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个老乡挺热心啊！跟我们打仗去呗？”
　　一个军装模样的人拍着他的肩膀，咧着嘴冲他笑。
　　梁大秀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本村的赵继荣，村里老保长赵求富的长子。
　　两人已经是多年不见，尽管梁大秀很不招人待见，赵继荣还是激动地抱紧了他，拍着他的后背哈哈大笑：“你小子咋跑这里来了？家里都还好么？”
　　“都好，都好的！”梁大秀也乐呵呵地回答，“继荣大哥，你都到这了，怎么不回家去看看？”
　　队伍已经继续朝前走了，赵继荣拉着他的手说：“边走边说，谁不想呢？战事紧张，我们刚从河南那边坐火车过来，马上就得去战场了，来不及了！你这是去干啥？”
　　梁大秀不好意思地说：“我，在家作祸了，去俺舅家去学个木匠手艺！”
　　“也是，就你这样的，一天不作祸就新鲜了！”赵继荣揽着他的胳膊说，“当个木匠有啥出息，跟我走，当兵去！”
　　梁大秀不解：“当大兵又有啥出息？”
　　赵继荣指着自己的肩章说：“看到没，你哥我现在是营长了，手底下有三百多人呢！”
　　“那你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我们可是中央军，一个月十五块钱呢！”
　　“十五块？”梁大秀一听就流口水了，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他爹一年到头累个半死都剩不下五块钱。
　　当时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行，我跟你去当兵！”
　　赵继荣看着他一身破烂的棉衣，撇嘴说：“跟个花子一样，等到了营地，给你弄一身军装穿穿！”
　　梁大秀倒是觉得无所谓，扭头问他：“咱们要上哪里去？”
　　“别管，长官让咱去哪就去哪，你记住了，当兵就不能跟在家里一样了，一定要听长官的话，长官让你干啥就干啥，别犟嘴，要不然，可不是揍你这么简单了，要杀头枪毙的！”
　　赵继荣的话当时就把梁大秀给吓住了，磨磨蹭蹭地不愿意跟着走了：“俺哥，我还是去学木匠活吧，我怕杀头！”
　　赵继荣轻轻踹了他一脚：“看你那熊样吧！我还真高看你了，白活这么大了！赶紧滚蛋吧！”
　　梁大秀犹犹豫豫地转过身想回家，又被赵继荣给叫住了，塞给他五块大洋，还有两张照片，郑重交代说：“帮我带给俺爹娘，告诉他们，如果我回不来了，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俺继荣哥，你啥意思？”梁大秀的眼睛死死盯着赵继荣的脸，“这话，怎么瘆人呢？”
　　赵继荣微笑着说：“打仗嘛，枪炮无眼，谁知道哪会点子背，就让子弹咬了呢？”
　　“那你能不去不？”
　　“不打仗当兵干啥？这是保家卫国，抗击侵略……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别耽误俺的事，赶紧回家吧！”赵继荣给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还不忘提醒说，“这是哥的卖命钱，你可别给我黑了！”
　　如果他不提醒，梁大秀还真就有这个想法。
　　天空中传来轰鸣声，震得耳朵生疼，有老百姓被吓得大声叫唤，四处逃窜：“是日本人的飞机！”
　　那些当兵的却不为所动，赵继荣抬头看了一眼，大声说：“别怕，是咱们的侦察机！”
　　后面有骑马的军官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加快速度，天黑之前必须抵达燕子埠！”
　　赵继荣得令之后，顾不上梁大秀，朝自己的队伍一挥手，下令说：“全速前进！”
　　很快，他的身影就被人影淹没，梁大秀站在路边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有点黯然神伤。
　　“大秀，你这孩子，搁着干啥呢？”
　　这时又碰见熟人了，正是自己要去投奔的舅舅王秋生。
　　“俺舅，你也跑反了？”梁大秀钻进人群，扶着王秋生的独轮车四下查看，“俺外姥呢？”
　　王秋生坐地就哭，鼻子一把泪一把：“大秀啊，你姥姥没了！昨天，日本人的飞机扔炸弹，把咱家的房子炸塌了，你姥姥在埋在里面了！我在外面给人打家具，才活下来的。”
　　梁大秀如遭雷击，咬咬牙却没哭，他拉起王秋生说：“行了，别哭了，大老爷们的！你这准备去哪里的？”
　　“还能去哪，只能去你家，俺姐那里了。”
　　“那行，你快赶路吧！还有……”梁大秀掏出赵继荣给他的五块大洋和两张相片塞到王秋生的手里叮嘱说，“俺舅，交给俺村的赵保长！”
　　王秋生拉着他的手急切地问：“孩，你干啥去？”
　　梁大秀咬牙切齿地说：“我去当兵，给俺姥报仇去！回去告诉俺爹，我要当英雄好汉保家卫国去了！不给他丢人了！”
　　说着，也不管王秋生在怎么叫喊，他是头也不回地追赶赵继荣去了，气得王秋生跺脚大骂：“这个东西，咋这么浑呢？”
　　这家伙确实浑，想一出是一出，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情。
　　追上赵继荣伸手就要枪，结果被赵继荣呛得难受：“你会玩枪么？当兵要先学会挑扁担！”
　　结果，当兵的第一件事就是挑着两个沉重的弹药箱子，他在家哪里干过这样的重活，没走几里地就累趴下了。被赵继荣骂了一句：“真是没用！”
　　梁大秀还就是一头倔驴，白了他赵继荣一眼，咬咬牙，又爬起来挑着扁担跟上了队伍，一直到了目的地，浑身都快散架了，小腿都肿成了气蛤蟆，就是不喊累。
　　队伍上那些家伙跟自己年龄都差不多，也没一个人叫累的。
　　当天晚上，他就吃上了过年才能见到的白面馒头，夹着咸菜，吃得那叫一个香。
　　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在漫天野地里露营，两人打蹬腿，一人的被子当褥子，一人的被子盖在身上，就这么挤着睡。
　　梁大秀啥都没有，还是赵继荣给他找来一身旧军装给他换上，还教他打了绑腿，行军的时候腿就不会肿了。
　　他这也是第一次穿上扎皮带的棉裤，比起自己的大裆棉裤舒服多了。
　　夜风吹得人浑身打哆嗦，从骨头里往外透寒气，盖着破棉袄，好不容易熬到了东方露出鱼肚白。
　　有传令兵跑来喊话：“师部命令，马上吃饭，然后增援藤县！”
　　从身边兄弟的口中得知，北边四十里地的滕县已经告急，川军的一个师还在苦苦支撑，如果不去救援，日本人就能直抵台儿庄，要是台儿庄一完蛋，徐州就跟着完蛋。
　　在家的时候，很少吃早饭，农忙的时候，才舍得熬点面糊涂哄哄肚皮。眼前的这顿早饭确实特别的奢侈，每人分到二两肉。
　　梁大秀的班长王大胜是淮安人，他的方言味道很重，勉强能听懂，他告诉梁大秀，别吃太饱，不然跑不动，肚子打烂的时候也不好缝针。
　　他这一说，吓得梁大秀真的就不敢多吃了。
　　“班长，我这没有枪，我咋打仗？”
　　王大胜很洒脱地说：“愁啥嘛？等到了地方，遍地都是枪，随便你用！”
　　过了运河就是台儿庄，能过河的玩意就是一座浮桥，对岸的河滩上，摆满了担架，担架上躺着伤员，一个个都是血淋淋的，特别惨。
　　几千人的队伍开始在长官的催促下过河，浮桥随着众人的脚步上下起伏，时不时有炮弹落到附近的运河里，炸起高大的水柱，然后就有死鱼漂了上来，梁大秀见了直咋舌：可怜了那些鱼啊！
　　轮到梁大秀他们营过河了，赵继荣站在桥头，提着手枪大声吆喝着：“老兵看好新兵，都别跑乱了建制，士兵跟着班长，班长跟紧排长，排长跟紧自己的连长！上岸之后快速集合！”
　　现场乱哄哄的，他的吆喝是很有必要的。
　　梁大秀被队伍裹挟着过了河，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近战争和死亡，说不心慌那是吹牛的。
　　过了台儿庄，又马不停蹄地直奔滕县，累了个半死，在距离滕县还有十多里地的时候，骑马的传令兵大声吆喝起来：“停止前进，原地休息1个小时后，转向西进！”
　　梁大秀气得直哼哼：这不是遛狗的么？费劲巴拉的跑到这，又要去别的地方，打仗就是跑着玩呗？
　　他想找赵继荣询问原因，后者正站在一个大土坡上用望远镜看着远处正在冒烟的滕县。
　　“继荣哥，咋不去增援滕县了？”
　　赵继荣头也不回地说：“以后在部队上不能叫哥，叫我营长。滕县完了，不用救了！”
　　跳下土坡，自己还气得咬牙切齿：“还是来晚了一步，川军硬抗了四天，没扛住！”
　　梁大秀追问：“那他们的人呢？”
　　“都打光了！”赵继荣坐下来，掏出水壶灌了一口水，又把水壶扔给梁大秀，“也都是好汉！”
　　梁大秀不能完全明白“打光了”是什么意思，反正感觉就是很凄惨。
　　“那咱们去哪？”
　　赵继荣有点不耐烦了：“执行师部命令，转到敌后隐蔽起来，放日本人进来，从后面包抄他们。你一个小兵蛋子别问这么多，跟着队伍走就行了！”
　　好吧，那就不问。没想到，他们转向西进了一片山区之后就一直隐蔽了半个多月都没出去。
　　梁大秀在这里学会了打枪擦枪拼刺走队列，也知道了自己所在的部队叫第二师，是国军中央军里的主力部队。
　　每天都能吃上两顿干的，这种日子比在家里舒服多了，只是不敢捣蛋了，班长用棍子打人可比他爹用擀面杖打起来疼多了，那可是真打。
　　半个月后终于开始紧急集合，全师火速前往台儿庄一带，务必于次日拂晓前抵达前线。
　　梁大秀还兴奋得不行：终于可以见到大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