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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子坟外,日落时分。
天青欲雨,路上农人纷纷加快了脚步。
当中却有一个黑衣少年,慢吞吞的的走路,彷佛这将要下的大雨与他无关。
他的身后,也有一个少女,也穿着一身黑衣,也慢吞吞的赶路。
少年走一步,她行一步;少年停一步,她也停一步;彷佛她竟不是个活人,而是这少年的一个提线木偶。
天色由青转黑,倏忽一声惊雷,大雨瓢泼而至。
这雨终归不是假雨,农人终究也不是假人,于是雨下得愈大,农人愈加紧了步伐。
可这少年,偏偏却像个假人,依旧慢吞吞的走路。
他身后提线木偶一般的少女,却突然活了过来。
“你再这般慢吞吞的赶路,怕是活不到回家见你的新娘子了”,少女气着说道。
少女突然又一笑“这雨下得这般大,你要是着了凉,染了病,病没好,死了一了百了,岂不妙哉”。
少年却完全没听到她说话一般,依旧慢吞吞的一步一步的向前挪。
少女却也不在意,此刻她心里唯一在意的,便是这雨能下得更大一点,这少年如果能一病不起,呜呼哀哉,岂不妙哉?
这少男少女在雨中的怪异举动,在这人迹罕至的野村里,自然是吸引了许多目光。有些娶不得婆娘的农夫,看向少女的眼珠都变做了夜明珠,在黑暗里发出精光。
可是少女手中却握着剑。
在云州,有三种人是万万招惹不得的——官家人,富贵人,亡命人。可这三种人却都偏偏也怕一种人——拿剑的人。
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看到别人手里拿着剑,难道不该怕么?一个手中有剑的人,看到别人手中有剑,也会心生忌惮。
所以穿过三府六县,走过十天九夜,这个少女依然能够走在这个少年的后面。
又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雨也没了力气。
少年终于也不是个假人,他饿了。
一个不带干粮赶路的人如果饿了,那多半说明他离客栈也不远了。
小山村里虽然并没有客栈,但是农家却也有那么几户,少年运气却也不错,刚巧遇到了农家正在摆酒。
肚子饿了,就要吃饭;有人摆酒,就要喝酒。少年是一个爱喝酒的人,一个爱喝酒的人,自然也善于交朋友。哪怕他不善于和农人交朋友,但是天底下拒绝与孔方兄交朋友的农人也不多,这户农家的男人,恰恰不是其中一个。
所以少年此刻就已经坐到了酒席上大吃大喝。
农家摆酒的原因,却不是什么好事。
他刚死了女儿。
一个农户,死了个把女儿,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哪怕将来能卖几个钱,那也得等到及?之年。现在将将五岁,死了也不过就是挖个坑埋了的事,人穷命贱,不过如此。
可是农户却摆起了酒,这着实是件值得琢磨的事情。一件事情如果值得人琢磨,那也多半是件有趣的事情。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自然也会多琢磨些有趣的事情。
所以此刻少年,便向男人打听为何死了一个女儿,值得这般的阵仗。
少年问话时,却彷佛完全没有考虑到旁边的少女也是一个女儿。
其实他也完全不必考虑,因为少女就是出身农家,她年幼时也懂得父母的苦楚,可惜世间诸般悲剧,皆是命。一个命字,说起来容易,想要看透却难。她在玉女峰学艺有成又如何?还不是沦落乡野,还要护卫一根正在腐朽的木头,这不也是命么?
男人却彷佛吓破了了胆,只告诉少年,死了女儿摆酒是此间风俗,却不肯再多说一字。
少年不能让男人开口,可是孔方兄却能让男人知无不言。
所以此刻少年和少女,来到了一块坟地。
坟地前有一块新碑,碑上三个殷红大字:“宁子坟”,在月光下,有种摄人心魄的奇异力量。
宁子坟新碑下,却有一块旧碑,上面刻着一首诗:
魂去魂来未可争,初枝几朵能逢春?
薄暮暝暝近黄昏,芳草萋萋留王孙。
少年笑道:“原来却是个思春的小娘皮”。
少女却冷着脸说道:“别废话,否则等会儿有你好看,嘴这么贱,小心死无全尸”。
少年虽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是能多活一天,却没有人愿意早死一天,更没有人愿意死无全尸。所以他闭上了嘴。
只见少女变戏法一般掏出一把小剑,插在地上。此剑非金非玉,但是少女却珍惜非常,寻常不得一见,此刻却插在地上,却不知这少女想要做些什么。
少女不知从哪个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大把黄色符纸,刺破了指头,在上面画起了符,然后点燃符纸,射向坟地周围一圈,口中念念有词。
半柱香之后,符纸也烧完了,词也念完了,天色当然也更黑了。
少女神色一片颓然,因为除了天更黑了,也只有天更黑了。
少年见此情形,连忙打趣道:“我原以为你是个专门学武的,没想到你还兼职做个道姑?小小年纪就看破红尘,我倒佩服你是条汉子。”
少女听少年这般说话,却也不禁反唇相讥:“你倒是个学富五车的相公,可惜不好好学人家享福,偏要去做个短命鬼,要死了连个媳妇都娶不上,论看破红尘可没人比得上你。”
二人正耍嘴皮子间,却见黑暗中闪烁着无数双眼睛,慢慢的向二人迫近。
迫得近了,方才看清,却是群狼。
少女的武功,照理说不该怕一群狼的。可是这群狼却不是一般的狼,因为这群狼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彷佛它们不是一群狼,而是一群绵羊。
哪怕是群蝼蚁,数量多了一样可以咬死大象,更何况是一群吃人的狼,咬死两个人不要太过于容易。
少年不禁苦笑道:“这次怕被你说中了,真个要死无全尸了。”
少女也慌了神,就算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斩杀十几头狼也绝不会轻松写意,现在这群狼却是几十个武林好手,哪怕她师父在此,也多半是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可是少女却不想死,因为她也不想要死了连个如意郎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