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又下起了雨，老街湿漉漉，静悄悄的。
　　钟记面馆大门紧闭，里面也没有灯光透出来。
　　秦玉芳带着秦晓来到后门，这里紧贴着河岸，空气里弥漫着河道里的腥浊气味。
　　“钟承轩，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有急事儿找你。对，你儿子也来了，赶紧开门！”
　　秦玉芳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寂静，远处河面上响起阵阵狗叫声，那是船家的看门狗。
　　“钟承轩，我数到三！”
　　“一……”
　　吱嘎！
　　没等秦玉芳数二，后门开了。
　　一个男人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然后在路灯昏黄的光芒下缓缓现出面容。
　　十五年没见，父亲明显变老了，但也变得更有熟男气质了。
　　秦晓的长相其实更随母亲，唯一和父亲相像的是鼻子。
　　鼻梁如刀削般挺直。
　　眼眸深邃，嘴角微抿。
　　看似像在微笑，但却有种无形的威严散发出来，令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这张脸任谁都会过目不忘，也难怪秦晓能记住整整十五年。
　　“方……方便吗？”秦玉芳明显有点被钟承轩给帅到了，说话都打起了搁楞。
　　“方便！”钟承轩微微点头，目光看向秦晓，嘴角的笑容开始变得温暖：“你好，晓！”
　　声音里充满了父爱，让秦晓突然有种要哭的冲动。
　　十五年来，他想过种种和父亲重逢的画面，想过无数种会说的话和想做的事。
　　但是现在……
　　他居然只想哭。
　　“进来！”钟承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当秦晓经过他面前时，老父亲感慨地说了一句：“比我都高了。”
　　“他还比你帅，还好长相随我。”秦玉芳言不由衷地说着话，然后熟门熟路地按亮了电灯。
　　“这么多年了，你也不把店堂装修一下。你看这些桌椅板凳，都包浆了。”
　　秦玉芳就近拉过一张乌漆墨黑的长条凳坐下，抬手指指秦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这事解决之前，儿子暂时就住你这里。毕竟你这儿离他学校近，要是去我妈家，他每天来回就要三个小时，太伤身体了。”
　　见钟承轩没吭声，秦玉芳便问：“怎么，为难你了？”
　　“没有！”钟承轩赶紧摇头。
　　“那干嘛不说话？我警告你啊，十五年来你什么力都没出过，现在难得要你担当一回，你要是敢哆嗦，我……”
　　钟承轩笑了起来，摆摆手：“别说了，我不会哆嗦的。”
　　“你还是住楼上？”秦玉芳指指通往二楼的楼梯问。
　　“对！”
　　“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买个房子，就算租房也比住这里强啊。”数落了几句，秦玉芳把脸转向秦晓。
　　“你爸这里脏乱差了一点，你就将就住几天。”
　　“妈，你回外婆家吗？”秦晓问。
　　“对！”秦玉芳站起身，“老林这人心眼小着呢，要是知道我带你来了这里还一起住下，真会和我离婚的。”
　　“那我知道了，我会说我这几天都和你住在外婆家。”
　　“看见没有，这孩子多懂事儿！”秦玉芳拍拍秦晓肩膀，对钟承轩道：
　　“好好珍惜和儿子在一起的时光，将来他愿不愿意给你养老送终，就看这几天了。”
　　钟承轩微笑点头。
　　“对了，你们这里什么时候拆迁？”
　　“呃……”钟承轩摸摸鼻子，“原本去年有点消息，但是直到现在也只是消息而已，具体什么时候……”
　　“具体什么时候拆不重要，重要的是拆迁款得给你儿子留着，这是你欠他的，懂吗？”
　　钟承轩继续摸鼻子。
　　“懂不懂？”秦玉芳大声问。
　　“懂懂……”钟承轩鼻子摸得更快了。
　　“那行，我先走了。你们爷俩好好处，别给我鸡飞狗跳的！”
　　秦玉芳冲秦晓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有事联系我，缺钱我随时转你！”
　　“妈，我送你。”
　　“嗯，乖儿子！”
　　秦玉芳打车走了，秦晓回到屋里时，闻到了煮面条的香气。
　　走进厨房，就见那灶头锅子也都是包了浆的，地板上油乎乎的一层腻子，踩上去感觉随时都会滑倒。
　　料理台上摆了七八个用大搪瓷碗装的面浇头，统统没盖盖子。
　　秦晓伸头看了一眼，都是本帮面馆常备的荤素浇头，看起来都很新鲜，像是今天刚刚做出来的。
　　“你……”秦晓终于还是没能把“爸”字喊出来，因为实在有点别扭，“今天营业？”
　　“对！”
　　钟承轩用一双长筷子从锅里捞出面条盛进一个面碗里，然后放到秦晓面前，扬扬下巴：“喜欢什么浇头自己加。”
　　“我下午来过这里，没看见你开门。”
　　“是么？”钟承轩眼皮也不抬一下，拿来一双筷子，示意秦晓快点吃。
　　“林智希雇的那几个混混就在不远处拦下的我，你……没听见动静吗？”
　　“没有！”钟承轩摇摇头。
　　秦晓端起面碗，拿起筷子，犹豫了一下，又问：“为什么你会跟妈妈说，万一我有危险就来你这儿？”
　　“因为我是你父亲。”钟承轩点起一根烟，刚抽了一口，见秦晓微微皱眉，便迅速扔到脚下踩灭。
　　“那为什么你从来不来看我？也不让我来看你？你不是我父亲吗？为什么要这样？”
　　“我……”钟承轩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眼神有点躲闪。
　　“是因为赚不到钱吗？”
　　“呃……算是吧。”钟承轩苦笑起来，眼中好像有细微的波光闪过。
　　“我不会嫌你穷的，我不是这种人。”秦晓的眼圈儿也红了。
　　“而且我知道你肯定也是天生的倒霉体质，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倒霉，这就是遗传。”
　　“嗯？”钟承轩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既惊讶又似乎有点想笑。
　　“你其实不是不想努力，不是不想赚大钱，而是做任何事情都会失败，就像是被人诅咒了一样，无论如何都翻不了身！”
　　钟承轩憋笑憋得更加厉害，以至于肩膀都抖动起来。
　　“这完全就是体质原因，是我们老钟家的魔咒，爸……”秦晓终于把这个字喊出了口。
　　“我能理解你，所以别再逃避了好吗？我们两个倒霉蛋在一起，或许能负负得正，解除这个魔咒呢？”
　　呵呵！
　　钟承轩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你别笑，我是认真的。还有……”秦晓放下手里的面碗，“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虽然自己很倒霉，但也能让别人更倒霉？”
　　唰！
　　钟承轩脸上的笑容突然定格。
　　“原来你不行，那为什么我可以？”秦晓打量父亲的表情，疑惑地问。
　　“你怎么让别人更倒霉？”钟承轩两手撑住料理台，把脸伸了过来。
　　“就是动动念头。对，只要我想让那个人倒霉，他就会倒霉。是不是很唯心主义？但这就是事实，而且……”
　　秦晓把筷子也放下了，“我现在还能让别人走好运，操作起来也很简单，把他下个月的运气提前挪过来就行了。”
　　钟承轩眼角的肌肉突突跳动，撑住料理台的胳膊微微颤抖。
　　“林智希雇人打你，但你却一点没受伤，是不是也用了什么能力？”
　　“呃……”秦晓迟疑了一下，“我有点记不清了，好像是……我让他们以为对方就是我，然后他们自己就打起来了。”
　　“没错，就是这样。不过我也因为体力透支晕过去了。如果这算是新能力的话，那消耗也太吓人了。”
　　钟承轩的面色如走马灯般迅速变幻。
　　一会儿像是要哭，一会儿像是想笑，一会儿又像是要去和谁拼命……
　　他就这样怔怔地看了秦晓许久，才伸手拿过一双筷子，然后在放卤蛋的那个搪瓷碗里翻了翻，夹出最大的一颗放到秦晓的面碗里。
　　“晓，除了我，你还和谁说过这些事情？”
　　“就和你说了。”
　　“你妈知道吗？”
　　秦晓摇摇头。
　　“答应我，从今往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事，包括我！”
　　看着父亲异常严肃的表情，秦晓下意识地点点头。
　　然后还想问点什么，钟承轩摆手道：“快吃吧，吃完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
　　“爸，明天是星期六。”
　　“那也早点睡，你今天不是累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