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面色猛然一变。
　　她站在院落内，错愕的盯着沈默。
　　“江……江南……”
　　“为，为什么要回江南，好相公，这是要把我推回火坑啊。”
　　“我好不容易，才逃出的金陵城。”
　　而沈默此刻已经把肖明月提拎了起来，又把刚刚被他扔在院外的张绯云，重新扛在肩上，扭头瞥向女子。
　　“我家老仙儿说了，只是带你回东北，没意思……”
　　“他想起来了，你那姓曹的老板，的确和我们东北的野仙神，有些渊源。”
　　“他愿意，帮你直接捣毁魔窟，此后，你不必非要纠结于东北，天大地大，哪里都可去得？”
　　女子的表情大骇。
　　她眼神惊疑不定的看着沈默。
　　“老仙儿当真是这么说？”
　　“可老仙儿，为何忽然对奴家，如此青睐？”
　　沈默已经带着张绯云和肖明月，往城北处飞奔。
　　对于那女子的问询，他只扭头，骂骂咧咧喊了一句。
　　“你他娘的爱信不信！”
　　“我家老仙儿，是长白山下摇摆客，你老板的背景身世，他全都门儿清，会诓骗你？”
　　“你实在不信，咱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日后，你沉沦后悔，爱找谁哭，找谁哭去……”
　　女子在院子内，只犹豫了片刻，便咬牙，向着沈默追去。
　　她在后面，撕心裂肺的高喊。
　　“是奴家不知好歹，还请好相公和老仙家，千万不要记仇啊！”
　　神父的那座隐蔽小院儿，本就距离青州的西侧城墙不远。
　　沈默没用几分钟，就已经赶到了西城门。
　　因为乌尔汗富察的官邸失火，城内的府吏，门吏，都被调走了。
　　偌大的西城门，在沈默赶来时，竟然一个看守都没有。
　　沈默也不迟疑，一脚踹开了城门。
　　往西南方向，玩儿命似得飞奔。
　　女子也从后方追来。
　　黑蛇盘在他的肩头，不时抬头望向天空。
　　“这群庸狗，死龟，怎么来得这么快？”
　　“咱都没能跑出青州二里地？这群狗王八，就挟风雨，带闪电的追来了？”
　　“还有你这臭小子，又跟那女子说胡话，再这样下去，不用到江南，她被你卖了，都得替你数钱，还得说你这人，怪好的嘞……愚笨的蠢女人。”
　　沈默眯着眼。
　　“她不是蠢，她是没得选。”
　　“要么相信我们，要么，迟早死在江南。死状凄惨！那女子没活够，她……想当个正常人，想当一个能过寻常日子的，田间村妇。那是她的心愿，没有完成心愿前，人也好，食人尸也罢，都是活不够的。”
　　沈默一边说着，一边眉头紧皱。
　　他的脑子里，此刻，又有一堆细碎的记忆碎片。
　　是神父的记忆。
　　那些记忆，大多零碎，连人脸都看不清，只能听清，模糊不清的洋文，像是沈默初中时，英语老师，用学校的那台破旧的磁带录音机，播放英语听力时，传出来的声音。
　　唯一一段，清晰的记忆。
　　是约瑟·克莱门茨，变成食人尸前的记忆。
　　那是在青州城外。
　　距离青州府，三百里。
　　那天晚上，月明星稀。
　　狭隘的田间土道上，约瑟·克莱门茨，提着煤油灯，身后跟着两名修女。
　　他们的目的地，是青州城外，小张家庄。
　　那里上个月，听说爆发了鼠疫，村里的人，惨死了大半。
　　府衙的人，为了防止鼠疫扩散，派人放火烧村。
　　大火烧了村子周围的马尾松，火焰窜起几丈高，有人听见，大火中，孩童的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哭声，一直到大火熄灭，还在回荡。
　　邻村的村民，说那是死在鼠疫下，女童的鬼魂，发出的啼哭。
　　……
　　阴晦的小道上，约瑟神父身后的两名修女，挽着手，瑟瑟发抖。
　　“神父，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如果您是想追求刺激的话，我们可以去钟楼，或者耶稣像下面……我和爱丽丝，会让您，像去往天国一样幸福。”
　　约瑟·克莱门茨，晃了晃手里的燃油灯，扭头看了一眼，那两名修女，美丽洁白的脸。
　　“哦，我亲爱的特蕾莎和爱丽丝，我们是被“耶和华”选定的使者，在这个没有信仰的东方古国传教，我们仁慈，智慧，救助苦难……”
　　“你看这愚昧的地方，他们丢弃婴孩，抽食大烟，身体羸弱，食不果腹，官府，毫不犹豫的放火烧死自己的同胞，简直就是地狱！但我们能就此抛弃他们吗？”
　　“不能……我们要拯救他们……”
　　约瑟的声音在这时一顿，随后才重新幽幽开口。
　　“最近青州的那些富商，给我们捐助的银两，越来越少了，理由竟然是，我们圣婴院的豢养的女童年龄太大，那些狡猾的东西！但我们还不能，把女童都赶出圣婴院，那会坏了教会仁爱的名声！”
　　“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把那些麻杆一样的小家伙们，清理干净……什么理由呢？仁爱的神父，受到耶稣的指引，去被官府烧毁的村庄，拯救了感染鼠疫的幼童，结果鼠疫却在圣婴院爆发，圣婴院的女童都死光了！而被耶稣保佑的神父，却幸免于难，我们既清理了累赘，又证明了主的伟大，他庇佑他的信徒。”
　　“为了防止鼠疫扩散，我们可以要求官府，把旧的圣婴院烧了，让他们给我们盖一座新的，并且收养新的弃婴……而做这些，都需要银子！”
　　两个修女，立刻露出崇拜的目光。但其中一个娇小的修女，还是有些胆怯。
　　“可是，神父，真的要去那个破村子吗？我害怕。”
　　约瑟在这时停下脚步。
　　“当然不需要，走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没有能怀疑我们。我们说什么，他们都会信的，因为我们是传教士……”
　　可就在约瑟转头的瞬间。
　　他看见了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一幕，两名修女，都倒在了地上，特蕾莎被揪掉了脑袋，爱丽丝美丽的面庞，被抓得稀巴烂……
　　几个像是老鼠一样的孩童，正趴在那两个修女的身上，又抓又啃。
　　那些孩童，脸颊没有皮肉，牙齿和牙床都露在外面，眼神是猩红的，破破烂烂的衣服成绺，拖拉着，在夜色下，像老鼠的尾巴。
　　约瑟发出尖叫，他疯了似的跑，但还是被一个孩童扑到在地上，咬破了咽喉。
　　他哭嚎着，扔出了手里的煤油灯，煤油灯，点燃了周围的油松，油松林瞬间被点燃，那些恶鬼一般的孩童，受到惊吓……神父也趁着这时，滚进了松树林……
　　那就是约瑟·克莱门茨，作为人的，最后的记忆，当他再次醒来，他已经变成了吃人的怪物。
　　沈默此刻在青州城外，眉头紧皱，思考着什么。
　　而就在这时，黑蛇忽然焦躁。
　　“妈了个巴子的！有一道青光，往咱这儿飞了！咋整？臭小子，要不再利用一下那女子，让她和你分头跑。”
　　但就在这时，沈默猛然抬起头。
　　“不……我知道往那里跑，去西南，小张家庄。我怀疑那里……有野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