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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推着我不断地更换认识的人,也不断地让我进入不认识的人们之中。
对我产生巨大影响的,却是那些细微至极的小事。
如被雨敲湿的肩膀,被妻子熨烫平整的衬衣,凌晨六点半的空气,被微笑打亮的太阳。
以及,长青与斯文的释怀与各自远走。
*
1980年的一个法国早秋,微冷。
空气里是刚下过雨的青草泥土香。
我回到塔里木兹教堂,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太阳被满山满谷乳白色的雾气遮挡住了光彩,但颜色却介于橘红之间。
我突然记起出国前,母亲告诉过我法国多雨,出门时千万别忘记带上雨伞。
走至墓园台阶上,父亲的墓碑前,有一我从未见过的身影。
她坐在轮椅上,头发花白,驼色的毛呢大衣笼罩住她。
我轻轻走过去,放慢脚步。尽量不去吓到那位年迈的女士。
“您好?”
年迈的女士眼瞳清澈,纵使年华老去,那双瞳孔依旧明亮。
借着这双眼,我甚至能想象到她年轻的样貌。
见到我,女士的眉眼弯了弯,眼角漾出来的细纹由岁月细琢而成。
“你好啊,好久不见。”年迈的女士凝视着我的眼睛。
她在看我,似乎看的又不只是我。
好久不见,她说。可我从未见过她。
于是我猜想,这位年迈的女士可能是我父亲或母亲的朋友。
“你的眼睛很像你的母亲喔,亮晶晶的。她呀,是苏州最漂亮的姑娘。”年迈的女士说话声很轻柔,“但眉毛和鼻子却更像你的父亲。”她的眼睫微阖,似是回忆。
“您是?”我尝试着问出声,也没顾及这是否合乎礼节。
“冬真,如果你愿意可以唤我幼仪的”
这是一个我从未听闻过的姓名。
我有些疑惑——
这位女士也许与我的父母并不相熟,甚至可能有些矛盾,毕竟他们从未在我面前提及过这样一个名字。
她笑了笑,“我生了一场重病,也许很快就会见到耶稣了。”
她冲我眨眨眼,俏皮的模样将生死一事的严肃淡化。
我被逗笑了,“咳,抱歉,幼…仪女士。”
她凝视着我的眼,像是要看进我心底。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可抱歉的。我很乐意瞧见你笑。”
说来奇怪,我与幼仪女士在那个下午相谈甚欢,我与她没有初见的尴尬,我甚至觉得我们早就见过。
交谈中我得知幼仪女士的老家也在苏州。
“我在那里度过了我最美好的时光。”
*
淮幼仪女士于1997年7月9日与世长辞。
幼仪女士没有孩子,她同样年迈、佝偻,相伴70多年的丈夫将她的遗物——一本被指纹磨旧了的羊皮纸日记本邮寄给了我。
我收到它的时候,幼仪女士停止心跳已经有几个月了。
身为律师的我,被工作累垮了脊背,正巧赶上我们要回国料理母亲的后事,拿到它后,我就将这本日记放在卧室书桌里。
直到四五年之后,我和妻子回到法国定居,我才想起有这么一本日记还在等我。
我找到了被放在书桌里的它。
翻开这旧到掉色的日记,才惊觉我抖落了那个时代的灰尘。
*
幼仪女士的日记本扉页是赠与我的一段话。
[IfIhavearoseinmyhand,letitdie,
ThisisthebeautyoftheloveIleftbehind.]
我小心翼翼珍重地翻开一页、又一页。
[1927.9.7阴雨我的膝盖真的超级超级痛的啊
唐镜~唐镜~
MerryMerryChristmas,LonelyLonelyChristmas,想祝福不知该给谁,爱被我们打了死结。
LonelyLonelyChristmas,MerryMerryChristmas。
写了卡片能寄给谁,心碎的像街上的纸屑,落单的恋人最怕过节~
这里为什么没有晴天啊连着下了一个周的雨啊!我的膝盖真的超级超级痛哇
再这样下去我要去针灸了唐镜哭(照片:淮幼仪女士的哭哭脸,背面写的是:唐镜快搓热你的手掌放在我的膝盖上呜呜)]
[1927.8.31晴天
今天是我的生日,宋轶给我做了红烧肉。
好香的嘞,唐镜围巾我收到啦我很喜欢滴。]
[1933.9.29阴回国
你们还好吗?]
[1933.10.5小雨
我今身在炼狱我不害怕死]
[1934.5.31晴
书礼哥我对不起你我祈求你来我的梦中]
[1936.4.7阴雨绵绵我的膝盖又痛了
唐镜啊,我,来世想做懿懿。
伴你身旁,窝在你颈侧撒娇,摇着你的手缠着你给我做茯苓糕。]
[1937.9.8难得的晴天
唐镜如果真有来世我们别再做挚友了我们要做恋人去大草原听草和风的呼吸去山谷接受水的洗礼做一对荞麦花田的守护者]
日记到这也就结束了。
夹在封皮中的是一封残缺的书信
[1917.1.14外面有个大大的太阳!
宋轶这段时间总是神神秘秘的自己呆在屋子,问他便说自己再给书礼哥写信。
哦,对了,你且帮我问问书礼哥,他若真的想谢我,可否将糯米糖的做法写给我,也好解解我肚子里的馋虫啊!哈哈哈哈…
小白,或许三月我和宋轶就回去了。]
我翻到日记的尾页,
却只有——
唐镜,外面下雨了。
你别怪我
你别在被窝里掉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