。
瞥见这一幕,吉川哭笑不得,他稍作观察,心中已有猜测。
究其原因,大抵是这皮箱在拉杆尚未复原时就被急性子硬塞进里头,盘出的枝节又不慎勾住其他行李。而眼前的糙汉非但不懂纵横捭阖的技巧,还很是自信地一通胡乱操作,搅得打包带越缠越绕。可陌生行李的主人此刻去了别处,自然不能施以援手,也就造成壮汉空有余力,却仍被困于斗兽场的尴尬窘境。思虑至此,吉川便将猜测坦诚相告。谁知这番善举不能破冰,反令其徒遭白眼,还被冠了个“多管闲事”的名号。
硬汉话音刚落,前座几个磕着瓜子闲聊的姨婆们纷纷转过头,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脸色,打量着堵在车厢中段的胖子和瘦子,嘴角窸窸窣窣地念叨个不停。就连斜后排一位西装革履的斯文男子,也忍不住从报纸顶端探出脑袋,冷冷地旁观着这场闹剧。霎时间,车厢内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吉川瞥见旁人的目光,羞得立马回过头,忽冷忽热的赧意登地涌上心来。既已明了对方的不领情,他也不愿再作纠缠,只连连摇头,无奈地望向窗外。
“但愿这个豆渣脑筋早日脱离苦海。”他在心中恨恨地说。
车窗外的站台上,一位穿着群青工装的中年大叔从侧方值班室小跑而出。他的眼睑稍显浮肿,两颗龙晶黯淡无光,须眉间积满疲倦,早已失去年轻模样。一些侥幸逃脱的清醒直顺脸庞而下,殊不知,另一些不明出处的困顿,正如泉水倒流般逆行不止。他半白的头发散乱不堪,仅被一顶皮檐军帽轻轻兜住。但那又如何,谁都知道,这两位老伙计随时都有被风吹走的可能。
大叔踉踉跄跄往前颠了两步,又猛踩刹车,茫然无措地杵在原地。等到乘务人员从车厢中走出与其招呼,他才如梦初醒般开始在上衣口袋胡乱翻找起来。直到手指突然攥紧,他才如释重负地悄悄背过身,别上那颗被他短暂遗忘的象征身份的胸针牌。随后,他将外露的口袋硬塞回去,还顺势沿裤缝边缘整理了衣服表面。礼毕,他把手电别于腰间,腾出手轻轻拍打脸颊,待其恢复血色后,再拂去额头上的汗珠,随性嘟哝两句,便投入到疏导乘客的工作中去了。
看到工作人员狼狈可爱的模样,吉川不禁回想起自己早年任职管理员的日子。那时,他刚毕业不久,尚不适应社会上条条框框的东西,因此碰了一鼻子灰。现如今,他褪去稚气,才知道按部就班未尝不是一种心安。
随着离席的乘客陆续出现在窗边,吉川又将视线平移回车厢内。临座的壮汉久战未果,只好拉下脸招呼巡逻的乘务人员搭把手,俩人一番合力才把胖嘟嘟的行李箱搬了下来。事后,壮汉也未与人致谢,只是自顾自背过身,检查起皮箱里的东西来。也许是确认了里头的东西齐整而无遗漏,男人这才心平气和地取道离开。
不过,壮汉的此番举动也让眼神敏锐的吉川偷瞄到皮箱中的宝贝——一些没有上色的塑料玩具。尽管这些矿藏大有勘探的价值,但是吉川现在已经没有闲余时间可以挥霍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需要赶在读秒时刻,逃离这充满娇气和哭啼的狭小牢笼。
最后,他还是有惊无险地从动车中蹿了出来。简单站稳后,他抬起头胡乱地扫了一眼指示牌,便顺着工作人员的指引,跟随攒动的人潮缓缓地涌向地下阶梯。
阶梯末端是隧道,隧道末端是闸机,乘客在闸机处验证身份后,需要与大部队分流。穿过迷你的商业大厅,再沿逼仄小路朝北往外步行数十米,明亮之处便是出口。
出口过后,视线渐渐由云灰向月白延展开来。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大理石广场、复古的铜柱路灯以及标着各类广告的客运接驳点。吉川刚想顺着巴士站牌一侧的木廊离开车站,还没走两步,迎面而来的便是两三位的士司机。不出所料,各种彰显地域特色的甜言蜜语蜂拥来袭。显然,这群饥肠辘辘的猎人们并不打算放弃最后的狩猎机会。
不过,因为此行终点不远,吉川逐一谢绝了陌生人的好意。但当其看见别人熟视无睹阔步于前时,他又觉得适才的礼貌稍显多余。他佯装轻咳,拿班作势地扯了扯上衣领,而后挺直腰板,泰然自若地迈开脚步,拎着公文包径直走向前方的地下通道。
此时此刻,落寞而不甚瘦小的灯光又随背影沉入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