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找不到水的话…商人往后望了一眼，现在是深夜，他的几名同伴——也不算同伴，只是恰好都在这片沙漠里走不出去而已——基本都睡熟了，只有一个女人还半睡不醒地睁着眼。见他望来，女人看了他一眼，清丽的脸上一片默然。商人连忙把头转了回去，不敢再看。
　　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沙漠，所以大家没有互问姓名，而是直接以职业代称。这个女人是一个杀手，不知怎么就迷了路进了沙漠，找不到刺杀对象就算了，说不定命也得折在这，于是心情不太美丽。
　　当然，对方心情怎样是商人猜的，毕竟对方一天到晚看起来都是冷漠的表情。
　　今天晚上是商人和杀手守夜，不远处睡着的三个人是诗人，奴隶与工匠，这三个男的不太愿意与剩下的女性一起睡，于是剩下的兔女郎离他们挺远。
　　商人觉得夜晚有点长，他想找点话说，就嘶哑着嗓子开口，“你…你渴吗？”
　　“你又说了句废话，”杀手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尝到了血的味道。她眯了眯眼，眼光扫过这些所谓的“同伴们”，冷冷地笑了，“少说废话能让你撑得更久，当然，也有更快的方法…”
　　她的眼神充满深意地停留在同伴们身上。
　　商人顷刻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你想干什么？！”
　　杀手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
　　但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在商人脑子里晃来晃去显示自己的存在感。他思虑许久，才小心翼翼道，“你真打算这么做？”
　　杀手懒洋洋地瞥他一眼，“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但商人发现这个主意确实很有可行性，如果少一个同伴，不但能减少所有人的用水份额，也能暂时润润嗓子——虽然这玩意润嗓子有点奇怪。于是他也忘了恐惧，向杀手那边走了几步，低声道，“要不我们商量一下？”
　　“…哈，”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再打扰我思考，你就是这群人里第一个死的。”
　　商人打了个寒战，慌乱的往后退了几步，不再同她说话。
　　不一会儿，工匠就醒了。商人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忽然顿住。
　　他原本就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看来不是他的错觉。工匠是后来加入他们的，据他所说，他在沙漠中迷了几天路。可是对比起别人干燥起皮的唇瓣，工匠的唇瓣还是不缺水状态的。
　　这是为什么呢？
　　商人起了疑心，决定一会在路上就“漫不经心”地问这个问题。
　　兔女郎没干过什么粗活，这几天长途跋涉让她耗尽了心力，于是她由奴隶搀扶着走。诗人虽然也比较文弱，对沙漠风光的欣赏抵过了劳累，让他一整天都兴致勃勃的。
　　说实话，商人不太了解诗人这种兴致勃勃。也许第一天来沙漠时大家会感到惊叹，然而过了几天还是找不到出口后，就没有人会感觉到沙漠的美了。他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沙漠，按理来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和沙漠扯上任何关系。
　　“嗳，希望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啊，虽然我没有见到它。”诗人感慨了一声。
　　工匠立马用崇拜的眼神看他，“您说的是。”
　　活像个小马屁精。
　　工匠看起来很小，大概18岁左右，一副未经世事的样子，看的出来家里人很疼他。
　　诗人得了知音，不免得意起来，开始自创自念。
　　“希望是凭什么存在呢？
　　就像微火在黑暗撒下陆离影光
　　就像生命在挣扎中顽强生长
　　就像指南针
　　永远固执的，不被人理解的指向南方
　　因为它是希望
　　希望凭着希望存在
　　微小又不可思议的
　　让灵魂发出微光”
　　工匠双眼瞪大，赞美道，“您说的真好！要是我也有这样的才能就好了。”
　　诗人笑了笑，没说什么。
　　在场的其他人要么没精力赞赏，要么在想着别的事情。
　　商人咽了口唾沫，状似不经意地问，“工匠，为什么大家都是在沙漠中走了几天，但只有你看上去并不渴？”
　　此话一出，所有的没精力的、想别的事的人都看了过来。
　　“啊……这个……”工匠犹豫了一会，咬咬唇瓣，低声自语，“哥哥说了不能带外人来的，可是这些人这么可怜……”终于把自己说服，这才提高音量，“我可以带你们去有水的地方，但是每个人只能用少量的水。城里有一个神，但它不欢迎外人。”
　　还信奉有神…商人心里有些鄙夷，但面上还是一团笑意。
　　“放心，我们都知道分寸的。”
　　工匠点点头，带领他们前行。
　　得知有水，大家都鼓起了劲，步子加快了几分。只有诗人在队伍后面低低叹息，“…这是祸还是福呢？”
　　他的声音消散在风里，没有人听清。
　　不知在沙漠里走了多久，工匠才停下脚步，抬起头道，“到了。”
　　众人也抬起头，只见面前似乎是古建筑中的城墙，似乎已经有很久的历史了。
　　工匠叩了叩门，于是有人打开门。那人见到工匠就笑了笑。再看见他身后有其他人，脸色冷下来，沉沉地道，“我是城主，诸位有何贵干？”
　　“我们来讨碗水喝，”开口的是兔女郎，大家一致认为城主会对女孩子温柔些。
　　“哥哥，他们是我的朋友，”工匠小声解释。
　　“谁都是你的朋友。”城主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的那些人，“你们最好只是来讨水喝的，进来吧。”
　　商人的心思活络起来，他正要说什么，城主回头冷冷地看他一眼，他就止住了话，不再多说。
　　“什么是公平呢？”奴隶有些感慨。
　　城主忽然接了他的话，“我们生在这里无法外出，因而拥有这座城的所有支配权。你们生在外面可以游走四方，你们不属于这里，所以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你们。这就叫公平。”
　　众人愣了一下，半天没有开口。
　　城主让他们住了两天，在沙漠里这么久，即使这个城市几乎什么也没有，但众人还是感觉到了一阵放松。
　　当然，也有某些人动了歪心思，城主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
　　两天后，城主亲自领他们出沙漠。“我跟你们讲一个故事。”城主说，“这座城原本有很多人，忽然有一天，一群在沙漠中迷路的外乡人走了进来。居民们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但是他们动了歪心思——他们觉得这座城市很好，住在这里也不错。这里的水很清澈，卖出去估计能挣不少。”城主一边走着，一边笑了笑，“原本整座城都是我们的，但所谓的人人公平让我们也不得不艰难生活，这不是我们应该承受的公平——我们牺牲了自由，才换来这里安定的生活。那些外乡人屠杀了城里的所有居民，霸占了这座城。他们开了水厂，把水源源不断地送出去，于是城里的水完全干涸，这些外乡人也迷失在了风沙中。”
　　“我的故事讲完了。前面就是出口，你们去吧，我要回家照顾弟弟了。”城主说，他摆了摆手，一行人愣愣地跟他挥手再见。
　　杀手忽然问，“那个胖子呢？”
　　她说的胖子指的是商人。
　　“如果携带了自己不该携带的东西，就走不出这片沙漠。”城主看了看他们的手，这一行人每个人都拿着一个水壶，他笑了笑，“他太贪婪了。”
　　杀手想到什么，点了点头，和众人一起往出口方向走了。
　　“唉，总算是活下来了。”诗人感慨一声。
　　众人闻言都笑开了。杀手也笑了笑，“这可比你那些诗作好听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