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李包产的嘴上起了一层燎泡，嗓子也哑了。
　　他再也不帮桃儿姐干活了，吃过晚饭，碗一推就往市区跑。直到过了午夜，才像个游魂野鬼似的悄悄溜回工地。张明亮和刘文化问他天天晚上出去干啥的？他也不正面回答，支支吾吾说有点私事。别人就不便再问了，以为他天天晚上去和女朋友约会呢。
　　李包产每天晚上都在龙城市区的大街小巷中踽踽穿行。身上穿着汗渍斑斑的黑色T恤，满脸的悲苦表情，两只血红的眼睛在人群里梭巡，好似饿急的野兽在寻找食物。身上挟着一股汗馊味儿，时而让擦肩而过的红男绿女嗤之以鼻。他已经不在乎别人看他的目光了，现在一门心思想找到王小麦，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走累了，就坐在路旁歇一会儿，人歇眼不歇。眼睛专注地扫描着街上的行人，他的扫描是有选择的，只扫描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好在龙城的街道上灯光灿烂，能让他看清一张张或丑或俊的年轻女人的脸。
　　李包产也扫描车，那种车头镶了四个圈圈的黑色轿车。据胖姐推理，王小麦就是被这种叫奥迪的轿车接走的。
　　可街上的黑色奥迪车太多了，有的开的很慢，有的只是一闪而过。李包产的目光恨不能铁皮都穿透了，看看王小麦到底坐在哪辆车里。
　　有天晚上，李包产在街道上看见一辆黑色奥迪车里坐了个姑娘酷似王小麦，开车的正好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疯了似地追到车头前，差点被撞上。开车的男人朝他大骂：“你狗日的寻死别害人，买包耗子药多省事。”
　　车上酷似王小麦的姑娘也奚落一句：“没钱买药我给你，省得在地球上多占个位子。”说着从车窗扔出十元钱。围观的路人一阵哄笑。
　　李包产表情麻木的走开了，好像人家骂的是别人。
　　李包产在街上打量着那些年轻的女人，跟王小麦身材相似的女人。他一看到和王小麦相似的背影，就激动的紧跑几步堵在人家面前看，可龙城跟王小麦相似的身影太多了。他几乎每次都能招来人家的白眼，碰上狠角色还能招来几句谩骂：神经病，流氓，土鳖什么的。
　　只有一次在香港街，李包产意外迎来了一个女人的微笑。当他面对面盯着看时，女人小声说：“大哥想玩一下吗？五十块钱。”
　　李包产愣了一下，转身快步走开了。奇怪的是那女人也害怕似的转身快步跑进了一个巷道。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女人虽然化了浓妆，但看起来有点面熟，长得好似王小麦的堂姐王小米。
　　这天晚上，李包产终于在“爆破”迪厅门口看见了王小麦的背影，这一回不会错了。
　　王小麦仍然穿着绿格子短裙，马踢莲-梦鹿的黑T恤，还是原来的发型。连走路的样子他都认出来了，扭腰摆腚的。
　　李包产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冲着王小麦的背影喊了一声：“小麦。”
　　王小麦脚步顿了一下，头也没回。他冲上去在王小麦的肩上拍了一下，大声喊了一句：“王小麦。”
　　王小麦惊讶的猛一回头，李包产顿时就傻眼了。原来是个陌生的漂亮女人，显然比王小麦大几岁。
　　李包产赶紧道歉：“对不住，俺认错人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女孩身边的男人踹了一脚：“谁是王小卖？卖你妈个B，你他妈有病吧？”
　　男人是个光头胖子，脖子上拴着大金链子，一看就是混混。
　　女人惊魂不定，捂着胸口抱怨：“哎呦，吓死我了，这龙城的神经病越来越多了------”
　　两个人骂骂咧咧进了迪厅。
　　从那以后，李包产在看到酷似王小麦的身影就不敢冒冒失失冲上去了。只能抄到前面暗暗窥视，好似一个准备下手的贼。
　　李包产在龙城的夜色中不倦的穿行，一个多月下来，他几乎走遍了龙城每一条繁华的街道，可他连王小麦的影子都没见到。不过，他一点都不灰心。虽然龙城很大，人口众多。但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王小麦的，两个月找不到五个月找，一年找不到两年找。老话说的好，‘只要功夫下的深，铁棒槌也能磨成针。’
　　就算你王小麦过上了城里人的日子，总不能躲在房里不出门吧？等有一天见了面看你咋解释？
　　桃儿一个多月没搭理李包产了，连打饭时都不拿正眼瞅他。现在得宠的是刘文化，天天帮桃儿干点杂活，又喝啤酒又吃肉的，连走路都哼着梆子戏啦。有时桃儿故意当着李包产的面给刘文化好吃好喝的，刘文化都有点得意忘形了，李包产却没有一点反应。
　　桃儿知道李包产不帮她干活是为了赶时间到市区跟他对象约会，于是她就有点瞧不起李包产了，一个大男人就那么馋女人，没有一天不去见女朋友的。一整天重活干下来也不嫌累，晚上还要找女朋友‘加班’，夜里还得赶回工地，真没出息。但她有时又会羡慕那个叫王小麦的漂亮女子，命真好。找个那么黏她的男人，一天不见都不行，不定天天都要干‘那事儿’呢。唉！俺男人活着时咋没这样黏糊过呢？她这样一想，心里就生出了酸溜溜的醋意。
　　眼看李包产一天比一天憔悴，国字脸快瘦成了刀条脸，胡子拉碴简直脱了形。桃儿对他又恨又心疼，恨起来牙根痒，心疼起来心发慌。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桃儿就憋不住了。
　　她拦住李包产：“李包产你撒泡尿照照自己，都瘦成人干了，白天干了一天活晚上还往市区跑，眼珠子熬的给兔子似的，你咋不嫌累哩？”
　　李包产低着头，一声不响。
　　桃儿叹口气又说：“俺都不明白，你对象看你熬成这样就一点不心疼？你看你头发都成鸟窝了，等会到俺房里给你剪剪。”
　　李包产一个多月没听到一句体贴话了，每天晚上听到的都是谩骂，嘲讽。听到桃儿满是关怀的奚落，心头一热眼睛就潮湿了。
　　桃儿看见他满脸悲伤，心里就纳闷了：“弟，咋了？你是不是遇到难事了？跟姐说说，姐帮你。”
　　李包产还是不说话，眼里却盈满了泪，他用力控制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桃儿更犯疑了，连拉带拽把李包产扯到自己房里。远处有几个民工指指戳戳不怀好意地暗暗偷笑。张明亮看着李包产背影，不禁蹙起了眉头。
　　桃儿给李包产倒了杯水：“弟，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快跟姐说，姐给你撑腰。”
　　李包产鼻子一吸溜，眼泪就落了下来。低着头说：“小麦，跑了。”
　　“啥？你说啥？”桃儿没听明白。
　　“跑了，王小麦跟男人跑了。”李包产圪蹴在地上，仍然没有抬头。
　　“啥？你对象跟人跑了？啥时跑的？跟谁？”桃儿很惊讶。
　　“一个多月了，跟，跟个有钱的城里男人跑的。”
　　李包产把王小麦留的信递给桃儿，断断续续把王小麦出走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又解释说，不帮桃儿姐干活是因为每天晚上要去寻找王小麦。
　　桃儿听完李包产的讲述，气的咬牙切齿破口大骂。
　　“这个忘恩负义的浪女子，俺早就看她不是只好鸟，上次来找你还跟俺拿腔捏调说龙城话，什么请问小姐李包产在哪个岗位？真是腰上拴俩死耗子，冒充打猎的。可惜她怎么撇腔，都有股子高粱花子味儿。你听她那名字，王小麦，王小卖，天生就是卖的。连走路都扭腰晃腚的，一股子浪骚劲儿，打眼一看就是水性杨花的骚货------”
　　李包产听桃儿大骂王小麦心里不是滋味，但也不敢分辨。低眉顺眼地坐在小凳子上，一言不语。
　　桃儿脸都涨红了，嘴里滔滔不绝：“李包产，你算是月子里拉稀，亏到底了。累得跟狗熊似的挣俩钱不舍得花，全贴给她了。就连俺对你那么好，你也没给俺买一样好吃的。这么狠的贱女子，你还找她干啥？就算你找到了，她还能回头？你脑子进水了，王小麦是奔着钱去的，人家男人是开奥迪的，你是推板车的。女人要是变了心，九头驴都拽不回来------”
　　桃儿骂的不解恨，把王小麦留的信撕碎了，在脚下揣了好几下。
　　里包产低声咕噜一句：“你撕那干啥？”
　　桃儿没理会他，喝口水润润嗓子又接着说：“弟，你一个男子汉要有点骨气，你要是有种就化悲伤为力量，混出个人样让别人看看。俺明天就让姐夫给你换个技术活，你好好学本事还愁挣不到钱？王小麦那浪蹄子早晚被城里大款玩腻了，还得让人家一脚给踹了------”
　　这天晚上，李包产没去城里找王小麦。他在桃儿房里剪了头发，又吃了碗牛肉面，直到半夜才回到工棚。
　　王小麦的私奔让桃儿看见一丝朦朦胧胧的希望。她站在门口看着李包产孑然离去的背影，心中竟闪过一丝窃喜。可一想到他这一个多月遭遇的痛苦经历，心里又生出了怜爱之意。不知不觉中脸上滑下几颗泪珠。
　　李包产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非要找到王小麦。他没有听从桃儿姐恩威并施的奉劝，第二天晚上又去市区找王小麦了。
　　桃儿这下大失所望了，恨的牙齿都快咬碎了。她明白自己暂时还不能把李包产从王小麦的影子里拽出来，这让她非常嫉妒。王小麦这浪骚女子也不知使了啥手段？能让男人对她如此死心塌地，简直是魔怔了。
　　桃儿不在劝慰李包产了，她知道像李包产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男人再劝也没用。她表面上对他冷若冰霜，有时甚至像仇人似的分外眼红恶语相加。但她内心里还是对李包产牵肠挂肚的，每天夜里必须听到他回工地翻铁门的声响后，才能安然入睡。
　　李包产风雨无阻每天晚上龙城的街道上走来走去，两只血红的眼睛在人群中环顾，脚步也显得有点疲沓了，一天天的日子都被他踩扁了。走着走着，秋天就悄然而至了。
　　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树，开始飘起漫天的毛絮絮，吸到路人的嗓子眼里咳嗽不止。据十三哥说这种行道树除了遮阳，其他全是缺点，树干做模板都不行，只能当柴烧。可以说是法国人祸害咱中国人的。
　　一片毛絮絮迷住了李包产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心中暗骂：驴日的法国梧桐，驴日的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