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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信了,你们就没一个人知道!”
语文老师用竹枝似的双手撑住讲台,高度近视镜片后的双眼发出凌厉的目光,尖细的嗓音让同学们纷纷哑然,班里一片寂静。
可从张迷这个角度看,身材矮小的语文老师只能从讲桌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好像是一只长在上面的盆栽,显得有些滑稽。
“班长,站起来回答!”在随机叫起几个同学都没能让自己满意之后,语文老师习惯性地找起了班干部。
身材高大的班长晃晃悠悠地从座位上弯着腰站了起来,还向前推了推自己的课桌,显然是感到腿部的空间不够大。
“你说,在古文里‘青’还能表示什么颜色?”
班长的双眼不敢向讲台处看去,低垂着脸一言不发。
“刚才他们几个说的什么?”老师指着已经像电线杆一样戳在地上的其他同学。
“蓝,蓝色。”班长磕磕巴巴地说道。
“对啊,青天白日。还有呢?”
“绿……色?”班长拉长了声音,但是音量却在一直减小,直到最后还加上了疑问的语气。
“绿色啊,青山碧水。对啊,这两个意思他们几个都说过了。还有呢?”老师逼问着。
班长没再张嘴,继续着沉默拖延的战术。
语文老师依然盯着班长,根本没注意到坐在第一排角落靠窗处的张迷默默地举起了手。
“叫起来一个不会,叫起来一个不会,你们班怎么回事?已经初三了,没人感到紧张?就这还中考呢?”这声音如指甲摩擦黑板一样刺耳,大多数同学都闷着头注视着自己的课桌,没人敢发出任何声音,就连调整身体的姿势都担心会引起衣服的摩擦声,进而让老师注意到自己。
张迷的手举得更高了。
她的同桌李佩兰像是嗓子不舒服一样,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老师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了李佩兰身上。
“怎么了你,李佩兰,你嗓子难受啊。”语文老师没好气儿地说道。
李佩兰扶了扶厚重的眼镜,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是,张迷要回答。”
老师这才发现张迷的胳膊高举在空中。
“哦,张迷举着手呢,那你回答吧。”老师略微收敛了咄咄逼人的态度。
“灰色。”张迷站起身来,小声说道。
“什么?”可能是说得太快了,语文老师没听清楚。
可张迷却瞬间没了底气,有些怀疑自己的答案了。
“灰……色,蓝灰色。”张迷又更正了答案。
“灰色?你从哪看的青色是灰色?”语文老师身子微微侧了过来,脸部却有些扭曲。
“那个,历史课上,老师说过去烧的砖是灰色的,颜色发青,叫青砖。”张迷努力地大声陈述着自己的想法,但是却感觉自己的声音又颤又瘪。
语文老师略一思考,薄扁的嘴唇再次发出了尖利的声音。
“什么历史课,我这是语文课!你跟我说什么历史课的答案。”老师举起躺在讲桌上的习题集,在空中挥舞着,“你说的那个考题上有吗?不对,坐下!”
教室里鸦雀无声。
张迷低着头坐了下去,心里砰砰直跳,脸上也有些发烧。
“就你们班这水平啊,我看啊,能考上高中也难,行了,也别耽误时间了,语文课代表你说吧。”语文老师像是失去了耐心,最终叫起了保底的语文课代表。
课代表大概是全班唯一还敢于挺着腰杆正视老师的人了,她一直目视前方,等待着老师最后的提示。
“是黑色。”她站起干净利索地回答道。
“对嘛,黑色,青丝变白发,我教过你们多少遍了,这些都是初一的内容,你们一个个的,就记住个蓝,记住个绿,更有甚者,还给我整出个历史课答案。”语文老师一边说一边用眼角扫了张迷一下,吓得张迷立刻低下了刚刚抬起的头。
“气死我了,下一题吧,哎,耽误多少时间。”语文老师随意地发泄着感情。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翻书本和挪动桌椅的杂音在四处响起,台下的人似乎获得了喘气的许可,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可张迷的思想却没有随着老师的声音进行到下一题目,她依然觉得老师的回答不能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
张迷记得很清楚,历史老师在说了青砖的来历之后,还讲了一段变阳市的历史。
他说作为变阳市历史最悠久的古城所在地,北城区曾经因为拥有高大巍峨的青砖城墙而被称为“青城”。而几十年前人们为了增加钢铁产量把这些城墙完全拆除,拿青砖去砌了炼造钢铁的高炉,这导致了有几百年历史的珍贵遗迹完全消失。
张迷记得说这话时历史老师接连地叹息。
“从那以后,整个变阳市就再没有一点能代表历史的东西了。而且咱们朔苍山的矿越采越多,北城区的工厂也越开越多,变河水也就越来越黑,变阳开始经历历史上环境最糟糕的时期,多亏了南湾草场事件,变河才真正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张迷不知道南湾草场是什么地方,但她知道,现在的变河中的确流淌着清澈的水,自己不久前还和妈妈去过河滨公园呢。不过张迷被历史老师的情绪感染了,也跟着似懂非懂地感慨起来。
张迷对这场景印象深刻,所以她坚持认为青色可以是青砖的颜色,要不为什叫“青”砖,不叫“灰”砖呢?
更重要的是,无数次在镜子中观察自己的张迷也认为,青色,或者说这种蓝灰色,就应该指的是自己眼睛的颜色。
和普通人不一样,张迷天生就有一双蓝灰色的眼睛。从小时候起,大家就叫她是蓝眼睛的洋娃娃。随着自己渐渐长大,张迷总是感到困惑,虽然她的皮肤也像那些电视里的外国人一样白皙,但自己的头发是黑色的,自己可是土生土长的变阳人!
所以张迷总觉得应该有更适合的颜色来形容自己。
自从历史课后,张迷便一直暗自高兴,她认为自己长的就是青色的眼睛。
所以怎么会不对呢?张迷接受不了语文老师这么武断的回答,双眼不自觉地溜向了窗外的天空。冬天正是供暖的季节,再蓝的天有时也会铺上一层灰色的迷茫,远处的烟囱正向外喷薄着灰白色的雾气。
青色,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张迷真想用相机拍下现在的天空,然后再拍下自己的眼睛做对比。
可是自己的电话手表并没有照相功能,当然了,老师也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后半节课,张迷的思想徜徉在各种回忆之中,全然不知道老师又讲了些什么。
而语文老师的视野里似乎也永远不会有坐在角落里的张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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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真的不用治疗吗?”孟娇的嗓音明显带着焦急,朱红色的双唇微微颤抖。
“治疗是不得已的方法,你的孩子骨龄和生长激素都还算正常,贸然干预可能会产生其他的身体问题,青春期的情况很复杂,我们也得慎重啊。”面相慈祥的医生耐心地解释道。
“可是,十四岁了才一米四,难道不是不正常吗?你看我,我是标准的一米七,这么高,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一米六几了啊。”孟娇忽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把手放在头顶比划着。
孟娇今天穿的职业套装下身是修身短裙,再配上长跟的高跟鞋,饱满而修长的双腿让医生顿时感到不好意思,他很快转过了视线,看向一旁呆坐的张迷。
张迷的眼睛正望向窗外,空洞而无神。
“孩子的父亲,有多高?”医生问道。
“她爸,倒是不太高……”孟娇突然有些失去了底气。
“爸爸不是和你一样高嘛,一米七。”沉默的张迷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生气。
孟娇回头看了看张迷,又看了看医生,试探地问道,“一米七……左右吧,是不是也不算矮了。”
医生点点头,“这很难说啊。”
“但是她已经好几年没怎么长个了啊。”孟娇继续问道。
“嗯,你说十岁之前她还是正常的,然后突然就不怎么长了,而且身体开始发胖,不爱运动,然后到现在还没有初潮。”医生看着病例慢慢地说道。
“是啊,医生你说,这是不是不正常。”孟娇的语气又强烈起来,似乎想从医生口中得到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以说不太正常,但是,也不能说就是病。”医生的双眼从病例上拿开,重新注视着张迷。此刻张迷又开始盯着诊室的墙发起了呆,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这个姑娘自从进门之后,除了刚才回答了她爸爸的身高,几乎没有说话。
“那个,她的心情怎么样?”医生猛然问孟娇。
“啊?什么?”孟娇像是没听懂医生的话。
“她平时开心吗?朋友多不多?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医生用问题解释着自己的意思。
孟娇顿时沉默了,她很难张口说出真实的答案。
自从自己离婚之后,孟娇很少见到张迷笑过,也就是从那时起,张迷的生长发育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从医院出来之后,孟娇的耳畔还回荡着医生的叮嘱。
“让她多玩玩,做些开心的事情,凡事还要顺其自然。”
孟娇低头看着一言不发的张迷,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元元,中午想吃点什么啊?”孟娇空白的脑海中习惯性地闪出了这句话。
“炸鸡和可乐。”张迷的语调有如机械般单调。
孟娇皱了皱眉,尽管大多数时间张迷都会给出类似的答案,但孟娇觉得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元元,医生让咱们多吃蔬菜,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妈妈回家给你做沙拉行吗?”
张迷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疑惑地问道,“妈,你一会儿不是还有课吗?”
孟娇这才想到下午两点钟自己还要去舞蹈工作室代课,刚才在医院里自己都在想张迷的事情,把工作完全忘到了脑后。
孟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部,上个月旧伤复发到现在也没有痊愈,可是工作不能不去,再加上张迷的情况,孟娇突然烦躁了起来。
“哦,对啊,妈不能回家给你做饭了,那在外面随便吃点吧,吃完我把你送回家。”孟娇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觉得时间不够了。
张迷又看着孟娇,眼神像是在责怪她明知故犯。
“怎么了元元?”孟娇感到诧异。
“他也在家吗?”张迷的声音虽小,“他”字却发得很清楚。
“谁?哦,你说你朱叔叔啊,他应该在吧。”
“那吃完饭我直接回学校上课吧。”张迷低下头说道。
孟娇叹了口气,知道女儿不可能对自己妥协了。
“好吧,那先吃饭吧。”
“吃什么呀?”这回轮到张迷发问了。
“你不是说了嘛,炸鸡加可乐。”
“那我今天喝柠檬气泡水吧,那个是不是糖分少点。”
“都一样,随便你吧。”
窈窕时尚的孟娇牵着宽大校服里浑圆短粗的张迷逡巡在医院门口马路的斑马线上,像是牵着一个能行走的圆桶罐子,她的双眼不时注视着马路两边的车流,紧握着她生命中最珍爱的人的小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