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周六芷澜从学校回家取些个人用品，顺便看望父母。到家不久她就接到了姚敛的电话，两人寒暄了几句，姚敛问她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叫谭默的歌手？”
　　芷澜说道：“我听过他的几首歌，对他还蛮有好感的。”
　　姚敛问道：“你喜欢他哪个方面呢？”
　　芷澜说道：“他用一种天真纯洁的眼光来看待世界，把这种感觉写成歌，不受世俗的影响和干扰，这一点还挺打动我的。”
　　姚敛说道：“我也有同感。但他吸引我的是他的歌词，拥有丰富的想象力，就像一个三岁孩子想象着周围的一切，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明天谭默要来我们城市开演唱会，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听吗？”
　　芷澜说道：“票价一定很贵吧。”
　　姚敛说道：“相对来说算便宜的。是一个小型的演唱会，场地是在一个酒吧里。而且偷偷地告诉你，我们这次去不用买票。”
　　芷澜不解道：“为什么，难不成你认识谭默？”
　　姚敛说道：“几年前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这次演唱会，他写了一首新歌，我联系到他，跟他商量了，由我给这首歌写了词，是献给你的。”
　　芷澜听他这么说，便无法拒绝，和他约定了明天的见面地点。挂了电话后，母亲喊她出来吃晚饭了。虽然只有一家三口，但今天母亲做了非常丰盛的晚饭，令芷澜有些意外。用餐过程中，父母的对话也比以前多了，但芷澜总感觉他们的话语太牵强了，仿佛是在刻意为之。母亲对芷澜在学校的生活表示出的格外的关心，芷澜也只是草草应付。
　　第二天一早，芷澜打包好个人用品回到了学校。傍晚时分，她从学校出发，乘坐公交车前往谭默开演唱会的酒吧。一路上公交车走走停停，天色渐渐黑暗下来，前方车辆的尾灯亮成了长龙，公交车上的乘客均一脸疲惫，昏昏欲睡。芷澜头靠在椅背上，想起了几天前和甄至伦一同外出的情景。那天甄至伦带着她从楼上走下来，来到了一台白色的小车前面。这台车又短又窄，周身裂痕，看起来有相当的年岁了。俩人坐进车里后，甄至伦打着火，前进后退了好几把，把车开出了城中村，来到了城市大道上。
　　不知过了多久，甄至伦开车到了这座城市的海边。他把车停在了沙滩边，但他和芷澜不约而同地没有走上沙滩，而是拐了个弯，走到了临近的滨海长廊。刚才一路上俩人都没有说话，这会儿芷澜对甄至伦的好奇呼之欲出。她对甄至伦说道：“我们见过这么多面了，我还一直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
　　甄至伦说道：“我是在远洋货轮上工作的。”
　　芷澜说道：“这么说，你是个水手？”
　　甄至伦说道：“水手，我喜欢这个称谓。但实际上，我是在船上做修理工的，人手不够的时候也兼一下搬运工。”
　　芷澜说道：“那你一年多长时间要在海上呀？”
　　甄至伦说道：“起码10个月以上。这次我在你们这座城市靠岸，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再过不到一个月，我就要回到船上了。”
　　芷澜说道：“刚才你载我的那台小车，是怎么来的呀？”
　　甄至伦说道：“我来这里的前一个星期，偶然结识了一个朋友，是做高档二手车生意的。我说我需要一台车，但你经手的那些车我买不起，你能不能帮我找一台廉价的小车。他就托他的朋友帮我搞到了这台车。付钱之前，他跟我说，你要做好准备，这台车随时趴窝。我说，我在这座城市待不了两个月，能开多久是多久，哪天修不好了，就当废铁处理。”
　　这时滨海长廊上出现了一条长椅，甄至伦和芷澜停下脚步，肩并肩坐了下来。芷澜对甄至伦说道：“既然你很快就要抛弃这台车，为什么还要把它买回来？”
　　甄至伦笑笑，说道：“我在这里一天，它就可以为我所用，给我带来方便。等我离开了，它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这句话说完，俩人沉默良久。芷澜仰起头，看着天上盘旋的几只海鸟。甄至伦看着不远处沙滩上嬉戏的男女，说道：“你在这里看到的海，是这个样子，我在大洋深处看到的海，又是另一个样子。”
　　芷澜说道：“你能说说有什么区别吗？”
　　甄至伦说道：“很难说出来。以后有机会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芷澜说道：“你未来有什么长期的打算吗？”
　　甄至伦说道：“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芷澜说道：“你打算中老年以后还在海上漂泊吗？”
　　甄至伦说道：“我们在海上的生活很单调，除了吃睡干活，就是聚在一起盘算这一趟的收入是多少，这给我一种稳定的感觉。你们在陆地上为了生计四处奔忙，你追我赶，那对于我来说更像是漂泊。”
　　芷澜说道：“也许对于你们来说，获得稳定的感觉轻而易举，但对于我们来说，寻找爱人，建立家庭，都是为了让人生有一处稳定的归宿，就像你们的轮船靠近停泊的港口。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人间游荡，尽管他们也想有个地方停留，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机会。”
　　甄至伦说道：“如果是这样，我倒是有兴趣回到陆地上，体会你们忙忙碌碌的快乐，找个人一起生活。当生活的船只停下来的时候，就携手看遍世间百态。”
　　芷澜依稀记得，甄至伦说完这句话以后，俩人就牵手依偎在了一起。她正想继续往下回想，这时候公交车到站了。她下车步行十多分钟，来到了和姚敛约定的酒吧，姚敛也正朝她走来。俩人相视一笑，共同往酒吧里走去。
　　谭默准时上场，他刚开口唱了几句，芷澜就感觉到了不对。当他唱到第三首歌的时候，芷澜发现，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谭默了，他的歌曲里充满了愤世嫉俗和冷嘲热讽。她转过头看看姚敛，他也是一脸纠结。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场休息，听众们都到酒吧外面去透透气，芷澜和姚敛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要走的意思。姚敛率先打破沉默，说道：“你在这儿等等，我去找谭默问问，看他能不能把我写词的那首歌先唱了，听完我们就走。”芷澜点点头。
　　二十分钟后，姚敛低垂着头从酒吧里出来，芷澜问他道：“你见到谭默了吗？”
　　姚敛说道：“见到了。他无论如何不肯调整歌曲的顺序，还把我教训了一顿，说我不该向他提这种无理要求，我要是欣赏不了他的音乐，就赶紧走人。我说那你能告诉我我写词的那首歌你准备什么时候唱吗，他说起码要10点以后了。芷澜，你说我们还要不要等下去？”
　　这时候很多听众都已经打道回府。芷澜说道：“我知道你为我写词花费了心血，我也非常想听谭默把它唱出来，但是他现在的风格已经不复从前，我也失去了所有喜欢他的理由，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坚持到10点以后了。”
　　姚敛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芷澜说道：“只是对不起你了，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
　　姚敛说道：“是我对不起你，让你白跑一趟，还留下了遗憾。”
　　姚敛陪芷澜往公交车站走去，芷澜问道：“你也坐公交车回去吗？”
　　姚敛说道：“不，我爸下属的一个主管会开车来接我，先前也是他送我来的。”
　　公交车站人烟稀少，车辆迟迟未到。姚敛对芷澜说道：“平时你等公交车的时候，都想些什么呢？”
　　芷澜说道：“我会回顾我前一天的生活，有哪些愉快的事，有哪些不如意的事，有哪些选择本来可以做得更好，但我错过了最佳的选项，有哪些事看起来已经不可改变，但最后还是变得更好。往往还没有想到一天的结尾，这时候公交车就来了。”
　　姚敛说道：“你说到你会想错过了哪些最佳的选项，我也想跟你分享一下我的感受。18岁以前我一直觉得生活中没什么选择，就算有，随便选一个就得了。过了18岁我才渐渐明白，其实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选择，不同的选项会把我们引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当年我打开音乐软件，在成百上千的歌手里选择了谭默，这就决定了未来许多年我对音乐的喜好。我有无数种方式向你表达我对你的感情，但我选择了让谭默在酒吧里唱我写的词，这就是我们今天会站在这里的原因。我在想，我是不是错过了最佳的选项。你不知道我多么想让你了解我的心意，我不愿意你走向离我越来越远的方向。”
　　芷澜笑着拍拍姚敛的肩膀，说道：“好啦，别伤感了，选择了谭默并不是你的错。人的一生多么漫长，谁能保证永远不变。我们欣赏的是当初的谭默，现在的他已经跟我们无关了。至于你对我的心意，我能看出你对我的用心，我也是真心实意把你当朋友的。不管你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都不会使我们渐行渐远的。”
　　这时，一台轿车在俩人面前停下。姚敛对芷澜说道：“要不你也上来吧，我们先送你回去。”
　　芷澜摆摆手说道：“不麻烦了，公交车应该很快就到了。”
　　姚敛说道：“那好吧，你一个人注意安全。”说罢坐进了车里，车辆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