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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立春峰稍微长了一些的黑发,随着主人的动作从脸颊边滑下。
眼前女孩本来长相就很娃娃脸,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或许在原来的地方生活不好,刚来的时候两边脸颊都凹下去。
当时黄师妹以为她只有15岁,摸骨发现竟然25岁了。
短短的头发像一簇兔尾草窝在脸颊两侧,避开别人视线的时候,像极了躲在森林深处的蘑菇。
当抬起头露出脸颊,苍白的颜色上只有一双黝黑的眼睛,那双眼睛明亮有神,容易让人联想到大象。
长风门的修真者总是带着大象过来窜门,可以说立春峰的人都对大象印象深刻。
庞大的白色生物,一侧的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你,明明具有威胁的力量和体型,却给人温和纯洁的感觉。
女孩的眼睛和它们一样。
这很奇怪,有时候黄师妹琢磨。
她见过许多类似的眼睛,那些都可以用动物往上套,比如纯洁的白兔、温柔的小羊、无邪的小鹿。
但纵观多年,她从未用大象去形容一个人的眼睛。
大象,不但意味灵气和纯洁无瑕,它的前提在于大。
巨大的体型与其他动物区别开,拥有稳如泰山的重量和无坚不摧的力量,不是随意能触碰拥抱的小生灵。
丹茸个子不算高,体型也不算强壮,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有时候端着菜出来,露出纤细的手腕,黄师妹都担心能不能拿得稳菜盘。
这样的一个女孩,用大象去形容?
上一次自己感受到所谓的“大”,还是见到蘭师兄的爷爷。
蘭三清作为百晓生阵修综合排行榜前十的上古大佬,初出茅庐的修真者在其面前战战兢兢。
黄师妹曾在他身上感到宽阔与博大。
和丹茸长期交流后,黄师妹也在对方身上感到相似的东西。
是什么呢?黄师妹试图思考,或许是温和如水的心性?又或许是敏锐如风的感知?
这些共同点不够准确,以现在的阅历又察觉不出是什么。
不过能理解为什么蘭明智如此喜欢她。
剑意的喜欢几乎要溢出来,任何路过的修真者都会为之停驻瞩目。
黄师妹能理解为什么丹茸来立春峰那么多天,待的最长时间的地方是厨房和鹿鸣殿,着实大家的视线过于好奇和惊讶。
一心扑在剑上的蘭师兄会拥有如此纯粹的感情,而这样的感情刚好阴差阳错让大家感知到。
黄师妹几乎能想象到,等蘭师兄回来,那个总是一脸呆呆的男人会有多专注地看着视线里的女孩。
或许连切磋都会一本正经带着女孩走到场地外面,嘱咐一会回来,小心不要走丢,等切磋完就一路跑出来。
由于寿命的增长,修真者的感情也复杂起来。
浩如烟海的典籍和漫无止境的时光,一直保持最初的心态艰难。
即使是坚不可摧的石头,海浪日复一日的冲刷和侵蚀,菱角都会变得光滑和柔软;锋利无比的刀剑,时光年复一年的流逝和蚕食,刃口都会变得钝化和生锈。
所以百晓生月刊上,各大榜单里会有相关的意志榜单。
这些榜单有相当多的瓜可以吃。
比如剑修的剑意榜单,可以说几乎每年都不一样,曾经有个剑修长期霸榜前五名。
这名剑修童年全家被灭门,在拜师学剑后,三十岁后上了榜单,仇家如何阻扰都无法挡住来势汹汹的杀意。
复仇后立刻下滑五十名外,往后没再进过榜单。
不因外物影响,仅凭个人心性长期在榜单的剑修凤毛麟角,这些人都很快进入综合榜单,渡劫飞升。
当年立春峰的人都以为蘭明智会很快超过自己哥哥,先于爷爷飞升。
但四十年过去,他一直待在这里没走,修为都是立春峰的平均水平。
有时候黄师妹会揣摩问题出在哪里。
既然他没有飞升的动力,那意志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平时蘭明智为人随和,没有苦大仇深的表情,不会一脸严肃,尽管外貌比大多修真者成熟,眼神给人感觉很年少。
在他面前,容易产生一种滑稽感。
大部分永葆青春的修真者随着年岁增长,眼神逐渐老去;而蘭明智保持三十多岁的外貌,眼神却和稚童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一个男人,光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意志超乎常人。
他喜欢练剑,但不像其他剑修专注剑术,跨等级向上挑战。
别人喊白痴也不生气,总是一脸走神发呆,大家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除了练剑,平日也没什么很执着的东西或其他兴趣爱好,可以称得上情趣匮乏。
他的“志”到底是从何而来?
黄师妹往旁边望去,一起坐在阳台上的女孩正在闭眼晒太阳。
自从扩展经脉后,对方好不容易长了一点肉的脸又瘦下来。
扩展经脉需要灵力运转,给他人传输灵力的时候,对方身上会留下运转过的痕迹。
现在每天面对丹茸的时候,黄师妹都能感到浓浓的宋长老的气息。
那种痕迹贯穿整个经脉,同深处的蘭明智气息一起。
黄师妹只见过双修后会留下类似的痕迹。
她摇了摇丹茸的手臂,把自己的疑问和剑意榜单的事讲出来。
“啊,”丹茸抬手挠自己的脸,像一个小孩子歪着头思考,“人的意志啊……”
“我已经思考了好几年,”黄师妹托着自己的下巴叹气,“蘭白痴对剑不像其他剑修那样追求;有人当面嘲笑他只有意志没有别的,他也丝毫不受影响;我没见过他对什么事执着,除了对你,呃——我的意思是,你身上的剑意。”
丹茸抬头迎面朝向阳光的照射,肌肤在冬日的光线下几近透明。
“我和他认识不太久,按理说在这方面是没有发言权的,”像是想好什么,丹茸转头对她说,“只是我想到,我家乡有一句话。”
“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黄师妹听得似懂非懂。
灿烂的阳光下,对面女孩的眼瞳像一枚温暖的琥珀。
“生活的真相?”她疑惑问,“蘭白痴能有什么生活的真相?”
抛去所有的事件,其实生活是很枯燥的。
早晨睁开眼睛,做完一天的事后再闭上眼睛,等睁开眼睛又是新的一天。
有的人沉迷欲望,一天便很快过去;有的人勇于攀登,再醒来又是新的挑战。
保持一样的生活,反而是艰难的事。
蘭明智并非没有能力改变生活。
凭自己的意志和剑术,可以不断越级挑战,直到渡劫飞升;也可以一直在外游历,散心完了回来继续过上以往的生活。
但他一直待在门派,过着每天重复的生活。
也有人选择了同样的一成不变,眼神在漫长的重复中逐年变得麻木。
丹茸还记得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少年的眼睛。
能在时间的长河保持不变,要么一开始就是死亡,永生的不变只有死;要么一开始就有足够的认识,能在变化中保持不变。
丹茸觉得蘭明智是后者,他知晓生活的真相,于是也一直选择直面它。
但是为什么他选择如此?
丹茸目前只在立春峰度过了一个秋天。
清晨太阳还没出来,很多修真者们已经开始晨练,几次丹茸被远方的金属打铁声吵醒,后来才知道那是切磋的声音。
有人在山间石路背着手蛙跳,有人湖畔边不断跑步;课堂传来讲课的声音,竹林都是嗖嗖的挥剑声。
到了中午立春峰变得很安静,大家都在午休,只有图书室坐满人。
下午是学生们的下学时间,可以看到许多团体聚在一起,一块攻坚某个课题、或者互相切磋进步;也有的选择独自活动,继续自己安排好的计划。
即使在属于落叶的秋天,漫山金黄一片,这里的人们都赋予这片黄色旺盛的生命力。
丹茸很喜欢这里。
连只待了一个季节的自己都如此喜爱,更不用说深入生活的蘭明智。
丹茸内心觉得,是蘭明智对这个地方的热爱,才阻挡了四十年时光重复的侵蚀。
只是他一直不说,也从不表现出来,所以很多人不太能懂。
黄师妹听着她口述理由,长长沉默了一阵。
过了很久,她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丹茸把;另一只手放在对方的手背,“发生什么事了?”
“你真的只和蘭白痴相处了一个时辰吗?”
“他醒的时候我都准备睡觉了,”丹茸不厌其烦解释,“聊到后面困得受不了,谈话时间真的不长。”
“我怎么感觉你和他相处不到两天,比我们大家相处几十年的了解还多。”
“因为你们都在一起,我是局外人看得比较清楚。”
黄师妹从内心深处否定这个理由。
那些外面的修真者要么表示不解、要么当面嘲笑,像丹茸这么想的没有。
从来没人想过,四十年重复的生活,竟需要意志去面对。
“你对蘭师兄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这个问题就问到点上了,丹茸想了一会才回答。
“像我家乡那里,小学时候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