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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莫坐在实验班里的第二排第三桌,两旁的同学正襟危坐,专心致志,目光追随着老师。
无论是抬头听课,还是低头做笔记,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
终于熬到下课,教室里却比上课时更加死气沉沉,大家都埋着头,争分夺秒地做题,好像一旦停下,就会被世界甩在后面。
于莫想念高一4班,想念时不时给她递纸条的张滢,想念跟她总有说不完的话的同桌刘倩,想念上课即便睡觉也从来不点名的班主任孙颖。
于莫进入实验班不久之后,就学会了发呆,盯着绿灿灿的叶子发呆,盯着明晃晃的蓝天发呆,盯着各个科任老师的脸发呆,盯着课桌角上不知道谁用小刀刻的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发呆。
发呆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这阵子她总是大脑一片空白。
坐在书声朗朗或者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她觉得每一天都像在做梦,恍恍惚惚。
高二开始,她的生活里多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在任何一次考试结束,无论是大考还是小测,都会给于莫发来QQ消息,问她成绩如何。
这个人就是于莫的小学同学庄寒。
“于同学,这次的物理考得如何?”
周三下午第三节课上课铃响,庄寒准点发来消息。
“勉强及格。”
自从进了实验班后,于莫的成绩一落千丈。
“周末一起复习如何?我帮你补课。”
“补课?笑话!”于莫心想。
但是她回复的是另外四个字,“大可不必。”
“于莫,有人找。”
于莫回过头时,看到教室的后门探着庄寒的脑袋。
当他和于莫目光对上时,鬼鬼祟祟地勾了勾手指头。
“怎么?”于莫问。
庄寒慌慌张张,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然后拿出了两本厚厚的本子。
“这个是我整理的物理笔记,里面有重点公式和对应的变形形式。”
庄寒的声音很小,说得很急促,“还有这个,我做的错题集。”
他一边说,一边慌乱地把那本子塞进于莫手里。
“你干嘛做贼似的?”于莫瞅了瞅空无一人的四周。
比起物理笔记,庄寒偷偷摸摸的样子更让于莫感兴趣。
“这个我回头再跟你说。”
于莫还没反应过来,庄寒一溜烟消失在视线里。
庄寒在QQ上告诉于莫,因为他爸爸是胡安三中的校长,和一中很多老师认识。学校里都是他爸爸的眼线。
上次他和于莫在办公室门前说话,不知道谁跟他爸爸告了状,他爸爸竟然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因为家里管得很严,所以连上网都是上课时间找同学借的手机。
“书香门第的孩子可真不容易。”于莫回复道。
——
“于莫小姐,期中考考得如何?”周五下午第三节课,庄寒给于莫发去消息。
庄寒上线的时间是固定的,每周二和周四上午的第四节课、每周三和周五下午的第三节课。
这些时间对应的是,他们班上的美术课、音乐课、手工课和班会。
这周五下午,直到快放学,于莫还没有回他消息,庄寒又连着发了好几条。
“我这次物理考了98分,真不考虑让我帮你补习吗?哈哈。”
“嗨~于同学?”
“于莫同学,你在吗?”
庄寒不知道于莫请假了。
她发烧了,吃完退烧药,一觉睡到天黑。
晚上九点,于莫迷迷糊糊听到手机不停在震动。
她的眼睛像是被涂了强力胶,怎么也睁不开,手臂异常沉重。
费了好大劲,终于把身子挪到床边,伸出那只仿佛不是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手臂,在床头桌上一堆药瓶子里摸到手机。
手机屏幕上满满的QQ消息提醒,最新的一条是:“于莫,你下午没去上学吗?我放学去你们班级没找到你。”
“请假了。”
于莫浑身乏力,短短三个字,都拼了好一会儿。
“请假?怎么了?”
“发烧。”
“看医生了吗?吃药了吗?要多喝热水啊!”
于莫的意识逐渐清醒了,她不想再继续讨论她的身体,“你爸妈不是管的很严吗?怎么晚上还能上网?”
“我偷偷拿了我妈妈的手机。”
庄寒说,“找不到你人,我很担心。”
——
周六一早,有人敲门,又重又缓的咚咚声,每次干净利落的两下,隔一会儿,又敲两下。
不知道那敲门声持续了多久,于莫终于被吵醒了。
“谁啊!”
门外无人应答,敲门声没有停止,又这样持续了一阵,于莫在床上胡乱扑腾了一番,终于挣扎着起了床。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蓝色棉布睡衣,满心怨气地摇晃到门前。
“庄寒?”
于莫把门开了一小道缝,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张帆说他住在你家楼下。”庄寒笑着说,露出了八颗皓白的牙齿。
张帆是八间巷里跌打铺老板的孙子,也是于莫和庄寒共同的小学同学,现在和庄寒同班。
庄寒一米八五的个头在狭窄的楼道里显得异常高大,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紫色T恤,米色的工装裤,脚上是一双硕大的白色篮球鞋,肩上斜背着一个棕色挎包,那大概是三年前流行的款式。
无论是鞋子和裤子,还是衣服和斜挎包,都完全不搭调。
但他看起来神采飞扬。
于莫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咳了起来。
“去医院吧!”
庄寒紧张兮兮地说,盯住于莫那张苍白的脸。
“小题大做。”于莫翻了翻眼珠子。
“叔叔阿姨在家吗?”
庄寒探着脑袋往狭窄的门缝里瞅了一眼,降低了音量问。
“不在。”
“那,于小姐能够请我进去坐一下吗?”庄寒嘻嘻一笑。
“等等。”
于莫啪的一声把门关上,换掉了睡衣,开门让庄寒进屋。
“退烧了吗?”
庄寒说着,一只大手伸向于莫的额头,于莫灵敏地后退了两步,瞪了他一眼。
“不烧了。”于莫面无表情地问,“你要喝什么?”
“有开水吗?”
于莫正要起身去倒,庄寒急忙拉住她,“告诉我开水在哪,你坐着别动,我去给你倒水。”
于莫拧着眉头瞪住庄寒抓着她手腕的那只大手。
庄寒悻悻然松开手,嬉笑着说,“你坐下嘛。你是病人,我来为你服务。”
在于莫的示意下,庄寒在一张堆满了杂物的电脑桌上找到了热水壶和杯子。
他倒满了一杯,递到于莫手里,一双眼睛像扫描仪似的,在于莫脸上仔仔细细地来回打量,“今天有好一些吗?”
“某人要是不这么早来敲我家的门,我多睡一会儿可能会更好一些。”
于莫说着,又瞪了庄寒一眼,泛白的嘴唇撅了一撅。
“嘿嘿,还能开玩笑,看来是好多了。”
庄寒一边说,一边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了课本和练习册。
“我都生病了!你怎么还带了练习册过来!”于莫惊呼。
“哈哈,不是,不是。”庄寒急忙辩解,“我带给我自己的,不然我没法骗我爸妈出来,我说和张帆他们一起去学习。”
为了做戏做全套,庄寒真的计划在于莫家里做一下午习题。
他说如果没把这些做完,晚上回去就得在家里做这些,这样会引起他父母怀疑。
“多做点习题没坏处的。”
庄寒说着,抽出了另一本物理习题,“我帮你也带了一本,你要是好一点了——”
“拜托,我好歹是个病人,今天就放过我吧!”
于莫急忙打断庄寒还没说完的话,抓起倒扣在沙发上的小说,遮住了脸。
庄寒哈哈大笑,“好,那下次我们再一起。”
于莫像是在看稀奇物种一样看着庄寒。
他自顾自打开了练习册,翻开了最新一页,认真地做起题目来,自在得仿佛在自己家一样。
等到庄寒放下笔,已经是黄昏了。
他的目光投向盘腿坐在沙发上的于莫。
于莫穿着一身米色的针织衫,乌黑的头发柔软地落在肩头,正好露出了深陷的锁骨。
夕阳映红了她的半边脸颊,她的眼睛专注地落在书页上,不知是看到了哪一个情节,嘴角轻轻上扬。
庄寒也不禁牵动了嘴角。
他看了一眼于莫手里的书,是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
“想必于同学一定很羡慕达西和伊丽莎白的爱情吧。”
于莫抬起头时,庄寒已经坐在她边上,她不禁浑身一颤。
“那毕竟是小说。”于莫说。
“现实会更美好的,于莫同学。”庄寒微笑着说,笑容温暖明媚。
——
后来接连的几个星期六,庄寒都在下午两点准时出现在于莫家门口。
他每周都会提前准备好当天要做的练习题,做完以后,互相批改,做错的题目一起讨论。
和庄寒在一起的时候,于莫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
她想不起过去的任何一件事情,生活好像是从这里才刚刚开始,她是胡安一中实验班的好学生,积极进取,心无杂念。
“于同学,你大学想考哪里?”
完成了这周的任务之后,庄寒忽然问道。
每次做完庄寒安排的习题时,已经将近傍晚,暖洋洋的金色光洒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于莫盯住玻璃桌面反射出来的光,沉吟了半晌。
“我们一起去BJ吧。”
庄寒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响,好一会儿才传入于莫的耳朵里。
她蓦然抬头望向庄寒,他那双澄澈的眼睛也正注视着她。
落日余晖映照着庄寒削瘦的脸庞,他紧闭的嘴唇微微颤动,隆起的喉结轻轻起伏。
恍惚间,一个吻落在于莫唇上。
世界静止了。
街头巷尾的喧闹声消失殆尽,空气停止流动,夕阳的光依旧耀眼。
直到庄寒已经挪开了身体,于莫仍定定地一动不动。
她的脸颊发烫,眼里闪过一刹那从未有过的、绚烂的光芒,但立即黯淡下去,变得空洞失焦。
她的脑子像炸了锅一样,迸出了许多断裂的画面——堆满了一地的酒瓶子,塞满了烟头的烟灰缸,林江摔掉的蛋糕,谢仁杰失落的目光,李昂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爸爸狰狞的面孔,林双木的笑。
良久,她的目光回到庄寒那张单纯极了的脸庞,那双细长幽远的眼睛里充满期待。
眼前的这个男孩,太美好了。
而她——于莫,以为脱掉了不合年纪的高跟鞋,剪掉了一头乖戾的卷发,停止了酗酒,扔掉了烟盒,把校服摆放在衣橱的最前面,她就和他一样美好了。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无法再骗自己,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别装了,你骨子里坏透了。”
如果他知道了我的真实面目,一定会落荒而逃的。她想。
“于莫,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庄寒一字一句地问。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于莫的眼睛里有泪珠在晃动,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糟糕极了,她不配。
“那就让我进入你的世界!”庄寒激动地说。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女孩。”于莫的脸苍白如纸。
她缓缓起身,若无其事地收拾着桌上的课本和习题册。
庄寒轻轻地握住于莫的肩膀,“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你。”
——
那天以后,庄寒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忘掉了父母的监视,上学、放学蹲守在楼梯口,只为见于莫一面。
他甚至放下了对他来说重要得胜过生命的学习,上课、下课、放学回家或者晚上睡觉前,一逮到机会就给于莫发消息。
他请求于莫相信他,他说于莫是他的初恋,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高中和于莫邂逅,更没有想过会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他说他想念于莫想得快要疯掉了。
于莫没有回,一次也没有。
但是她一条信息也不舍得删掉,反反复复地看。
她相信庄寒的真心,但那是太过神圣美好的东西,她不忍触碰,她害怕了。
晚自习下课,张滢来于莫班上,找她一起去上洗手间。
两个人刚挽上胳膊,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们面前。
“可以把于莫借我三分钟吗?”
庄寒的模样狼狈极了,髭须拉碴,眼窝泛青,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疲惫不堪。
除了于莫,他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还没等张滢开口说话,庄寒已经將于莫拉到楼梯拐角处。
“于莫,我想你了。”庄寒的声音沙哑。
他將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塞进于莫怀里。
这时,楼梯走上来两个学生,庄寒全然不顾。
他微笑着在于莫头发上轻抚了两下,温柔地说,“我想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说完,他便转身跑掉了,消失在漆黑一片的走廊尽头。
——
盒子里是一串用麻绳和贝壳做的紫色风铃,还有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Youaremyfaithforever.
紫色风铃在盒子里经过几番颠簸,完完全全缠绕在一起,有好几个地方已经是死结。
于莫回家后,立即摆开那串风铃,全神贯注地开始为它松解,完全忘了时间流逝,忘了吃饭。
这时,于莫的妈妈回来了。
马上就要期末考,妈妈知道于莫一投入去做任何事情都会废寝忘食,特地回来照顾她。
妈妈进门、换了鞋子、换了衣服、叫了于莫好几回,于莫全然不知。
她趴在案上,专心致志地解着风铃,眼睛一刻也不曾从那堆交错缠绕的麻绳上挪开。
“莫莫,你到底在干嘛?”
妈妈走到于莫身边,俯下身子,看到于莫正在折腾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解风铃。”
于莫没有回头,忙着手上的动作。
“晚饭吃了什么?”
“没吃。”
“什么?”
妈妈一声叹息,匆匆进了厨房忙碌起来。
于莫三两下应付地吃过晚饭后,又继续捣鼓起那串风铃。
她將日历从墙上的图钉上拿下,把风铃挂了上去,让风铃有了一个最佳的舒展空间。
时钟就在她的头顶,一分一秒地过去。
“还没好吗?”
零点的时候,妈妈问。
于莫没有回答,手上那堆杂然无章的东西已经初见雏形。
每当她解开一个结,以为马上就要大功告成,就会跳出另一个更为棘手的死结,这串风铃像是故意要折腾她。
“明天再继续吧。”
凌晨一点的时候,妈妈洗完澡,洗完衣服,打着哈欠,走到于莫身旁。
“快好了。您先睡。”
于莫仍旧专注地摆弄着手上的贝壳和绳索。
凌晨两点半的时候,妈妈已经睡了一觉,起床要去上洗手间的时候,看到于莫还在捣腾那个风铃,终于有些生气了,“于莫!赶紧去睡觉!”
“马上好了。”
此时于莫正在跟最后一个死结做斗争。
她的双眼布满血丝,嘴唇紧紧抿着,食指和大拇指都已经磨得发紫。
她一刻也不肯停歇,仿佛那就是她全部幸福的可能性。
她似乎和上天做了某种神秘的约定,只要將风铃解开,她就能够彻底跟过去告别,她就有资格拥有幸福,她就能够相信,那条通往幸福的路上将会遇到的所有困难和挫折,她都能够像现在解开这串死结一样,最终化解。
只要她通过了这个上天的考验,她就会和庄寒在一起,他们会一起去BJ,证明这个世界上有那种永恒的东西。
时钟指向凌晨三点的时候,所有缠绕的麻绳终于彻底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它们错落有致地垂挂在紫色的木质圆盘下。
风一吹,风铃旋转,洁白无瑕的贝壳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妈妈,我有男朋友了!”
于莫抱着刚要入睡的妈妈,激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