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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君戴着玉牌朝李怀轩的居所走去。
一路上,她遇见的相识之人都和妙言一样惶恐地对她行礼,仿佛她们从来没有与她一起做过奴婢。
微风忽起,她刚走到花厅前,身上就滑落了一样雪白的东西,柳絮般轻飘飘地飞走。
她定睛一看,慌忙伸手去抓,却已来不及了。
它非但飘落在地,而且被一只脚踏住了。
一只穿着绣鞋的脚,再往上是旖旎长裙。
竟是一位绝美的女子。
白小君发誓,她一生中见过的美人之中,这一位的姿容至少可以排得进前三。
女子慵懒地看着白小君,丝毫没有刚刚那些仆婢的惶恐之色。
白小君不认识这个女子,这个女子显然也不认识她。
白小君看她还不肯移开脚,忍不住恼道:“你踩了我的手帕。”
女子懒懒地移开脚,看了看地上那方已经有了鞋印的纯白手帕,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怎么有人会把如此廉价之物当成宝贝?”
这手帕是最普通的那一种,那天被楚留香随手取出来给白小君擦汗。
它对于别人来说当然不值钱,可对于白小君来说却是寄托想念之物。
女子见白小君满眼都是那个破手帕,眼里没有自己,不由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白小君收起手帕,想走,却被她一把拉住,只好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好大胆子!”女子道,“府里怎么会有你这种不懂规矩的婢女?”
白小君甩开她的手,轻轻掸了掸被她抓过的地方:“那么你到底是谁呢?”
那女子挑眉道:“我是公子的姬妾欢萍。”
白小君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被李怀轩赏过果汁的欢萍。
姬妾比起奴婢就是“半个主子”,因此欢萍说完以后非常得意,只等着白小君面带惶恐地跪下来给她这“半个主子”赔罪。
可白小君只不过又仔细看了看她,看完以后微笑道:“再见。”
欢萍气得脸都红了,闪身拦住了白小君的去路。
白小君等着她动手,但她没有动手。
她只不过动了嘴。
她只不过把她一时能想到的所有骂人的话都骂了出来。
白小君一向擅长和人动手,却不擅长和人吵架,更何况她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娇媚的女子会如此能骂,一时竟被骂得怔住了。
欢萍骂着骂着,忽然闭上了嘴。
她闭上嘴的时候,面上竟已露出恐惧之色。
白小君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去看,看到李怀轩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不远处。
李怀轩像是被骂声惊动而至,脸色很不好看,冷冷道:“你知道府里的规矩吗?”
欢萍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颤声道:“知道。”
“来人,”李怀轩下令,“家法伺候。”
欢萍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怀轩,然后扑通一声跪倒,不住哀求。
她一面求饶,一面已被两旁的下人押住。
很快一个汉子就握着一根戒尺大小的木板,挽着袖子朝她走过去。
她眼看着那根木板越来越近,哀求之声更惨:“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妾再也不敢了!”
白小君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小一块板子,即使打下来也不至于要怕成这个样子。
但她马上就不奇怪了。
押着欢萍的其中一个人拽住她的头发迫她仰起脸,那大汉立刻扬起板子抽在了她的脸颊上。
只一板就抽出了一道鲜红的印记,一丝鲜血自她发肿的嘴角流下来。她还没有缓过来,另一边脸颊上就又挨了一记。
庭院里一时只有噼噼啪啪的掌嘴声音,夹杂着欢萍狼狈而含糊的惨叫声。
她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可这刑具却偏偏用在她的脸上。
如此美丽的一张脸,转瞬之间已经令人不忍直视。
李怀轩对此一点在乎的意思也没有,他既不在乎毁掉这美丽的脸,更不在乎她的惨叫。
欢萍的惨叫在他看来只不过是牲畜的嚎叫而已。
白小君忍不住后悔,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和她置气。
她求情道:“公子……”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余下的话,李怀轩便立刻叫人住手了。
白小君暗恼自己迟钝。她居然此刻才意识到欢萍是因她而受刑。
府里固然有规矩,但规矩怎么执行究竟还是看主人的意思。
欢萍是他的玩物,而白小君却是有用的下属。
李怀轩一定看到了欢萍辱骂她,所以故意施以重罚给她出气,这是他示恩下属、收买人心的手段。
下人松开了束缚,欢萍已发髻散乱,软软地跌倒在地。她的两颊高高肿起,血迹蜿蜒到胸前,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她安静地躺在地上,不挣扎、不惨叫,目光变得极其空洞,似乎已心如死灰,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她也许昨夜还依偎在李怀轩的怀里,像小猫儿一般,吃着李怀轩亲手喂给她的珍贵的西域糖。
白小君已不忍再看她,更不想看李怀轩。
看着其中任何一个,她都怕自己会呕吐出来。
李怀轩给白小君和那两个江湖人赐了宴,作为夺玉的答谢。
在芙蓉苑折腾了一番,白小君原本饿了,可是她现在一点也吃不下。
她满脑子都是欢萍被拖走时的惨状。
她勉强塞进去一些补充体力,甩开那两个拉着她攀交情的江湖人,信步在庭院里走动。
走着走着,她走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小路上。
小路又深又窄,尽头是一间小院子。
笑语声隐隐约约地从道路尽头的小门后面传过来,让她不禁起了好奇。
她直觉里面有着对楚留香有用的信息,因为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附近竟然禁卫森严。
它的防守简直比李怀轩的卧室还要更严密。
她可以看得到,这条路是单行路,那小院只有一个门,路两边从头到尾都是石墙,没有植物,没有任何藏身之地。
纵然她轻功过得去,也没有办法在这样的守卫、这样的地形上不着痕迹地偷偷进去。
除非她变成一只飞虫。
她不必变成飞虫。
府里几乎人人认得她是少将军身边的新秀,这简直是最好的保护。
她跑回去端来了一壶酒,从容地走到门口,朝禁卫道:“公子差我赐酒。”
她没有笑眯眯地说这句话,而是冷冰冰地说,就像大丫鬟妙言对底下的小丫鬟说话的口气一样。
门口的八名禁卫互相看了看,问:“你是云姑娘?”
白小君瞪眼道:“难道你们不认得我?”
其中一个领班笑道:“认得,认得……开门!”
在少将军府当差的人,谁都不愿意得罪李怀轩跟前的红人。
于是白小君端着酒进去了。
她把酒放在小院的石桌上,轻手轻脚地走到院子里唯一的小屋子跟前,蹲在窗下仔细听。
第一个说话的人是波斯人,他说:“老宋,你出个价?”
“老宋”道:“我用不着,只不过看一看。”
白小君心头一惊,这“老宋”的语声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宋老板!
宋老板难道和李怀轩勾结在一起?他们会不会对师父不利?她不禁把耳朵贴得更近一些,更仔细地听。
第三个说话的人是个声音洪亮的汉子,道:“他虽然家资巨万,却是个铁公鸡,班先生别想卖得出去。”
那波斯人就是班先生!
班先生道:“我还不卖呢。”
他们像是在传看什么宝贝。
宋老板忽又道:“看你们,别嫌我小气。这样吧,我卖个消息给你们,让你们找机会赚上几笔,也不枉我们聚这一次。”
班先生笑道:“我就是专职搞消息的,你竟然还有什么奇货可居的消息能卖给我么?”
宋老板道:“当然,因为这牵扯西北官场,你们这些走江湖的再厉害也休想知道。”
班先生赶忙道:“请说,请说。如果是很有用的消息,我今天把这玩意送给你,分文不取。”
宋老板道:“高总镖头,你呢?”
高总镖头?白小君暗道,难道是长风镖局的高总镖头?
高总镖头道:“如果有用,我免代价给你运几个大单子!”
宋老板立刻道:“你们知不知道西北最近有很多官员都被停职追查了?”
班先生道:“知道。仿佛是一些旧案翻出来查办了。”
宋老板道:“你们知道内情吗?”
显然他们不知道,于是宋老板得意洋洋道:“你们都知道今年西北的情况。今年是歉年,收成不好,加上前段时间敌军袭扰,很多种地的吃不上饭。可是前方军需耗费钱粮又太多太急,一刻也不能耽误。”
高总镖头接口道:“不错。这些事我们押镖路上见得多了。”
宋老板道:“李大将军在前线,稳住后方的责任就落在少将军头上。他要筹粮充实军需吧?但周边这几个省的官儿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班先生浓重的波斯口音透出几分冷嘲之意:“想让你们的那些贪官出钱真是笑话。”
“是啊。”宋老板道,“可是这种时候,倘若为了军粮再刮百姓,到时逼得揭竿而起,长安一乱,敌军再乘机来攻,其后果非但少将军不能承担,就是李大将军也不能啊。”
高总镖头沉吟道:“如此说来,这些旧案之所以被翻出来,是因为现在需要靠抄家来应付军费?”
“高总镖头一语中的。”宋老板笑着说,“贪蠹之官,利尽交疏后,自然互相贼害。这道理少将军再明白不过了。”
“所以少将军就将几个陈年旧案连同铁证在一些特别的时候交给了特别的人。”他缓缓道,“这三省的巡抚,眼下也正愁没处出钱,更不愿承担任何罪责,自然会借着这些案子互斗,每一省都免不了从上到下弃卒保帅。”
高总镖头拊掌道:“妙极!如此一来,解了眼下的两难之困,而且他们互相制约,也不会出乱子。”
班先生淡淡道:“再妙也是公子的事,咱们这些小伙计的瞎得意什么?”
宋老板哈哈一笑:“班先生此言差矣,怎么就不能得意了?知道了这些事,你们还不知道该从什么人身上赚钱吗?”
片刻的沉默之后,是三人齐声的大笑。
听到这里,白小君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不是今日意外听到这些内情,她万万想不到这些复杂的关系。
李怀轩的手段的确非同一般,料理那些大官就像杀鸡宰牛。而且到现在为止,他的手都是干干净净的。
若是这般手段用来对付……
她咬了咬牙,飞快地思索着。
宋老板忽道:“屋子里太闷,我去院子里站一站。”
白小君心头一惊。若是让他瞧见自己岂非全都暴露了?
她慌忙展动身形,没有来得及要人开门,从小门上方飞跃出去。
落了地,不顾禁卫们诧异的目光,白小君飞快地往少将军府的门口走,只希望日落之前把消息送到赛飞虎那里去。
宋老板打开门,吱呀一声,他奇道:“咦,我好像瞧见刚才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班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道:“老宋你别开玩笑了,什么人能闯进这里来?”
宋老板指着石桌上的酒壶,道:“你们看!”
班先生和高枫相视一笑,道:“一个酒壶,怎么了?”
宋老板看着那支酒壶,沉吟道:“有古怪,一定有。”
白小君出了府门,脚步不停,赶到了安居巷,给赛飞虎送去了方才探知的内情。
出去的时候她满心焦急,宛如在心上担了个极为沉重的担子。而回来的时候,她心头的担子已卸下,便不禁轻松起来。
她正轻快地朝居所走去,冷不防差点撞上一个迎面跑来的婢女。
婢女的脸惨白,满脸泪水,像被吓傻了,止不住地朝她叫道:“死……死……”
她转过头,望向她跑来的方向,疑惑地走过去。
有好几个婢女都被吓成了那副模样。
吓到她们的是一具尸体。
欢萍的尸体。
欢萍是在她的房间上吊而亡,死状凄惨。而她房间的墙壁上,被她用名贵的胭脂、口脂写满了鲜红的‘贱’字,此时此刻在尸体的衬托下阴森如来自地狱的诅咒。
她的愿望本是做一个尊贵的人。她原本认为,身为李怀轩的妾,她确实过着这样的生活。
可是李怀轩撕碎了她的幻想,让她意识到她从未尊贵,让她意识到了她始终都是任由他生杀予夺的玩物而已。
她始终都是‘贱’的,她所有美好的幻想和希望都破灭了,她只有死。
白小君跑出去,跑到草丛中呕吐。
如果她们今天没有争执,如果李怀轩不是为了收买她的忠诚,欢萍绝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