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看着手中满是磨痕的电话听筒，依然不能决定要不要拨出号码。
　　等在身后的那两个社会模样的男人已经盯了自己很久，颇有种不难烦的感觉。路明最终还是挂上了听筒，拔出电话卡，离开了离家最近的公用电话亭。
　　这几天路明一直急于获得薛婷婷的联系方式，可是却遇到了许多困难。
　　首先是很难找到线索。两人本来就不是一个班的，路明也并不认识薛婷婷的亲朋好友。而现在在路明看来，两人更像是身处两个世界，自己根本无法结识她周围的人。
　　目前路明觉得只有杨之远是自己的希望。一来他和薛婷婷是同班同学，和自己又是很好的球友，只有他还有可能有着薛婷婷现在的联系方式。但这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路明担心一旦自己因为这种原因联系了杨之远，不仅获得不了想要的结果，还会引起杨之远的，至少是心里的嘲笑。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给薛婷婷写信。自己曾经给薛婷婷写过几封电子邮件，但都没有回音。路明想要手写一封信，但就算寄到了她手里，她是否会给自己回信呢？那会等多久呢？
　　但是还是要试一试！路明觉得自己的诚恳需要得到证明！
　　想着这些，路明朝家的方向走去，无意间又看到了那个让自己呕吐的网吧。路明着实踟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再试着写一封电子邮件，但是一想到那个阴暗的平房里散发出的腐臭和浓烈的烟味，路明还是难以驱使自己跨过马路。
　　他继续在毫无绿化的破旧人行道上前行，无意间瞅到了街边的墙壁上贴着的“小灵通”广告，心里又多了几分想法。路明最近了解到这是一种廉价的手机，收费和固定电话差不多，除了信号不算太好，完全可以当作手机使用。如果自己也用上了“小灵通”，那么也许可以保持和更多同学的联系，能找到薛婷婷的可能性也就增大了。
　　等妈妈回来，就和她商量这事儿！路明想着，大踏步朝家走去。
　　令路明奇怪的是，在离家门口还有几磴台阶的时候，他就听到了从防盗门里传出来的谈话声。
　　家里有很多人！难道是妈妈回来了？路明感觉心突突地跳了起来，手慌忙地在裤兜里摸着钥匙。
　　打开门，面前的场景让路明呆住了。二姨一家和妈妈都在，甚至极少见面的舅舅也正坐在沙发上，大家顿时停止了交谈，齐刷刷看向路明。
　　“孩子，出去玩了？我们刚回来。”妈妈问道。
　　路明发现妈妈的脸色极其苍白，比一个月之前还要瘦了。
　　“没有，我下楼溜达了一趟。妈你怎么了，病了？”路明赶紧走到她的身边。
　　妈妈张了张嘴，并没回答。
　　“大姐，说吧，早说晚说都一样，孩子得知道。”二姨夫又压不住性子，催促了起来。
　　妈妈看了看她的兄弟姐妹，点了点头。
　　“那个，中午一起吃饭，咱们买菜去吧。”二姨夫张罗道，拉着二姨和舅舅走出了门。
　　家中顿时又只剩路明和妈妈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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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明不敢相信妈妈和自己说的事实，他感觉刚刚在自己头顶退散的乌云又开始慢慢聚拢。
　　乳腺癌。妈妈竟然得了乳腺癌。
　　“过了年我就觉得这里不舒服，后来摸到了肿块。”妈妈说的时候还轻轻捂着胸口。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呢？”路明问道。
　　妈妈看了一眼路明，垂下头叹了口气。
　　“孩子，我不能和你说，你需要专心。再说了，这也只有医生能治，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路明注视着妈妈松弛凹陷的侧脸，眼中渐渐泛红。
　　“现在没事儿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妈也做了化疗和放疗，现在状态很稳定，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健康。以后只要定期复查就行了。”路明感觉妈妈的声音是如此沧桑，他不敢想象在没有自己在身边的情况下，这一个月中她都经历了什么。
　　“妈，我能做什么吗？”路明关切地问道。
　　“傻孩子，妈不说了吗，现在没事儿了！你就做你的事儿，是该估分儿啊，是该和同学玩儿啊，你都随便啊。对了，什么时候出分？”
　　“嗯，三天以后吧。”
　　“那很快了，你不是说这次考得不错嘛，那赶紧看看选什么学校啊。”
　　路明心中只有一所理想的学校，但是现在，他突然觉得脑海中那美好的校园景象正在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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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明，恭喜你啊，全校前十，全州前二十！终于证明了自己。同文大学向你招手了！”出分的那天一大早，班主任就把电话打给了妈妈。
　　班主任激动的情绪却没有感染路明。其实分数和自己估计得差不多，但路明在凌晨查完分之后就又平静地回到了床上。
　　“路明，你不是一直要考同文大学吗？你班主任都说了，你这分数应该没问题啊。”妈妈看着坐在沙发上毫无喜色而是呆呆发愣的儿子，关心地问道。
　　路明没有回答，只是又低头看了看茶几上自己抄录的各科分数。
　　“妈，我，我不想离开你。”路明终于开口，眼中的泪就要溢出了。
　　“傻孩子，妈不是说了么，妈没事儿，再说你寒暑假不是还回来呢么？别担心妈。”
　　路明扭过头看向妈妈，两股热流最终还是禁不住窜出了眼眶。
　　“妈，我已经失去了爸爸，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得照顾你！”
　　妈妈看着路明认真的脸，顿时神色黯淡了起来。
　　“现在我是家里的男人！我应该承担起爸爸的责任！”路明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继续说道。
　　妈妈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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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明，你想好了吗？同文大学招生的老师明天就来了，要不你再等等，跟他们商量一下。”班主任站在路明的身边，声音里满是迫切，感觉比路明自己还要焦急。
　　“老师，我……”
　　“你家里的事儿我知道，你确实是个孝顺的孩子，老师非常钦佩。但是你就这样放弃这个机会，是不是太可惜了呀。”班主任又劝道。
　　“老师，我想好了。”路明的声音不高，但是态度很肯定。
　　班主任没再继续说话，手里拿着高校报考指南不停地翻动着，脸上愁容浮现。
　　“行吧，老师尊重你的决定。”一分钟后，班主任站起了身，突然看向路明。
　　“其实我今天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今年兹州大学有了新的政策，凡是以高分报考的学生，学校将给予比较可观的奖学金和助学金，具体金额还可以商量，总之这四年应该是不用你出一分钱，然后还有挺多补助的。如果你这分数报名的话，应该是绝对没问题！”
　　奖金？钱？路明顿时心头一震。
　　“兹州大学对你来说应该是可惜了，但也是咱们州最好的综合性大学了，你可以经常回家，还能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我觉得应该是可以考虑的。”班主任看着路明，认真地说道。
　　“老师……奖金能有多少？”路明抬起头看着班主任，嘴里脱口而出。
　　班主任微微笑了笑，拿起了手机，“我这就帮你问。”
　　“一次性奖学金两万！学费住宿费全免，而且每个月都有八百元的生活补助！这可比普通工人的工资都高啊！”挂上电话的班主任兴奋的神情像是自己就要收到奖金了一样，他使劲拍着路明的肩膀，“这四年至少你不会给家里增添负担了，还能赚钱，这是实惠啊！到考研的时候再努把力，一样能圆你同文大学的梦啊！”
　　路明知道自己如果同意，那家里立刻就多了一份收入，妈妈也能减轻不小的压力了。妈妈曾经和自己提过买房的意愿，也许过几年自己就能住回主城区了。
　　“老师，太谢谢您了。”路明觉得班主任真的非常关心自己。
　　“孩子，我见证了你的成长，前面的路还有很长呢，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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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挂上了和兹州大学招生办通的电话，旁边的路明正满眼期待地注视着她。
　　“怎么样，是真的吧？”路明眼中放光地问道。
　　“妈没想到，路明这就给妈挣钱了！”妈妈憔悴的脸上绽放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这让路明更高兴了。
　　“不过，孩子，你不上同文真的行吗？人家学校也给我打电话了，说也有奖学金，虽然没这个多，但妈也能供你啊！”妈妈依然有些怀疑地看着路明。
　　“没事的，大四的时候就能考研究生了，我不过再等几年而已，几年后你身体状态更稳定了，我再走，不是更稳妥吗？”
　　妈妈点了点头，突然又问道，“哎，这几个月妈都没好好问你，那个薛婷婷，你们还……”
　　自从生日的夜晚和薛婷婷分手之后，路明就很少在妈妈面前提起这件事了，他也从来没有说过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们……我们不在一起了。”路明感觉自己的话说得很苍白。
　　“是嘛，什么时候的事儿？”妈妈觉得很奇怪。
　　路明没有回答，显出为难的样子。
　　“行，妈不多问了。”
　　路明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满腔的希望也正终结于面前这个女人回到自己身边那一天。
　　路明知道，自从自己做出选择兹州大学这个决定之后，和薛婷婷复合已经不再可能了，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这件事完全忘掉。
　　“那孩子，选什么专业你想好了吗？”妈妈看路明一副忧愁的样子，立刻转移了话题。
　　“妈，你觉得呢？”
　　“妈也不太懂，你们老师怎么说？”
　　路明回想起了班主任给自己的各种建议，但那些都没有在路明心中产生什么影响，因为当他翻阅兹州大学的招生介绍时，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妈，我想报经略专业。”路明肯定地看向妈妈。
　　“什么？”妈妈好像没有听清一样，表情顿时有些诧异。
　　“经略专业！爸爸不是在经略厅工作吗？”路明解释道。
　　“哦，经略专业啊。”妈妈这才确定了下来。
　　“报兹州大学我可以和你在一起，报经略专业我可以继承爸爸的遗志，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以后我也许也能考上公务员，从事爸爸的工作，然后像爸爸那样也通过考试成为年轻的领导，到时候你看见我就像看见了爸爸一样！”路明把自己几天来盘算的计划一股脑倾吐出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妈妈痴痴地看着路明脸上兴奋的神色，自己却并没有表现出路明想象中感动的样子。
　　她的嘴唇微微开启，稍有犹豫之后问道，“儿子，你是这么想的？”
　　“是啊，虽然我听说现在这个专业不太景气，但是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取得成绩，让大家刮目相看的！爸爸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路明记得经略专业的录取分数很低，自己去年的成绩甚至就足以考取，但他并不在意，执着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里。
　　妈妈看着路明，眼神却像深陷在思索之中，不久，她静静地偏过了头。
　　“妈，你觉得怎么样？”路明看到妈妈并没有明显的表态，近乎催促地问道。
　　妈妈最终还是一声长叹，之后慢慢说道，“妈没意见，你考虑得很周全啊。不过大学是什么样妈也没经验，未来的路也可能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没关系的，什么困难我都能克服！”路明以为妈妈是怕自己吃不了苦才如此淡漠，坚定地表达着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