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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数是在午夜十二点放出的。
那个夜晚,高考查分热线电话被无数次的拨打,志愿填报咨询节目也一年一度突兀地出现在本应被成人用品广告占据的午夜广播中。
变阳市许多家庭整夜亮着灯,有人欣喜,有人悲伤。
但这一切都不是路明的故事。
这一晚,他早早地上了床,并且喝下了一片安眠药,确保自己在午夜的时候对这世界毫无察觉。
次日清晨,路明发现妈妈坐在电话旁边,面前摆着自己的准考证、纸笔和一本崭新的志愿填报指南。她那呆滞的样貌和平时的伤神有些相似,也有些不同。
“啊,儿子,你起来啦。”妈妈发现站在面前的路明,迅速换上一副笑容,“分数我帮你查了。”
路明默默地走了过去,拿起了妈妈记录下分数的纸。
和自己想象得差不多。
妈妈看到路明毫无表情的面孔,赶紧说道,“儿子,妈妈刚才也打听了一下,你这个分估计还是在一本线上的,咱们还有好多选择,兹州大学的有些专业也可以……”
“妈,别说了。”
妈妈立刻停了下来,路明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我想再来一年,这个成绩对不起爸爸。”路明把纸在掌心团聚,低声说道。
“儿子,要不你再看看这本书,妈刚才看了看……”
“再来一年!”
空荡的客厅少有地回响起路明的大喊。
-
路明慢吞吞地蹬着车子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心里十分矛盾。
答应薛婷婷的时候路明再一次信誓旦旦,但是自己的成绩却让路明无颜去见老师和同学。他知道走进校门会看到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谈论和比对分数的样子,也会看到平时和自己成绩差不多的人聚在老师面前咨询学校和专业的报名,还可能会看到大家见到自己故意缄默其口或是好言安抚的场面。
这些没有一个是路明想要的。
路明在离校门二三十米远的路边停了下来,他已经能依稀听到里面的热闹了。
路明实在是没有再前进一点的勇气和意愿了,他甚至担心在门口左顾右盼的同学会看到自己,想立刻转身逃走。
就算我失信吧。
路明待了十分钟,还是决定不进去了。
“路明!”
他发现班主任正骑着自行车从身后赶过来。
路明感到非常尴尬,刚才自己长时间在遥望校门的画面大概都被老师看到了吧。
“老,老师。”
班主任对路明笑了笑
“路明,在这等谁呢?”
路明知道老师在故意让自己放松,可他却很难做到。
“成绩上午学校已经汇总了,咱们班考得还不错……”
路明心里开始慌乱起来。
“路明,老师估计你的分数还是在一本线以上的。”
“老师,我没考好,我……”
“路明,老师不在这里给你讲大道理,我只想以一个普通成年人而不是老师的身份跟你说。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当中都会经历很多挫折,有些是意料之中的,有些是意料之外的。上大学不只是提升你的学历那么简单,而是让你作为一个成年人,以独立的眼光去接触和学习这个世界,去做出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再去盲从、依赖家长的决定,在这个方面,也许这个世界有意让你先行一步呢。”
老师说完,拍了拍路明的肩膀。
路明感觉老师的话要比他的手更加温暖。
“路明,老师知道你的难处,老师不能说自己遭遇过比你更大的打击。你做出的选择老师都能理解,老师就要去学校里见你的同学了,咱们一会儿见吗?”
路明知道老师的意思,但心中依旧犹豫。
虽然老师说得很对,但是路明还是觉得校园里乱糟糟的气氛不太适合现在的自己。他希望就在这儿遇见薛婷婷,然后和她一起离开,随即又开始左顾右盼了起来。
还是没有。
路明小心的探查并没有寻到薛婷婷的影踪。当然,路明这样敷衍的查找方式,多半是在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那我还是得走。
这样想着,路明调转车头,想要通过机动车道拐到对面的路上。
这时一辆出租车突然驶过路明面前,里面有个人正着急地向自己挥着手。
“路明!路明!”
是薛婷婷!路明心里又惊又喜。
“司机,停!对,就这儿停就行,多少钱?十七块五,诺,二十,别找了,我要下车。”
薛婷婷连忙打开车门,费力地摩擦着后排座椅钻了出来。
随着出租车扬长而去,路明发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薛婷婷正站在自己面前。
她还是像那天一样披散着头发,但此时的头发却乌黑又柔顺,就像电视洗发水广告里的女明星一样,额前还带着一只发卡。薛婷婷穿着一件洁白的收腰连衣长裙,领口比较宽,两边的锁骨半露出来,腰部有一个类似蝴蝶结的装饰,裙摆长过膝盖,脚上是一双白色的玛丽珍皮凉鞋。
怎么说呢,路明感觉面前站着一位公主。
公主一把拉住路明,两个人又回到了刚才的路边。
“哎呀,我中午睡过了,这不是打车过来的么。”薛婷婷有些向路明撒娇的意思。
“哦哦。”路明应和着。
“哎?你怎么还在这儿呢,不是三点开始么,这都三点半了。”薛婷婷看了看手表,又朝学校门口望了望。
路明支支吾吾,一时说不上话。
薛婷婷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看着路明,表情变得严肃。
“你是不是准备回家?”薛婷婷质问道。
“我……”路明被问个正着,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婷婷俊俏的脸上闪出一丝愠色。
路明非常内疚,他确实是做好了负约的准备。
但是薛婷婷很快转怒为喜,走上前来坐在了路明自行车的后衣架上。
她的胳膊挽住了路明的腰。
路明霎时间不知所措。
“走,罚你带我逛逛。”
“去哪儿?”
“今天天气不错,去河边吧。”
“河边?”路明挠了挠头,“哪段?”
“哪段?当然是青龙区滨河街了,那边河道翻新了,你知道不?我家里人说河道翻新,然后两岸也绿化了,说是要建滨河公园呢。”
路明突然想起来曾经在爸爸带回家的材料里见过一份关于变河治理的报告,里面写着建议在沿岸环境适宜的地方建设滨河公园。
“你说河水不治理,就算把河边弄得再美也总是觉得别扭。”薛婷婷无奈地说道。
其实路明从懂事儿起就听爸爸经常在家里念叨这事儿了。
变河曾经是汇集朔苍山脉千万条溪流、滋润变阳平原、养育这里生活的居民几千年之久的母亲河。然而由于朔苍山开矿和北城区工业发展的原因,近几十年来,变河不仅水流不像以往那么充沛,水质更是越来越差。
路明记得爸爸说过,变河治理是变阳乃至兹州最重要的事情。政府应该舍弃污染环境、粗放开发的旧思路,还变阳一片山明水秀,并进一步借此资源发展旅游业,恢复变阳历史名城的声望。
路明就是在这种熏陶之下长大的。
他记得前不久爸爸还说过,经略厅正和产业厅、环保厅合作研究如何尽快改善北城工厂区的污水排放情况。但是朔苍集团属于央府直接管辖的国有企业,州府无权干涉,而国企改革面临的诸多困难也是北城区至今无法有效建设的重要原因。
“想要解决变河的问题,前提是必须得到央府的重视和支持!”路明记得爸爸无数次重复过这个观点,还说最近正在起草相关的报告。
但是路明再也听不到爸爸在家里给自己讲这些事情了。
“愣着干嘛?先启动!”薛婷婷一只手拍了拍路明的后背。
路明晃晃悠悠地向前蹬着车,很快就把握住了平衡,身后的姑娘身体很轻。
“哎,太好了,不用去学校里和同学们对成绩喽!”薛婷婷搂着路明高兴地喊着。
“你真不进去了?”路明问道,校门离两人越来越近。
“不去了不去了,我的分数也就是个一本多点,在班里根本排不上号。你知道吗,杨之远和习羽都考进了全州前二十,估计这会儿正和老师们聊得火热呢,看看是上京师还是同文。”
原来他们都发挥出了水准,真好!路明想着,很快沉默了。
薛婷婷意识到了空气中的尴尬。
“我考得很差,”路明主动说道,“我想明年再考一次。”
薛婷婷没有回答,把另一只手也绕在了路明的腰上。
就这样,身穿校服的路明蹬着自己的破车,载着公主一般的薛婷婷大摇大摆地骑过了校门口。校园里的同学和老师们正在热火朝天地研究着决定命运的高考分数和志愿填报。
对于两人是否在一起,再也不会有人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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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在青龙区的河滨步道旁停下车,开始和薛婷婷一起漫步其上。初夏的午后已趋炎热,多亏变阳多风的气候和河边高大的垂柳,两个人在斑驳的树荫中还算是悠然自得。
“路明,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微风拂过薛婷婷的脸庞,几缕发丝随风飘荡,薛婷婷捋着头发突然对路明说道。
路明不知道刚刚开始的约会薛婷婷为何会突然如此正式。但当她开口之后,自己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原来薛婷婷的父亲在她上高中之前的那个夏天因急病去世了,薛婷婷还为此迟了两个月才上高一。
“你说多有意思,在初中的时候我就喜欢唱歌,但是爸爸妈妈不让我去参加辅导班,也不给我钱买磁带,他们让我专注于学习,不要想成为艺术生之类的。其实我根本不想成为艺术生,我初中那个学校校风不太好,追星的女生好多,有严重的都不去上学了,偷爸妈的钱买票去看演唱会。我爸妈吓得不行,生怕我也成为追星族,零花钱都不敢给我。”
“哎,结果我考上附中了,爸爸却没高兴几天就走了。
路明扭过头看着滚滚向前的变河,泥浆似的河水不时翻涌着浪花,在岸边水缓处则有不少绿藻覆盖的区域,正随风传递着微微的腥臭。
向东南处眺望,路明看到的是一望无垠的南湾草场,在地平线和天空相接。
“家里人怕我想不开,知道我喜欢听歌,两家的亲戚开始给我买各种磁带、CD碟片什么的。我光随身听就有好几个,什么卡带的、CD、MD都有。我舅舅更有意思,天天问我,外甥女儿啊,想看哪个明星演唱会,舅舅带你打飞的去,只要不是上课时间,周六日咱也去。你说周六日净是补课,我哪有时间去啊?不过舅舅还是带我和我妈去余渚看了Fish梁的演唱会。”
Fish梁,那不就是唱《勇气》的南洋歌手吗?路明来了兴趣,“演唱会很有意思吧,我都从来没去过。”
“有意思,我们买的是场地内的票。哎呀,看得可清楚了,然后还有现场万人大合唱,我拿着那个荧光棒,你知道吗,全场几万人整齐划一,感觉特别震撼!”
路明听着她的描述,回忆着电视里看过的演唱会录像,顿时心驰神往。
“尤其是她唱《勇气》的时候,哎呀,大屏幕给到好多观众都是边哭边唱,还有好多情侣,我当时也感动地哭了。”
“我就想我要是有男朋友,也好想和他一起看啊!”薛婷婷说这句话的时候,路明感觉一阵紧张。
“其实我想说,你要是难受的话,你可以听歌转移注意力。我就是这样,陶醉的时候,有时候就忘了难过了。”薛婷婷看向路明。
然而路明并没有这样的奢侈。
他连随身听都没有,家里只有一个旧的录音机,是用来听英语听力的,偶尔也听听广播里的评书。自己的零花钱都请同学喝饮料了,抽屉里流行歌曲的磁带只有那么区区几盒。
“除了音乐,还有画展,你喜欢看画展吗?”薛婷婷看路明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反应,立刻提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啊,挺喜欢的,高二的时候学校不是还组织咱们参观了州美术馆吗?”
“对,我舅舅就带我去参观京师的各种艺术馆。还有一些民间的,私人的,不只是绘画,还有雕塑,还有一些创意设计啥的,我真的是大开眼界。”
路明记得自己参观美术馆时候的印象。
只有身临其境才能发现,课本上那些小图片根本无法与现场观看原画的感觉相提并论。站在一些大型的艺术品前,路明甚至产生了不知名的感动。虽然自己完全不会画画,也不会雕塑,但却很愿意去用自己的眼睛欣赏和感受。
“我记得去余渚博物馆参观的时候,眼睛简直不够用了呢!”
路明没去过余渚博物馆,他连余渚都没有去过。现在看来,自己的梦想只能再往后推迟了。
“哎,你喜欢的话,过几天咱们去艺术馆参观吧,或者去博物馆也行。”薛婷婷又在一旁发出了邀请。
路明此刻多希望自己是高考发挥正常,正在听班主任告诉自己上同文大学一定十拿九稳的那个路明啊!
可是那个路明只是个梦罢了。
路明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了变河,那灰绿色的河水让路明突然觉得胃里极不舒服,头也开始冒汗,一阵恶心无法控制。
路明竟然紧走几步,扒着栏杆吐进了河里。
薛婷婷正沉浸在对余渚博物馆的回忆当中,当她发现路明突然跑开时,路明已经扶着栏杆不自主地抽动了。
“路明,你怎么啦?你没事吧!”
路明摆摆手,等着自己完全吐干净。
路明觉得非常羞愧,翻新的河堤栏杆就这样被自己污染了。
“啊!你,你怎么吐了呀。”薛婷婷赶紧在自己的小包里找出纸巾递了过去。
路明也很奇怪,自己中午吃得很正常,刚才也还好好的,为什么听着薛婷婷的话就会突然忍不住吐了起来呢?
路明接过纸巾擦了擦嘴,慢慢转过身来,薛婷婷发现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你,你该不会中暑了吧。”薛婷婷赶紧把手伸在了路明的额头上,“哎呀,我也摸不出来,要不去医院吧?”
路明又摆了摆手,突然感觉天旋地转,甚至有点站不稳了。
这此约会就这么尴尬地戛然而止了。薛婷婷不仅没有等到路明请的电影,还打车把他送回了家。
而接下来的一周,路明都是在床上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