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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最苦,苦到极致,大概也是对人的一种历练。谢天谢地,接到通知要上班了。工作如一股清风吹走了恬逸漫天的愁绪雾霾。上班那天,搬上来车接的。很是隆重,还为他和另外一名新来的男教师摆宴接风。校长很年轻,也很养眼。为人和善。用他的话讲“你们这都是科班出身。”“年轻人真好啊,脸上连个折都没有。”讲话的随和注定了他会当一辈子的校长,讲话的技巧无人能抗衡。
工作很顺利,校长很重视刚刚毕业的恬逸,因为是全乡的中心小学,所以这里还有另外的两名男老师也是师范毕业的,相处愉快,恬逸并不寂寞,恬逸和另外的两名男老师在厨师老张的带领下成立了一个小食堂。厨师老张,助理健,吃货两枚:恬逸和安俊。
上班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又仿佛年龄的人在一块儿就更加愉快。在单位里,恬逸学会了烙大饼,荷包鸡蛋。几个人围在一块有说有笑,似乎忘记了一切,时间是最好的诊疗师。时不时会有学生从家里带妈妈烙好的馅饼来送给老师。那顿饭做多了,老师也会找几个能吃的男孩子帮忙吃掉。校长夫人是全校最会忙饭的,她做的饭菜也最干净。但是除了恬逸,别人是没有这样好口福的。秋天的时候,蛾子会带着恬逸去以前的老同事家里摘枣吃,好甜啊!有一次,几个年轻人竟然突发奇想要去老乡的地里偷玉米。那时候,玉米正是煮着吃最香的时候,太嫩了,没有玉米的香味,太熟了,就老了,口感不好。太馋了,晚上的时间也太长,于是几个人头攢在一起,计划好了策略,建和安俊出去偷,恬逸和蛾子在家煮。一点不觉得犯错误,反倒欢天喜地的干了起来。那天晚上大家美美地吃了一顿。
老张最会瞎做饭,什么都能拿来做饭,虾酱可以是做汤的调料,关键是大家竟然还觉得味道不错。对此,健其实是很不屑的,他很巧和面远不是老张这个做饭做了一辈子的人所能及的。他可以把烙饼的面,那么糖稀一样软的面和呀和呀,就不再粘手了,就光洁了。他还可以把萝卜条切的很均匀很快,对于从恬逸刀工下面切出来的粗细不均匀的萝卜条,健戏称“大梁”,还苦口婆心地教育恬逸:“做饭也是一种享受。”“那还是让给你自己享受吧。”对于做饭,恬逸才不感冒,太复杂,我根本驾驭不了。他其实真的很享受做饭,有一次,他自己在厨房里面一边摘菜,一边大声朗诵:“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恬逸正好一步踏进来,随口评论到:“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你竟然知道这是写的谁?”“你怎么也得背诵一个难点的嘛,贾宝玉太好分辨。”“真厉害,你还真是厉害。”“能背下红楼梦,你也不赖!”毕竟健这位师兄不了解恬逸的实力,她不仅学习好,尤其是记忆力好。自此,健对她自然是刮目相看。
社会是一个大熔炉,不管你是以什么样的成绩踏进来的,都要接受他一样的高温锻造原则,没有特殊化。恬逸的文化知识掌握得很牢固,为人处事的能力却是有些过于欠缺。没有人会因为她曾经是学霸就照顾她一些。她也意识到了,不服输的性格登时起了作用。依着她自己的年龄和性格,她更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游戏玩耍。课间的时候看孩子们踢踢毽子,和大家玩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十七岁可不就是孩子嘛!可是既然步入了社会,就要适应社会。恬逸迅速学习着众人待人接物的方法,尽量地不让自己看上去太幼稚。她是幸运的,校长对人,尤其对恬逸很是和善。毕业了,同学圈在迅速的发展中,住在学校周围的毅和同学结伴来看望恬逸。他也已经在铁路部门上班了,整个人看上去成熟了很多。对毅没有多少印象,她对于后来的复读生,尤其是学习不及自己的人她一概没有印象,不是傲慢,是真的没有印象。大家没话找话地闲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口里说着以后常来常往,但以后似乎也没有来往。在社会上混,朋友多是好的,但依照恬逸的性格,却不会为了朋友圈去故意接近某些人,人的本性还是有原则的。
恬逸有了自己崭新的自行车,而且是九十年代初很时尚的女子坤车,红白相间的颜色很是漂亮。这是二哥送个恬逸的上班贺礼。一身牛仔装,马尾辫。任谁看上去都以为是一名稚气未脱的高中生。那天从家里回学校的路上遇到了伟。几年不见的老同桌,相遇甚是惊喜,几天后恬逸就收到了伟从BJ写来的书信。不久,伟又借着回家的机会专门来看望恬逸。老同学嘛,又是同位,自然不会像面对毅一样的尴尬。留他在学校吃了饭,其实伟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意愿,他的意图,恬逸有所察觉,但也只能装作不知,他必定不是合适的人选,如果伟的身高说得过去的话,或许还会考虑一下。小食堂里其他人倒是很开心伟的到来,正是周末,他们趁机把蒸馒头的任务交给了她和伟,自己乐悠悠地回家去了。
考上中专和大学,似乎就是告诉整个社会自己可以谈恋爱了。还在读法律的当年的坏小子文学也突然寄来了书信。可不嘛,恬逸上班了,当年中专落第的那些同学也正好进入大学。听说强子上了省里最好的大学—SD大学。总算没有白白放弃当年的名额。恬逸为他感到欣慰。文学在信中与恬逸交换着对于人和事的看法,相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让他们很谈得来。她没有想到这个被自己划进坏小子行列的文学会给自己写信,更没想到自己会跟他谈的来,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让他们的交谈越来越愉快,尤其令恬逸没有想到的是,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文学会很注意自己,甚至有一次自己帮忙扫地都还记得。对此,恬逸的印象却不是这样的,似乎和文学在学校的时候是同一个劳动组,他说的事情她早就不记得了,即便有也纯属同学友谊。她可是记得有一次自己忘了扫地,文学那几个家伙就故意把擦黑板的任务留给了她。恬逸怀疑那几个坏家伙是瞅准了机会故意整她的,因为上课的时候,她才发现黑板没有擦,老师问起来的时候,这几个家伙竟异口同声地发言证明恬逸没有擦黑板。但是又有何妨呢?会有那个老师生气恬逸吗?何况是帅气的英语老师。英语老师刚毕业不久,他到校的那天不认识路,还是恬逸的向导呢!恬逸可是他的骄傲!可是恬逸没想到英语老师真的让自己去讲台上擦黑板!那时候才发现举着个板擦,胳膊好酸啊,上一节课是哪个老师的课呢,写了好大一黑板的字,没想过同学擦黑板很累吗?这个英语老师肯定是怕文学这几个坏小子,竟然问:“恬逸,你今天还擦得完吗?”哦,着急了是吧?你老师着急了,你,坏小子,你们大家都着急了是吧?我偏不急,我擦完还早呢!本来就觉得胳膊好酸,恬逸此时更得让胳膊休息一下,慢慢来了。最后,这英语老师也只好无奈地表示:你回去吧,我自己来。对于这件事情,恬逸可忘不了找算文学,还说我忙你扫地,想得美!对此,文学大笑,声称真得不记得了,不可能自己会去整她。切,纯属抵赖!不过,过去就过去吧,总得向前看。
其实文学怎么会算坏小子呢?在学校的时候,坏小子是会结伴打架的,这个文学却不是那些人,他其实学习很不错,只是爱歪着脖子拉着脸,长得横横的。有一次那几个爱打架的家伙就站到了恬逸他们三班的讲台上,用棍子敲着讲台,问谁谁,似乎是有人得罪了他们,还挺吓人的,大家有点害怕,我们三班在打架方面似乎很怂,没有讲台上几个敲桌子坏小子的气势,根本没有他们行列里的。是啊,三班是全校的优秀班级,有的是爱学习的人,比如恬逸,比如文学,再比如恬逸后排那个有一只眼睛不太好的同学,那是全班最爱学习的同学,人送外号“裱桌子腿”,意思是总是在学习,恬逸真的为这个同学感到遗憾,但那个时候,大家已经不像刚进初一那样男女同学之间无所忌惮地聊天了,那个年代流行男女同学之间互不说话,所以我也只能看着这个同学付出那么大的努力学习却毫无起色。他没有考上学,不知道后来怎样了,但愿他生活得好!
伟和文学其实都在喜欢恬逸,恬逸很清楚。那又怎样呢?恬逸还是已经开始了一段恋情。那个走进她生活的人是安俊—她的同事。同事的关心是最暖人的,很难抗拒。初入社会的恬逸其实没有多少独立生活的能力,不会做饭,不会点火炉,那个年月没有空调、没有暖气。夏用风扇冬点火炉。可是点火炉对恬逸来说是一件太过于复杂困难的事情。总是冒黑烟,冒黑烟,突然就灭了。班里的火炉反而不用她费心,能干的小男孩每天早上就把火炉点起来了,反倒是自己宿舍的火炉每天都愁死人,似乎也没有愁多久,安俊发现后每周都会周一早上给恬逸点好火炉,每天晚上临睡前来给恬逸闷好火炉,保证晚上的取暖,第二天再恬逸起床后,再给她捅开,让火苗旺旺地,着起来。这样就保证了恬逸一周的取暖。周而复始。他也会给恬逸擦自行车,恬逸多年以后都没有给自己的坐骑洗擦的习惯,大概就是那时候被安俊惯出来的坏毛病。大雪后的路面很滑,可是恬逸想家,每个周末都会回家,安俊就会默默地把自行车给恬逸推倒吉祥路上,吉祥路是省道,车辆很多,结不了冰。人心都是肉长的,尽管不喜欢安俊,恬逸还是和他在一起了。对于这样细致周到的照顾,谁又能拒绝呢?何况,他们都到了恋爱的年龄,即便恬逸只有十八岁,安俊也只有二十一岁,但踏入社会就可以恋爱了,不是吗?
但是斌怎么讲呢?就这样,跟安俊谈谈恋爱,跟学生玩玩游戏,跟大家做做饭……背背自己喜欢的古诗词,还有自学考试。再次跟着高三的学生考大学是不行了。恬逸已经跟县招生办的老师请教过了,考大学的话,这几年的教龄就没有了,将来上班的时候,工资上起不要吃亏?自己拿工资供自己读书是最现实的。怎么就收到了斌的信呢?在她不再有梦了的时候,在她生活很惬意的时候,怎么就收到了他的信?“第一次给女孩子写信,幸亏隔着几百里地,你看不到我的脸红心跳。……上学的时候,给你写了无数次,可每次看到你不冷不热的态度,就吓得把写好的信丢进了垃圾箱。”读着信,恬逸快活得如同中举。上学的时候,是有一次,下午到教室的时候,那同学们都在闹腾,说斌为了写一封家书,一个中午都没回宿舍。当时还觉得好笑,难道上学以来就没给家里写过信?还是写一封家书有那么好笑?值得这些男孩子大张旗鼓地闹腾!现在想来,恬逸苦笑:我有那么可怕吗?上次蛾子去教委玩的时候,蒙也评论说她恬逸上学的时候很是冷傲。不至于,我那是冷傲吗?是备受煎熬好不好?
找不到不拒绝的理由,自己喜欢了三年的男孩子,期待了三年的情书,恬逸自然幸福地接受。并且斌在信里给她相约去A城见面。那一天是毕业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同学三年,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尽管精心地穿戴过了,还是担心自己不够漂亮。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看得出斌也在紧张,或许不坏就是斌最大的缺点。那一天,两颗期待的心终于可以有一处停泊,两个人共骑一辆自行车,吹着风,漫无目的地闲逛,一路还纠正着路边广告牌上的错别字。
其实身边的男孩子帅气起来真的不是一件好事情,售货员小姐和身边路过的女孩眼睛都被斌的脸牵了过去。“我就那么平淡吗?”恬逸心里很好笑。大概斌被注视惯了,自己并不觉得。
后来安俊告诉恬逸,那天他看到他们了。这大概就是后来校长催促安俊去恬逸家的原因。总有那么一些热心肠的人乱点鸳鸯谱,希望替人圆了缘分,却没想到,乱促在一起的缘分是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恬逸不觉得被安俊看到有什么愧疚。相爱没有什么错误,她也没有给安俊什么承诺,至于未来,她真的没有仔细想过,最有趣的大概还是自学考试,学点东西。婚姻不是她的年龄该考虑的,无论是和安俊还是和斌。她还无法把恋爱和婚姻联系在一起。就像斌,恬逸迷上了他的英俊,但如果说到委以终身,似乎,斌不够完美。他没有文学身上那种迷人的东西存在,那是成熟的男人才有的,昂扬向上的东西。她说不清,却可以分辨得出,懂得什么是最迷人的。对于恋爱,她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对于玩具,得不到的时候,痛苦万分,如饥似渴。得到了,尤其是得到的过程太过于艰难,等待的过程太过于漫长,那热切期待的玩具突然失去了它迷人的光彩。安俊说恬逸的这种态度纯属游戏人生,恬逸不觉得,她总觉得小小的年龄,不该是整天谈情说爱,恋爱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她还太小,没有恋爱的生活是空虚无聊的,或者说趁着青春年少不恋爱一次会是一种遗憾,但是尝试过了,就该静下心来好好学点东西了。
所以对于安俊,她不想再继续下去。这个在她看来缺少一种能量的大男孩。那天,安俊落泪了,于是,她也落泪了。对安俊说:“如果觉得尴尬,就对大家说,你讨厌我。只要分开就好。”不看好他们俩的同事都嫌恬逸性格优柔寡断,安老师就不止一次地说过他们俩在一起,外形上真的不搭。还有老张,总是埋怨她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其实恬逸知道自己并不是优柔寡断,也知道自己不会和安俊相处太久,只是分手似乎还没到合适的时候。
那个夜晚,空气无比的清新而寒冷,月亮也因此格外发亮。送安俊出来的时候,心情似乎无比的舒畅轻松。忍不住清唱:“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伤心的安俊,没心没肺的恬逸,到底是谁惯坏了她,让她如此无情?
本来一切就这样按照恬逸的心走下去不是很好吗?
不是的。恬逸的父亲不允许!父亲曾经跟她交代过,姐姐是二十三岁结婚的,所以,恬逸得过了二十三岁才能恋爱!这是什么规矩!但父亲的规矩是不可违背的。恋爱也是要谈的,怎么办?偷偷地呗。而且恬逸已经做出了了断,不是很好吗?也不是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父亲还是知道了,只能说这次恋爱毁了恬逸大半生。一切源于安俊竟然在校长的善意安排下送恬逸回家,那天她给家里买了推销的化肥,据说很便宜的。用自己的力量帮家里解决问题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买完才发现自己根本送不回去。校长突然就决定安俊送恬逸回去,怎么就发展到了要送回家的地步,还带了礼物?事情已经不受恬逸的控制。不明白校长为什么要极力地促成恬逸和安俊?明明已经说好的分手,为什么看不出安俊分手的意思?心有不甘?以为小孩子一时口不择言?以为这件事情父母才能做主?即便不分手,说好的恋爱,可并一定要回家的。恋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恋爱就一定要见父母要结婚吗?刚刚十八岁的年龄就开始准备结婚?那是绝对不行的!结婚是太遥远的事情,九十年代,女子法定的婚姻年龄是24岁。恬逸已经感觉到了恋爱的麻烦和耽误时间。也不喜欢安俊,不喜欢他的小眼睛,不喜欢他的衣袖盖过手……总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也不至于讨厌,但谈到结婚是不行的,结婚,恬逸绝不考虑,没理由十八岁的一次恋爱就决定了一生啊!好吧,既然去就去吧,同事来家里也不是什么大事,父亲未必往心里去。
事实证明,恬逸的这种想法大错特错了。客气地招待完安俊,礼品全部请安俊带回,暴风雨都是留给恬逸的,这就是我的父亲,我的家。
晚上回到宿舍,安俊一个人默默地吸着烟,一颗又一颗,第一次见他吸烟,看样子不是第一次啊。恬逸没有心情安慰他,周末回家,等待她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狂风暴雨,如今,她是自身难保。
周末的晚上,吃过晚饭,恬逸迅速溜回自己的房间,可是就只剩一条腿,她就可以关上房间的门了,父亲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过来坐下。”恬逸的内心彻底崩溃了。知道多年以后她都无法回忆这一经历。她无法理解一个曾经那么爱他的父亲,一个冬天里,冒着严寒骑自行车骑行200里地去学校看望自己,只是为了给自己送衣服套袖,护住她一贯生冻疮的双手。一个每次放学回家,都会把水温调的恰到好处,温温的,却不会烫伤手的程度,让恬逸及时地泡泡双手取取暖。一个打小那么宠她爱她的父亲怎么可以用如此粗暴的态度,如此刻毒的语言来打击自己的孩子呢?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忍受他如此过分的评论?可她还是忍了,她感到害怕,感到屈辱,感到委屈。更让她寒心的是母亲,一个母亲,这种事情不应该是母亲和女儿之间推心置腹通过谈心解决的吗?为什么母亲不能说句话?不能替她说句话?要教训,要骂人,也让母亲来好不好?母亲平时不是很厉害的吗,不是小女人啊,这次怎么了?
但是这还不是事情解决的全部。二哥知道了,跑到学校里来,不知道跟安俊谈了些什么。然后就没说一句话离开了。恬逸没有勇气去问,这侮辱还不够吗?还要去自取其辱吗?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古代那些不轨的有夫之妇,被人抓了个现行。然后剥光了衣服,游街沉江一般。好吧,一颗心也同时死了。
“分就分吧,分个干干净净。我就是这么不可理喻。”恬逸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分手吧!我不值得你付出。在你之前,我已经爱上别人了,感情非常好,彼此去过对方的家,很满意。即便是和你去A城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很好的。这样的我,你没必要接受吧。”斌终于回信了,还在她的名字上恶意地画了一条红色横线。看到那条线,恬逸的心凉了。尽管猜到了结果,但还是有些许侥幸,或许斌不会在意的,真爱不是可以战胜一切的吗?他或许不会在意她的过往……斌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宽容,信里面也很决绝“老同学,你不会是开玩笑吧?有必要拿我开心吗?”
竟然没有太多的伤心,毕业的那段时间里,恬逸大概已经失恋过了,这一次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影响。近似于风平浪静。而且,接下来的事情也让她没有时间去伤感。后来的事情似乎可以用祸不单行来评价。家里突然出事了,奶奶住院病危。那个秋天,家里只有大嫂和恬逸。大姐已经出嫁了,二哥在外地工作,大哥外出打工养家。其他人都守在医院。农村人一年到头只有两个时间最重要:收麦和收秋。一年的收入,一家人的口粮都指着这两个时间。收秋主要收大豆,还有高粱、棉花、玉米等等,凡是种下的作物秋季都成熟了,都要及时收回家,要上赶上了雨水,一家人一年就白忙活了,而且最好要赶在秋分时节播种来年的小麦,俗语说:“白露早,寒露迟,秋分麦子正当时。”就是这个道理。所谓争秋夺麦就是说,作物成熟的季节要和节气抢时间,和天气抢时间。这是农村里最最忙碌的季节,也是最最辛苦的季节。就是这个时候,家里所有的劳力都不在家,家里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大嫂和十九岁的恬逸肩上。没有埋怨,她和嫂子果断担起了这个家,白天她和嫂嫂套上牛车下地割豆子,不知道什么叫做累,那时候她们真得是在拼,胳膊细细的,镰刀沉沉的,豆秆儿粗粗的,怎么就那么一直挥舞着镰刀,没有时间直一下腰,没有时间擦一下汗。仿佛在抢,他们就是在抢,抢在节气之前,下雨之前,把全家人一年的辛苦收回家去。晚上,恬逸还要爬在被窝里自学,经常是学着学着,就睡着了。后来嫂子笑呵呵地告诉她,有一次晚上,牛跑了,嫂子和年仅五岁的侄子起来逮牛,她都直接没有发觉。还有一次,嫂嫂堆在床上,恬逸旁边的棉花垛突然塌了下来,整个地把恬逸埋在了里面,她竟然还是没有知觉,最好笑的是,嫂子和侄子把恬逸身上的棉花一点点地堆起来了,就那么在她身上抓来抓去地,她竟然还是没有知觉。
姥姥来恬逸家了,恬逸和嫂嫂在村头遇到的姥姥。姥姥是一个非常和善、爱干净的老人。信仰天主教,一生做善事,一生却非常坎坷。她得第一任老公去世后,恬逸的妈妈还只有8岁的年纪。真是解放济南前夕。因为无法忍受婆婆和妯娌的欺辱,更担心RB兵的无礼,随跟随现在的老公从省城来到了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姥爷是个被遗弃了的混血儿。两个可怜的人就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相依为命地生活了下来。姥姥曾有过一个儿子,却得破伤风死掉了,女儿一大群,包括恬逸的妈妈在内一共五个,虽然是继父,姥爷却对妈妈视同己出。对恬逸兄妹几个也很好。留下四女儿在家,四姨夫入赘做了上门女婿。老人一生为人小心谨慎,从不像那些农村的老太太一样喜欢讲人是非。听妈说,她年轻的时候,想念远在省城的兄弟姐妹了了,就会拖着孩子到小河边悄悄地落泪。她很爱干净,家里家外收拾得纤尘不染。这样的一个老人,晚年却得了脑血栓,治疗后,留下了不少的后遗症,比如哭笑无常,一旦哭笑起来就会尿裤子,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走路也需要拄拐杖。这一次,大概是是听说奶奶住院了,又是大忙时节,心里惦记才自己赶来探望的吧。大概四姨和四姨夫还不知道她自己走出了这么远吧。恬逸看到姥姥,很想把她留下来,姥姥打小很疼爱恬逸的。可是嫂嫂毅然决定把姥姥送回去。恬逸也理解嫂嫂的难处,只能听从嫂子的。那天嫂子依然把牛车撵得飞快,在乡村的土路上很是颠簸,嫂子嘱咐恬逸使劲搂着姥姥。恬逸内心却很是愧疚,这个疼爱自己的老人,小时候,在姥姥家住着,有一次晚上做噩梦,突然坐起来说:“有人拖我的腿。”吓得姥姥起来顶着门,恬逸睡醒一觉的时候,发现姥姥还在使劲地倚着门。如今姥姥老了,不中用了,可大脑是清醒的,她一定觉得给孩子们带来麻烦而觉得难过吧。她时常地哭哭笑笑大概就是出于对人生的无奈吧。对于把姥姥送走这件事,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恬逸都觉得愧疚难安。
大豆收割下来,放在场里晾晒,就该打场了。好在打场时候,父亲终于回来了,否则,那是恬逸和嫂嫂绝对无法完成的工作。打过了场,收起了豆,就该把豆秆儿垛成垛了,顶上用泥糊住,来年慢慢地用来焚烧做饭。垛垛,是一个技术活。非得一个有经验的人在指挥着,恬逸和嫂子只能充当壮劳力,干着将豆秆儿抛上垛的粗活。随着豆垛的越来越高,抛豆秆儿的事情越来越难。豆秆儿本就是木质的,一叉叉起来的豆秆儿有几十斤重,渐渐地,恬逸抛不上去了,父亲严肃地眼光射过来。她很怕父亲的目光,这一点,小侄子一直有同感。在父亲眼里目光的谴责下,恬逸心里一急,猛力地一侧腰,一大叉豆秆儿猛地抛了上去。恬逸才发现原来要把要侧到头和脚几乎齐了的时候,才能把豆秆儿抛上去,也就是说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没有耽误秋播。晾晒豆子的时候,恬逸望着那金灿灿的豆粒,突然有一种把兜里抛洒到空中,大喊大叫的冲动,她双手一次次轻轻抛洒起豆粒,真正体会到了收获的喜悦。这个秋天被嫂子铭记了很多年,许多年以后,她还跟大家讲,那个秋天多亏了恬逸,她们姐妹俩相依为命了整整一个秋天。
这个秋天的代价就是初冬的时候,恬逸病了。这一病,病去了她整个的青春。
恬逸开始在妈妈的陪伴下,东奔西走地看病。各大医院,各种偏方。村里人背地里悄悄叹息她活不久了。当着她的面却不忍心表现出来,似乎是对于这个将不久于人世的孩子最后的仁慈。恬逸自己并不觉得,生病,没什么了不起的。医生也说过了,这个病很普遍。只要坚持着治疗,会好起来的。她开始庆幸自己当年没有上高中,否则这次生病应该是大学的上学期间。这样最好,还有自己的工资支撑着。
那年夏天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住院。雨很大,台风连根拔起了村里好多的树,父亲一个人在家偷偷垂泪。这个刚强的人,除了奶奶去世的时候,恬逸几乎没见过他落泪。那一年秋天,父亲的手被拉满豆子的牛车挤到电线杆上,整个地挤劈来了,十指连心,该有多疼!也没见父亲落过泪,这一次,见到自己的小女儿住院,父亲的精神有些崩溃了。他甚至想到自杀,怀疑是不是他的命太硬,剋走了他的母亲,又剋病了自己的女儿。当然所有的脆弱只是一瞬间,他懂得在家里遇到风浪的时候最不能倒下的就是他。父亲是个经过风浪的人。他曾经考入司法学校,却被他的高中老师扣留了录取通知书,因为想让他上高中争取更大的前途。父亲却没有那么幸运,高三的时候,爷爷去世了,赡养小脚的奶奶和年幼的姑姑,他责无旁贷。年轻的时候,因为把一个人名错读成江青被批斗过;三年困难时期偷偷贩卖过粮食;领着建筑队给公司里面盖过楼;被人诬告被派出所管过禁闭;为了养家,大冬天的推过苇子,干过苦力……生活的艰辛造就了钢铁般的性子,他从没有喊过苦,也从不表示苦,他习惯了承受一切。他也有足够的韧性承受命运的重压,脆弱只是转瞬即逝的事情。
恬逸开始一次次地做手术。每一次,她进手术室的时候,母亲都会在手术室外面担心的哭泣,所以出来手术室,恬逸都会安慰妈妈:“没事的,别害怕!”但是,随着一年年病期的流逝,恬逸不再想安慰妈妈,她的性格变得有些乖戾、敏感。20岁不应该是花儿一样的年龄吗?为什么我要生病?为什么是我生病?她不愿意听母亲的话,出去跟同伴们聊天,身体舒服一点的时候,就坐在屋子里自学。没有必要去和别人沟通,没有必要要别人理解,我只有自己。药是要按照,时间来吃的,有时候深夜里,也要上好闹钟起来吃药,望着眼前大把大把的药瓦,恬逸有时候会忍不住伏在枕头上哭起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的命运多舛。她打小怕吃药,每次吃药都会吐。可偏偏打小体弱,为此母亲不知操了多少心,爱发烧,一发烧就喊着家里有人,又不认识的人。有一次,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次也是生病了吧,有母亲,有母亲的好朋友们,满满一屋子的人,她突然就指着窗外喊有人,大家都跑出去搜查,也没有找到人,可是恬逸真的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人的脸,是怎么回事呢?那一年,她上小学了吧,跟着父亲去收割谷子。二哥赶着车,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处土桥,挺不好走的。恬逸只是眯了那么一小会儿,大概牛突然拐弯,牛车连同一大车的谷子翻到了沟底里,当然一同翻下去的还有小恬逸,惊慌中姐姐带着哭音大喊:“恬逸,恬逸呢?恬逸……”恬逸被惊醒了,喊:“我在这里!”大家手忙脚乱地把她救出来,才发现恬逸何等的幸运,竟然正好落在沟底的一个坑里。姐姐不哭了,又开心地哈哈大笑,说:“这个坏牛,竟然还高兴的尿尿,拉粪!”这样想着,恬逸就想:或许,就像姐姐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只是我人生路上的又一次磨砺。挺过去,我就赢了!这些药,原先吃的时候,不也是苦得自己跺脚、转圈,和许多的甜味饮料去压抑想吐的感觉,现在不也能吃了吗,不吐了吗?
但恬逸毕竟只是一个20岁的孩子,她真的无法承受生命之重。有时候,她会看到一张魔鬼的脸孔在诱惑自己,她感到一头撞死,满地撒得血红血红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她甚至会轻轻尝试一下,轻轻地,把头撞在墙上一下一下地。慢慢地,开始狠狠地撞击,她担心自己这样下去,撞不死,却会把自己撞傻。她忍不住把这种奇妙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害怕了。召集了四姨、小姨来做恬逸的思想工作。具体说了什么话,恬逸不记得了,直接的四姨苦口婆心,也训也哄。她自然疼她,小时候,恬逸时常跟着四姨出去玩,像个尾巴似的。四姨跟母亲的感情也最好,姥姥去世后,她一直把母亲当作自己的母亲。
恬逸自然没有自杀。伟也一直在鼓励她。生病几年后,身边的男孩子越来越少了。校长的老婆曾笑她招蜂引蝶,如今该不会笑话她了吧。斌结婚了,听说斌的婚姻以常人的目光看来并不如意,大家都在猜测他似乎随随便便结婚的原因。恬逸对斌结婚的消息没有感觉,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冷血?这种情况下,至少得难受那么一点点吧。竟然一丝一毫的感觉都没有,似乎在听一个路人甲的故事。安俊结婚了,因为是同事,她出席了他婚礼,出席婚礼前,校长的老婆反复嘱咐她参加,安俊也极力邀请。她搞不清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在担心什么?婚宴上,安俊夫妇过来敬酒,大家也颇有深意地对恬逸说:“喝了吧啊!”喝酒喝呗,有什么困难吗?难不成会担心我大闹婚礼吗?从分手后,安俊有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恬逸弄不明白。有时候她会想:难道是只有我太傻,弱智?应该怎样怎样?分手是我提出来的,安俊是别人的老公,我会觊觎别人的老公?属于自己的时候不珍惜,如今失去了反而去抢去夺?不值得。也没有必要。更没有抢夺的意愿。一切皆与我无关。恬逸就是这样想的,又不是喜欢的东西,无所谓!
安俊和他妻子被安老师评论为般配,因为丑的程度很相当。安老师的理论也是让人醉了。听说,安俊的妻子是那个追求者,他在写给安俊的信中,说第一次见到他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恬逸不禁哑然失笑。她刚来学校不久的时候,加入到恬逸他们的食堂,过去好几天了,也没有交饭费的意愿,被“食堂保管员”安俊追着要饭费的,她还把安俊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们交往之前,她不是扬言要把安俊介绍给堂妹的吗?怎么就自己留下了呢?恬逸觉得能倒追男人的女人是很了不起的。那时候,校长的儿子杰杰只有五岁。后来,听说一次宴会上安俊不知因为什么事被老婆叫到一旁训:“你也就只配和杰杰一块玩。”,醉酒后安俊疯狂地到处喊着找杰杰:“杰杰呢?杰杰呢?”跑到鞋子都掉了。恬逸想:“她老婆果然厉害,这么有心机的女人,自然也可以将自己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却莫名地有些可怜安俊。似乎是心疼他被虐待的感觉,哪儿跟哪儿啊?
对于斌,也不能说没有一丝遗憾,只是恬逸倔强的拒绝承认。不知为什么在与斌的这件事上,恬逸始终有一种被斌甩了的感觉。斌竟然真的不在意自己,感情竟然真的是不堪一击。如果不是他怎么就那么在意我跟别人恋爱的事情呢?唉……记得一本书中曾说过:有些事情,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即便他是你老公。不无道理!
文学写信给恬逸,约她见面。信是她几个月后才收到的,因为她一直休假在家。不见也好,恬逸突然地有些怕了。怕父亲和二哥会再一次地干涉起来,在家养病的时候,她不希望收到任何的信件,免得再生是非。她也怕,深交之下,文学会像斌一样在意她曾经的交往。原来,生活并不接受女孩子任性的交往。尤其是后者,她深怕别人会在她把秘密赤裸裸地呈现在对方面前的时候,被对方拒绝,那是伤害,胜过任何一种伤害。文学自那次恬逸爽约之后,大概感觉到了她在躲避什么,信也写得少了许多。
恬逸的假期到了,病情也暂时稳定。镇教委通知恬逸去初中担任初一五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恬逸很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么多的好领导,赏识着自己。去教委的时候,遇到了生病前的校长,中心小学新建了校舍,新的校址,新的校舍、新的硬件设备。不变的校长没变,教委主任跟恬逸笑着说:“你们校长正跟我打架呢,非要你来他的新学校,不给了。恬逸,教初中语文教的了吗?”“当然!”“哈哈哈哈,好,周一到中学你们章校长那里报到去。”
去报到的时候,恬逸才发现中学校长原来还是她上学时候,为她考学操心,教过她物理的那位章校长。见到恬逸,张校长也很高兴,跟老伴介绍:“还记得这孩子吗?那年考师范,差一点被人家顶替了的那个。哈哈哈哈……”
走进办公室,恬逸选了正对着一垄菜园的一张办公桌。窗外是章校长家种的黄瓜、花生,绿油油的一片,间或有几朵黄色的小花点缀其间,很是养眼。没有新衣服,她穿的还是几年前的那一套牛仔服。生病那么久,体重没有变化,身高也没有变化。毕业后,生病前,她还发觉自己一个劲地长高,前一年买的衣服到第二年拿出来穿的时候变短了。这一次看来真地不再长高了。气色比以前好了一些。她很纳闷对面办公桌的主人是谁,该上班了,还不见人影。凯是快上课的时候才踏进办公室的,而且,见到恬逸,只是很简单地问了声“你好”,一坐下就趴在桌子上,把头深深地埋在了交叉在一起的两臂之间。恬逸觉得他大煞风景,很对不起窗外那一片大好的人家艳阳天。几天以后,他老婆才哈哈大笑着告诉恬逸,他那是太窘迫腼腆,不敢看她才会那样的。恬逸突然很后悔坐在那个位置,嗫嚅着说:“要不,姐,你和我换一下位置吧。”
窗外,考核不及格被刷到小学去的老师离校了,要好的老同事为他们送行,雅茹很不平地大声说:“大专生不让教初中,更反而让中专生教。什么世道!”恬逸知道她是说给自己听的,不便于回敬,心里却很是好笑:“谁更适合教初中,走着瞧好了!”
同事小丽请了几天假,这天,走进办公室,一眼看到了新来的恬逸。“啊!一朵黑玫瑰呢!”看来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子。恬逸只是笑,才意识到,生病期间天天坐在院子里接受母亲的太阳光照射疗法,原来已经很黑了。凯却和小丽相熟,一听小丽取笑新同事,马上开起小丽的玩笑:“还能赶得上你白吗,你白,一个白馒头。”这白馒头,用在皮肤白净,个子矮矮的,肉肉的小丽身上倒也贴切。大家都笑起来,小丽也不往心里去,大大咧咧地坐下来,继续评论恬逸:“黑吧,但是模样很俊,就是黑!”
教师节的时候,年轻有为的镇教委主任针对这一次的教室调动,给了大家一个答案:“我就是要把水平不够的大专生刷下来,教学教不了,你就让位子,让给教的了的人去干。中专生怎么了?于老师、史老师都是中专生,你们谁比他们的教学成绩强?只要教学质量好,教学成绩高,我管你什么生,成绩就是硬道理!”听着这些话,恬逸很佩服领导的用人原则。“能者上,弱者下。”不就是铁一般的用人原则吗?后来听说调走的那个老师,在小学教三年语文,竟然不认识字,不知道那么多年的学,她是怎么混下来的,也是醉了。
遗憾的是,恬逸并没有给器重她的教委主任争口气,中学上班不到两个月,她再一次病了。领导很让她感动,直接没有给她是个什么假期,安慰她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上班。工资也没有因为请假而扣发,反倒是连年终福利都打发老师给送到了家里来。恬逸离岗后,班上的小女孩结伴来探望,一个小男孩给她捎来了一封信,信里说:“老师,你真不够意思,竟然不辞而别!”倒很有些小小男子汉的味道,恬逸不禁哑然失笑。想不到,这些刚刚教了不到两个月的孩子和自己竟有这么深的感情,似乎一点都没有在意她对他们的惩罚。后来听来探望的女友说那些孩子换了一位长相有些丑的女老师,他们很有些情绪。青春期的小孩子啊,敏感着呢,恬逸不免又写信教训了学生一通,教育他们好好听新老师的话,努力学习,不要为难新老师!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你热切地想遇到某个人,却偏偏无法遇到,而在你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反而就突然地遇到了。恬逸遇到文学就是这种情况。那天,恬逸是去报自学考试的,却在招生办突然遇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庞。是他,是文学。莫名的恬逸有些激动,恬逸的样子却像是根本就没注意。是啊,大家都忙于自己的报名,谁会注意到自己呢?“不好意思,我忘了带笔可以用一下你的笔吗?”在这么人多的地方,自我介绍显得突兀可笑,恬逸动了一点小聪明。“哦,给。”依旧是一脸的面无表情。真是记性差,还老同学呢?恬逸这样想着,决定在招生办的外面等。还好,没有跟文学一块儿出来的人,“文学!”
“你是?”
“恬逸啊。”
“哦,不好意思,真的没有认出来。”
“一块儿走吧。”路上,初秋的天气正适合散步,秋高气爽,却并没有凉意,恰到好处的气温。两人间的氛围却有些尴尬,文学说起那次约会,那次他等了好久。“我请了很久的病假,你的信是几个月以后才收到的。真是不好意思。”其实不用解释,恬逸的脸上依旧是病得很重,伤口还没有愈合,她没有什么精神。
“一块儿去吃饭吧?”
“哦,不用了,我得回家了。”
“我送你去车站吧。”
“不用,不用。我还有其他事情,就在这里再见吧。”恬逸不知道为什么撒谎起来。女孩子的神经是敏感的,她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并不是同学三年,通信那么久的同学之间该有的气氛。跟文学分手后,恬逸直接去了车站,一个人坐在车厢里,梳理了一下思绪,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文学是在邀请吗?怎么没有信上那种很谈得来的感觉了呢?其实,他怎么会认不出呢?同学三年,他大概是不想认识吧。恬逸快速地审视了一下自己,雪纺的粉色上衣还是上学那会儿穿的衣服。头发胡乱地编成一个发辫,脸上连最基本的护肤品都没有用,气色看上去应该很差,四姨和母亲都说她的每一件衣服上都有很浓烈的药味,大概文学也注意到了吧。突然地,她意识到自己是到了人生的最低谷,就这样,在低谷中度过了自己最美好的人生时光。这是她人生最落魄的时候,难道会有人喜欢一个落魄潦倒到如此地步的女人吗?
这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联系。
半年后,恬逸去单位找同宿舍的女友玩。“苏敏的男朋友来了,经人介绍的,那男的说跟你是同学。”“哦,谁呀?”“叫文学。”“哦,是的。”她没有见到文学,他正在苏敏的宿舍里忙于恋爱。再一次见到苏敏的时候,她已经很有些少妇的样子,对恬逸却很有些不待见的样子。恬逸有些尴尬,也有些委屈,安俊的老婆在婚后见到她也像是见了仇人似的,好像她恬逸得罪了她们似的,哪跟哪啊?我跟你们老公的过去,跟你们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依旧生病,四处看病,进出手术室。母亲不希望她再学习了,希望她爱惜一下身体。不学就不学吧,不学就不学吧,本科的知识深度明显的不好接受起来,有些知识,没有老师的讲解很难理解。不像自考专科的时候,几乎不用学,回顾一下师范时候的内容,就轻松通过。专科生在学校里要学习两年的课程,她没有老师的指导,一个人一年的时间就拿到毕业证了。自考要求一次报考只能报四门,如果不限数量,恬逸想不知有多少人一次就能搞到毕业证。不知道国家设置那么多的大专院校有什么意思,仅仅是给一些高中成绩不好的学子一个学历?那些知识完全就是高中知识的重复和些许延伸。本科知识完全不同了,没有导师的指导,有些知识,接受起来完全是囫囵吞枣,尽管恬逸还是很顺利地拿到了本科毕业证,但是她真的不想这样暴殄天物了,那么好的知识是要在导师的讲解下细细品味、接受的。有些东西,有些知识,并不是都可以靠自学的,学历并不代表一切,专业就是专业。既然接受不到最好的教育,还是放弃吧。她曾经想过考取研究生,那天她在研究生的报名考试现场徘徊了一天,却始终没敢报名,她无法想象如果考取了,体检的时候,被人揪出来该有多尴尬失望。考中专的时候,就曾有一名女同学在体检的时候,因为被查出有肝炎而取消资格。体检的老师很冷血地大声通知那个女孩子结果,丝毫没有把疾病当作人的隐私看。恬逸至今还记得,大家的目光一起扫过去,窃窃议论时,她那种感同身受的尴尬。
父亲倒是主张她最后拼一把,继续考取研究生。但是她还是拒绝了。多年以后,恬逸回想起来,这是她一生做过的唯一一件后悔的事情。多年以后当她终于考上研究生的时候,原来当初自己的担心太过多余,体检不知只是变成了一种形式,还是她的病根本不会受影响。总之,疾病根本没有成为她上学的障碍,那时候,她才体会到一种切肤的疼痛,如果听父亲的意见早考若干年,或者,当年,父亲的坚持再坚决一些。其实改变命运的只是一些瞬间。
对于人生,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喜欢读保尔柯察金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保尔有这样一段话“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我们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你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恬逸他们几乎每个人都能背诵这段话,恬逸是把这段话默写在笔记本上的,作为自己的座右铭。多年来,恬逸作为一个最普通小人物,脚踏实地地一路走来,自我感觉不曾给自己留有遗憾。对于遗憾,父亲这样教导她:“宁愿悔着去做,不要做完再后悔。”恬逸一直是这样践行的。凡事一定要做到极致,不给自己留遗憾。唯有这一次考研究生的议论,这种做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决定,恬逸真的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不是一直很自信自己的疾病可以好起来的吗?难道潜意识中就像大家伙背后议论的,以为自己不可能活得久了呢?再或者,是长期的疾病折磨让她怕了,没有了当初的锐气?父亲也承认因为顾虑到她的身体状况,不敢坚持让她开下去。总之,她的人生就这样被定格了。决定人生的,往往不是你的知识,而是你的学历,全日制学校的学历。
建生和振兴的追求让她觉得恶心,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边会有这样的追求者出现了?现在的她如此不堪?她忍不住环顾四周,是的,她发现了,身边曾经簇拥着的那些男孩子已经都结婚成家了。如果说借钱可以试探友谊,那么疾病就可以验证爱情。如果要说有忠贞不渝这种存在,那就是伟。伟上次来恬逸家的时候,恬逸依旧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几乎把他赶了出来。明明不可能的事情,何必如此执着呢?众人之下,目光如此灼灼,难道不会难为情?母亲突然说:“围着孩子不错,只是个头矮了一点!”“是吗?”恬逸心里冷冷地想:“您什么时候开始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谈论女儿的情感了?如果你早一些关心我,就应该知道伟永远不会再男朋友那个位置上。”
那一年的春节,恬逸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农村的风俗是大年三十请烛子,意思是请仙逝了的祖先回家过年,客厅正中,挂好家谱,下面摆好祭桌,桌子上鸡鸭鱼肉、糕点、果品,尽可能地摆放。初二早上才会放鞭,把祖先请走。这样,春节的时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了。而这三天之内,已经出嫁了的姑娘是不可以住娘家的。恬逸的父亲每年三十这天都会很虔诚地请,初二虔诚地送。这一年跟往年一样,族谱挂好,祭桌摆好,如果真的有灵魂,祖先们应该是到了吧。恬逸对于这种祭拜已经司空见惯,从不觉得有什么。这几年因为她的身体状况,母亲每年冬天都让她跟父母睡在火炕上。这个三十晚上,睡梦中,恬逸突然觉得很吵,朦胧中,似乎有很多人围着她,似乎在议论她的病情,似乎很是疼惜。明明似乎看不到什么人,却就是感觉有很多人,很关心的样子,突然—恬逸觉醒到这是爷爷奶奶领着大家来看望她。好吵好吵,却听不清说什么,只是觉得大家都很关切。突然地,恬逸被吵醒了,周围一如每个夜晚般安静,谁也没有。但是那种被祖辈关心探视的感觉却是真真切切。多年以后,跟亲人聊起来,她有时会说:“我是一个被祖辈呵护的人!”这一想法却是在心里面想过许多次的。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又是怎么回事?所以,很多的苦难捱过来,恬逸不觉得多苦,她是一个有着太多爱,被呵护,被袒祐着的人。她感激她的祖先。
怀着被感动的心情给伟写了一封信,并趁着夜色,去他家找到他。终于意识到伟这些年多么真心地等待她。记得有一封信中,伟描述自己每次走过传达室都期盼会有恬逸的回信,每一次都失望了;描述自己整天的神不守舍,家书寄给了好朋友,而明明寄给好朋友倾诉的信却寄到了家里;描述自己不堪折磨,割腕解脱,如今那伤疤还触目惊心……这些年,恬逸第一次想起他这封信的内容,还记得第一次收到他表白的那封信,自己竟然如同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气得撕了粉碎丢进垃圾桶里,还忍不住偷偷掉了几滴委屈的眼泪。如果不是多年下来,身边只有他还在守护,真的不知道,他竟有如此地让人感动。
上次伟来信说自己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女孩,很善良。最近在忙些结婚的事情,如果等不到她,他就要结婚了。所以,今天晚上,恬逸一定要去看看他,只是为了一个祝福,希望他不要有什么遗憾。
那个晚上,两人在田野里走了很久,庄稼长得郁郁葱葱,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第一次这么柔和地跟伟说话,第一次,两颗心离得这么近,不带一丝反感的,纯属于友谊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尽管她不能违背自己的内心,无法答应他,却给了他最美好的祝愿。伟表示以后可能不能来看她了,尽管有一些遗憾,恬逸还是很潇洒地摆摆手:“去吧,走好!”
当这所有的恩怨情仇做出了结。恬逸也明确了自己的内心,她决定身体好起来之前,不接受任何地追求,更不会接受提亲。人生落魄的时候,更要自爱,不给那些苍蝇蚊子泛滥的机会。自爱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