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旁的杨树上，叶子泛了些黄，是它乘着将要到访的秋风踏上死亡旅程的起始。
　　不过在这之前，它会遭到秋老虎的一番肆意蹂躏。
　　两道夺目翅影借着终末的烈日闪烁着，那是黑蝴蝶，用无力的振幅钻进枝叶缝隙，想必，今后再难觅其踪影。
　　夏去秋来，只是恍惚间的事而已。
　　然而，孤身一人的我，已经存在多久了呢？
　　……
　　九月一日，晴空万里，来高中报道。
　　“哎，今年这也太热了，怎么还不降温啊？”
　　说话的人是初中时的好友，名叫宋宇哲，因其较魁梧的体型，我习惯称呼他“大哲”。
　　此刻，他正用双手捂着发烫的脖子，哼着低沉的嗓子，抱怨没有跟夏天一起离开的高温。
　　“没事，一会儿进了教室吹空调就舒服了。”
　　虽这般说着，我其实也被这热气裹挟得难耐，只是忍着没表现出来。
　　校门口的分班名单里写着我和大哲被分到了二班。
　　随着校内的铃声，我们被人潮推挤着向前挪动，汗腺也决了堤。
　　进入教学楼，清晰地感受到了人造的秋季，流汗时吹空调虽易着凉，却也是真的清爽。
　　大哲的座位因身高被安排在中间部分的最后一排，而我则是靠窗这部分的倒数第二排外侧。
　　看向一旁的座位，尚且是空着的，希望是个同性，毕竟我不擅长与异性打交道——
　　“哒，哒哒……”
　　姑且还一片嘈杂的教室中，轻灵而有活力却略显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清晰地入耳。
　　我不怎么在意就是了。
　　不过这声音越来越近，到最后就好像到了我身后一般。
　　嗯，不是好像。
　　当这脚步声消失时，里侧的空位已趁着我不注意被占据了，椅子被缓慢地拉出，匀称的身形在余光之中略微俯下。
　　结果真是个女孩，我不禁在心中暗叹。
　　我不与人对视，所以并没有看清她的脸，只瞟到了那一头乌黑的，略超过肩膀的散发。
　　不知何时，鼻腔内也充斥着一股果香，一种不含化学产品气息的天然馥郁。
　　因为今天只是来报个道，一节班会过后就会散场，连发书的环节都没有，所以学生们都是空手来的。
　　旁边的女孩一直在划着手机，根本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
　　嗯，如此便是最好，我也能避免为了组织语言而耗费太多精力这种事情。
　　可是我想错了。
　　关闭屏幕的电子音过后，我的桌面也被白玉般的纤细指节敲得咚咚响。
　　这是在与我打招呼，并且出于礼貌，我也不得不予以回应。
　　只好偏过头去。
　　视线中已经出现了人影，但很抱歉我没有聚焦对方的面部，不，说是没办法才更确切点。
　　嗯……好像从记事起就变成这样了吧，我就没真正看过别人的脸，尤其是眼睛。
　　“你好啊，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好好相处吧！我叫莫瞳，你呢？”
　　清亮的嗓音，带有残夏余温且顿挫分明的语调。
　　她的穿着也非常简洁，带潮流图案的白T配宽松牛仔裤。
　　我也觉得女孩这样穿很好，令人感到舒畅，尤其是学生时代的女孩。
　　“你好，我叫陈子轶。”
　　嗯，标准的假笑与朴实无华的自我介绍。
　　这样一来就结束了吧……
　　并没有。
　　这次，莫瞳将五指伸直，略显俏皮地晃了晃手掌，其意再明显不过。
　　我也伸了手，很快就被对方握住。
　　比我小了一号的手心明明是冰凉，还有些湿润的，却仿佛借着贴合的皮肤向我的胸腔内注入了一股热流。
　　所以说我很不擅长应对异性啦。
　　随着两手分离，第二个铃声打响，一位老师也走进了教室，教室内飘扬的空气迅速下沉。
　　班会的内容非常简单，没有念思政课本般的开场白，先是介绍了一下校园设施与课程安排，再强调了些校规——
　　学生带手机和零食饮料，穿奇装异服，烫染头发，化妆戴首饰，甚至是谈恋爱，都是不被禁止的，只是如果定期考试过不了要被“请喝茶”。
　　倒是挺自由的，毕竟现在已经2033年了嘛。
　　结果只过了一个多小时，窗外的太阳也只是有些渐起之势，讲台上的老师就略显松散地宣布了放学。
　　看来我们懒得上学，他们也懒得上班。
　　来时如涨潮海浪般的人群，现在又以同样的势头退了潮。
　　而我就像冲刷沙滩时被遗留下来的，最不起眼的那种纯色贝壳。
　　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事不关己般地旁观着。
　　哦，也不对，我不是贝壳，而是不愿被拥挤的一只叛逆小蟹。
　　只是多停留一会儿而已啦，最后我还是会回到大洋之中的。
　　好吧，也许不会，也有另一种可能，我会躲进近海的沙滩深处。
　　此时我感到异样，自身左侧的空气明显比右侧温热了一些。
　　原来如此，叛逆小蟹有两只。
　　但我不会将意外之情表达出来的，不擅主动是自然，最主要的原因嘛，
　　即使同为叛逆小蟹，也会有不同的类型。
　　有可能，她是出于玩心，偶然间脱离了与海浪同步的节奏。
　　而我只是单纯地惧怕，厌恶大海罢了。
　　收起胡乱的思绪，我起身准备离开。
　　“啊，陈子轶。”
　　莫瞳喊住了我，相比于刚才，变得空旷的教室内，她也放低了些声音。
　　我回头，回以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询问是何事”的表情，甚至连一个“嗯？”之类的语气词都没从嘴巴里发出。
　　“哈哈，明天见。”
　　啊，原来只是为了和初次见面的人说这句话，就特意叫住了对方吗。
　　果然，我们不是同类。
　　我那不争气的双眸依旧只能让脑内的胶片上闪出元气满满却过于模糊的笑容。
　　抱歉，没能认真欣赏，是我的亵渎了。
　　“明天见。”
　　为了弥补不够丰富的僵硬表情，我摆了摆手，然后转身，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安静的甬路上没有风，只有火烤般的炙热，甚至无法完全保持眼睛睁开。
　　……说起来，大哲去哪了，刚刚也没等我直接就走了。
　　我是无所谓啦，可能他着急回家吹空调，等不起我这走路贼慢的家伙。
　　然而无所事事掏出手机时，我才看到两条信息。
　　大哲：开班会的时候突然肚子疼，我先去厕所了。
　　你在校门口找个背阴儿等我一下吧。
　　我回：［OK.emoji］
　　大哲没两分钟就从楼里出来了。
　　“咱们喝点儿啥去吧，我听我妹说东边新开了家冷饮店，她去了一次，说那家冰沙老好喝了。”
　　“你刚刚不是窜了吗，还喝？”
　　“没事，我喝热的就行啊。”
　　“远不远啊？”我挠了挠后脑部位的头发。
　　“……也就，三四百米吧，走一会儿就到了。”
　　“这大热天的，三四百米脸上指定挂一层汗。”
　　“哎呀走吧，我都不怕，你一比我出汗少的还怕啥？”
　　“……”
　　我只能说，来的时候有多煎熬，冰沙入口时就有多飘飘欲仙。
　　“我说你小子，”在座位上歇息，对面的大哲突然一脸坏笑，“分到那水灵一同桌，运气也忒好了吧~”
　　“对我来说可不算运气好……”
　　不过听大哲的意思，莫瞳长的很好看啊……
　　即便如此又怎样，不如说我会更加困扰的。
　　“呵，你就装吧，只要你是个正常男的，不可能不在心里偷着乐。”
　　“我可没有。”
　　“切，第一回见，你就跟人家握上手了。”
　　“那只是出于礼貌，再说也是对方主动的，我不搭理人家那像话吗？”
　　“啊对对对……诶，陈儿，我好像眼花了……”
　　上一秒还在调侃我的大哲突然愣住了，朝我身后的店门口方向指了指，
　　“那人好像你同桌啊。”
　　“不可能吧，你也就见过人家一面，应该是认错了。”这般说着，我连头都没回，依旧沉浸在冰沙的世界里。
　　“好像真的是，脸啊发型啊衣服啥的，都贼像啊！”大哲极力闷着声说道，
　　“哎我真服了，你倒是往那边儿看一眼啊！”
　　“我干嘛看，就算真是，跟人家又不熟。”
　　“身在福中不知福，彻底没救了……哎，她往这边来了。”
　　“人家也来喝东西的，点完单肯定往这边来啊。”
　　“我说的是她已经到你背后了。”大哲突然恢复了正常音量，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啥？……”
　　“陈子轶。”
　　心头一颤，我寻着声音的方向回头，却没看到人影——
　　接着又是旁边的椅子腿蹭地板的声音。
　　还真是她啊……
　　啊，不好！由于我太过仓促，一不小心就，与眼前的女孩，对上了，
　　视线。
　　漆黑的双眸，狐媚的眼尾，衬着略小巧圆润的脸庞与白皙水润的皮肤。
　　莫瞳的五官，该怎么说呢，端正是自然的，除此之外既有乖巧，又有一丝勾人的意味。
　　如大哲所说，她很好看。
　　跟我没什么关系就是了——我装作很自然地收回视线，咬住吸管继续喝冰沙。
　　“好巧。”
　　再次出于礼貌，我假笑着补了这么一句。
　　“你也点的这个啊，我也是，我特别喜欢这个味道的！”莫瞳看到我手里拿的冰沙，一脸惊喜。
　　……也不带这么巧合的吧。
　　一时间我苦于如何回答，还好大哲替我接上了。
　　“哈哈，同学你好，我是宋宇哲，陈儿的初中同学，也是二班的，刚刚在教室里你可能没看到我，叫我大哲就行！”
　　“啊，你好我是莫瞳~”
　　等等，这不对啊，这就完了？
　　她只是句末带了些可爱地打了个招呼，“好好相处”这句话去哪里了？还有，握手的环节呢？
　　搞不懂。
　　就算莫瞳是个颜控也说不过去，虽然我长得还算耐看，但是大哲的条件可比我好多了，纯猛男型帅哥啊。
　　这个世界很复杂，我选择继续喝我的冰沙。
　　只记得后来，尽管大哲比我外向很多，莫瞳还是大部分时间都跟我说话。
　　……
　　睡前，漆黑一片的卧室，我平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发呆，左思右想，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我仍认为，假如一个陌生女孩同时面对我和大哲，那绝对是大哲更受欢迎一点。
　　所以我的结论是，这个莫瞳是不是之前认识我啊？虽然我不认识她，也没有以前见过她的印象……
　　九月二日，多云，气温骤降。
　　是不同的初秋。
　　“哎，今年这也太奇怪了，怎么突然就降温了啊？”大哲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双手交叉摩擦着肩膀部位，脚下的小跳步一直没停过。
　　“谁让你不看天气预报的……”加了层薄风衣的我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进了教室，我旁边的座位已经坐了人。
　　“啊，陈子轶，早上好啊！”莫瞳朝我晃着小手。
　　虽然依旧没直视她，但总感觉那副笑容变得清晰了些许。
　　嗯，果然是不同的初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