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叮当——”鬼铃随风晃动，恶鬼一声不响。
　　凌晨三点的月光一泻千里，雾里迷蒙，看不清路，夜里偶有风来，吹得人凉嗖嗖的。
　　杳城郊外，树林深得没边，附近人传言在这里看到过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本地人都绕着道走。今夜，深林里不怎么太平。
　　“吱吱喳喳——吱吱喳喳——”在林子的深处，月影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反反复复制造出声响，一顿一顿，动作迟缓僵硬。
　　“真是畜生，大半夜让本大爷出来挖坟，长得壮了不起啊！”月光划过密林，看清了那人，是个少年。穿着泥渍斑驳的白T和短裤，凌乱的头发垂在耳旁，正骂骂咧咧地举着铁铲挖土。
　　“要不是我心地善良，我直接给他来个大比兜子!”他似乎还没骂过瘾，抬起特铲就是一插。铲子插得很稳，他松开铲柄，甩了甩手。
　　“哼，这下知道本大爷的厉害了吧！”他叉腰朝埋在土里的铲子发泄。
　　“我看你还敢不敢使……唤我……”话音未落，铲子动了动，从底部抖动起来。少年整个人都愣住了，铲子晃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直接从土里飞出来，直直落在少年脚边。
　　他腿有些软了，心说“完了完了完了，我脑子抽抽了吧，大半夜遭罪了来挖坟，不会真挖出什么吧？”半天没有动静，他喉结上下滑动一下，迈开一小步上前查看，头刚伸过去就被一只映入眼帘的手臂吓个半死。手臂从土里猛然钻出，月光下更是苍白地不像话，手臂以下还在不停往地面上冒，像立马要钻出来。
　　“啊啊啊啊！”哐当一声，他原地跪下“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扰您清梦的!别杀我别杀我啊！我还不想太早来给您当邻居，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回啊！”少年语无伦次哔哔叭叭了半天，扣在地上的脑袋不住颤抖，他不是不想跑，只是腿软得太及时，起不来了，干脆整个人都趴下了。
　　那只手细长白净，手腕处的红痣格外显眼，它合了合手指，咔咔作响，吓得少年眼泪哗哗得掉，几声响动后。少年缓缓抬头，跟红衣女鬼来了个贴脸杀，正森森笑着。他脑袋嗡嗡作响，应声倒地。
　　“没见识的小屁孩。”死桑声音清冷，撩开面前的碎发，露出雪白的肌肤和血红的唇，抬眼间有种恹恹的神情。月光滢滢撒下，照得她心烦，她抬手挡了挡。
　　然后不知她从哪掏出个手机，随便拨了两下，又把手机微微挪开了耳畔。
　　对方的电话铃声响起，“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愿善良的人们天天好运来！你勤劳生——”节奏分明的音乐戛然而止，一个女孩声音从那头传来。
　　“姐，你又被赶出来了？”她的声音很平静，电话那头嘎吱嘎吱，还时不时传来尖叫声。
　　“别说得这么惨，我就是出来刷业绩。”死桑一手拎起地上的少年，拖着他便朝林子外走。一手点开免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机壳。
　　“你在哪呢？”梦寻坐在地板上，裹着空调被，百无聊赖地点开下一个电影《厕所惊魂9》，眼看薯片渣掉了一地，她抽出张纸巾盖住，眼不见心不烦，“需要我来接你吗？”
　　“算了吧，你别把自己先走丢了。”死桑踩断了一根树枝，一脚踢开继续朝前走着。
　　“哦。前两天的新闻你看了吗？”梦寻咬碎一块薯片，继续道“一堆人在西江大道失踪了，听说警察找到现在都没消息。所以他们是死了吗？”
　　“没看，不知道。”死桑走了半天，终于看到了灯光，径直出去就是一个十字路口。空空荡荡，路灯忽闪忽闪，她的脚步停了下来“你刚说什么道？”
　　“西江大道。”
　　死桑抬头看着岔路口的蓝色路标，赫然几个白色的大字——西江大道。
　　“巧了，工作狂犬病，出门上分。”死桑挂掉电话，嘴角微微上扬。
　　＊＊＊
　　“那死小子怎么还没回来？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路灯下光滑的头泛着盈盈波光，光头抽着烟不耐烦地抱怨着，身上的肉一抖一抖。
　　一边的红橙黄绿紫毛社会哥耍着蝴蝶刀嗤笑“波罡，我早说了就他那细胳膊细腿的办不好事，你还不信。”身边几个杂毛混混也附和道“就是就是，波罡，我看还是你去看看吧，那小子可别给吓尿了！哈哈哈哈！”
　　那波罡本来只是随口一提，现在话题落到自己头上，显然有点心虚了，毕竟那里传得神神叨叨的，离谱得很。“这么点小事还用老子亲自出手？我看，他也没……没废到那个程度，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他连忙抽了口烟压压惊，总觉得今晚不太会有好事，于是他看了眼身旁的人。
　　那人背倚着墙，双手插着兜。没染发也没烫头，没纹身也没耍刀，站在那堆人里却是最显眼的。他很白，头发蓬松懒散，瘦瘦高高，除了一身黑其余的都在展示他是一名标准男高，而且是那种样样精通的高冷学霸型。根本融不进那团乌烟瘴气，自带一种书卷气。
　　他转头正对上波罡的视线，波罡轻咳两声，没人看他。他才畏畏缩缩凑近身旁人，以极小的声音缓缓道“江殅，你帮哥这一次，替哥去看看。”江殅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只好又悄咪咪地开口“就这一次。算哥买你个人情呗”这次江殅看都没看他了，似乎想到了什么。波罡正准备再开口，还没扶上对方肩膀的手就扑了个空。江殅已经走出是好几步了，他只好尴尬得装作拍蚊子，然后哈哈笑到“哎呀，江殅啊，既然你想去，哥就让你这一次，下不为列啊！”各位社会哥本来还想调侃两句，一看是江殅，就都给憋了回去。
　　江殅走在路灯下，摆摆手回道“嗯，下不为例。”没文化，真可怕。
　　波罡被堵得哑口无言，连连抽了几口烟。江殅一走，那些小混混聊得越来越大声，像是脱缰的驴，嘴里叭叭叭叭叭个不停。
　　那个耍蝴蝶刀的花毛笑得前仰后翻，刚翻过去，头就被一个东西重重砸了一下。“谁特么打我!”他捂着脸站直，那表情气得像踩到了狗屎。
　　“蛋哥，没事吧？”一个绿毛走过去询问，“就是这玩意儿砸的你吧？”他捡起地上一包薯片，乐事原味。蛋兄弟直接一把抢过来，拿在手里越想越气。“那个不长眼的!给老子滚出来!”他气急败坏地四处张望。
　　“我砸的，抱歉，手滑了。”梦寻穿着睡衣，趴在窗边从四楼往下看小学鸡暴走。
　　“抱歉？有屁用啊，傻婆娘你给老子下来！”他指着梦寻就开骂。
　　“砸你的时候顺手用的薯片，手滑手滑，确实很不尊重食物。”梦寻自言自语，压根没听见他说啥。
　　“你倒是尊重尊重老子啊！”说着他就捏爆了那包薯片。
　　梦寻一愣，缓缓起身，低着头轻声说道“抱歉……”她慢慢捏紧了手里的遥控器。
　　“怎么？怕了？怕了还不下来给老子舔鞋!”蛋兄弟嚣张得不得了，趾高气昂得转着他的刀，不停地剁碎脚下的薯片渣，“哈哈啊哈哈啊哈哈————”
　　“砰———”一声轻响后，笑声转为痛嚎，蛋哥的刀正插在自己的额角上，明晃晃的鲜血哗哗哗地淌，黑色遥控器碎成几块掉落在地。众人刚才还笑得嘻嘻哈哈，现在一下就笑不出来了，连连退了好几步，就连刚才的绿毛也不敢再上前，一屁股坐在地上。
　　“抱歉……刚才没有爆了你的头。”梦寻一只眼被刘海遮住，另一只露出森森的目光，正直直看着地上的薯片渣，“还有，别喊了，有人在睡觉，好吵的。”
　　她忽然从四楼翻出来，一下跳到了地面，赤着脚一步一步向街角的混混走去。她不高，顶多155，一脸无辜，穿着粉色的睡衣反倒衬得很可爱，单边的麻花辫松松散散。走过来的时候却压得人喘不过气，“这到底是……是人是鬼……鬼啊，四楼，她她她说跳就跳？！”花彩虹们终于有些正确认知了。
　　梦寻在蝴蝶刀身前停下，居高临下看着他，蝴蝶刀根本没力气再折腾了，血染红了他半边脸。“我在打电话，你太吵了，所以才砸的你，抱歉。”梦寻拿着一张抽纸弯下腰，吓得蝴蝶刀一激灵，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迎接死亡。然后她用纸巾盖住了地上的薯片渣，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收回手，站起来，正准备离开。一群人连滚带爬地跑路，她又忽然回头问道“西江大道怎么走？”众人跑得更快了，波罡稳居第一，身体的重量远远不及他要命的心态。蝴蝶刀额角还插着蝴蝶刀，就只能傻愣愣地指着方向“前面右拐弯，直走。”
　　梦寻思考了一下，伸出手比划了半天，确定拿筷子的手是右手。“哦，谢谢。”随即一晃眼人就不见了。
　　蝴蝶刀身心俱疲，感觉自己怕是遇见了命中大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决定痛改前非，钻研佛法，再也不深夜扰民了。还有，狗屁蝴蝶刀，去死呜呜呜。
　　＊＊＊
　　“对，你已经死了。给我打工，保你下辈子荣华富贵。”死桑头也不回，对身后的少年说。
　　少年在十分钟里接受了所有信息：深夜挖坟还把人本体给挖出来了好不容易刚刚醒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女鬼就唰地一下告诉他他已经挂了的悲壮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