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固定在椅子上。视线只能朝前。嘴也被堵住。没法说话。
　　这是一座废弃的教堂，斑驳的阳光透着彩色玻璃照在男人的脸上。
　　他一点也不觉得温暖，相反，他手脚冰冷，心里充满恐惧。
　　他满脑子都是疑问。我在哪。那个恶魔，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还能活着回去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是清脆的皮靴和石路的交击声，声音的主人仿佛不是在正常的行走，而是在…愉悦的蹦跳。
　　吱呀——
　　身后看不见的巨大木门被推开，
　　“哦，我亲爱的安德鲁先生。”身后的声音由远及近，清脆悦耳，“我很抱歉，以这样的手段请你过来。”
　　一张苍白的脸，从安德鲁的耳后冒出，然后额头紧紧的贴在安德鲁的额头上，眼睛零距离的对着眼睛。
　　安德鲁的喉咙上下蠕动了一下。
　　对方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的笑容。他突然猛的推了安德鲁一把，安德鲁被固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自己翻了个面朝天空。
　　废弃的穹顶。圣母的壁画都残缺不全。
　　男人开始围着安德鲁转圈，轻快的脚步仿佛显示出他愉悦的心情，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热烈，显得越来越荒诞。
　　“维尔死了，你知道吗。”男人冷不丁的蹲下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安德鲁，“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男人的眼睛里透露出得意的表情，嘴角上扬。——就像考了全班第一的少年在跟家长炫耀自己的成果。
　　“被电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好像被自己逗乐了，以至于都没力气继续蹲着，索性坐在了安德鲁的旁边。“你说好不好笑，好不好笑，一个用电的人，被电死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捂着肚子。
　　然后突然，他静止了笑容，满眼怒气，他看着安德鲁，他真的很生气。
　　“你，为什么，不笑。”
　　他失望的看着安德鲁眼中的恐惧，“啊…我亲爱的安德鲁，我看过你的档案，”他用一只手细致的摩擦着安德鲁的脸。“你冷血，暴躁，杀人行云流水，堪称艺术。”
　　“你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一共杀害了一百七十人，是有名的刽子手，死神。”男人仰面朝天。
　　“可惜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屠夫而已。”男人的眼中满是悲伤，“哦…你知道吗。好几次，我跟随着你，我跟随着你，”他低下头，盯着安德鲁。“我看你把现场弄得一团糟，血肉模糊，像人间地狱。”
　　“可悲的艺术，你的艺术就是用血在墙上画上可怜的涂鸦？然后把现场弄得惨绝人寰？！”男人突然站起身子气的的跺脚。“这算什么艺术？艺术手法呢！表现力呢！我宁愿你用刀子简单利落的料理了他们，也不愿意看到那副令人作呕的场景！”
　　他弯下腰，指着安德鲁，“你在亵渎我心中的艺术。”
　　“啊…”男人仰面朝天，一只手捂着脸，深深地吸了口气。“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这里是我第一次忏悔的地方，那个时候我错杀了一个人，所以我来到这里，请求主的原谅。”他低下头，神经质的面容居然透露出一丝微笑。“那个时候，这里还有一位老神父，我至今还记得他慈祥的面容，以及用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说‘孩子，主会原谅那些有价值的人，因为他们会对这个世界有更大的贡献。’你看，其实主也实际的很，而我活到可现在，我敢说，主已经原谅了我。”
　　他清了清喉咙。“不用担心，你的妻女…”
　　一直安静的安德鲁猛烈的挣扎起来，他的脑中都消除妻子和女儿甜美的笑容。眼中不断流出泪水。
　　男人轻蔑的笑“哟，没想到我们的死神先生居然也会因为妻女而流泪啊。”他伏下身子，在安德鲁的耳边轻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跟某些人不一样，我给她们一个痛快，对她们的肉体也没有进行亵渎，不过你就不同了，安德鲁。”
　　“你追杀了我和我的同伴，让我们居无定所，你手上的武器把我们的能力化为乌有，然后残忍的折磨我们，我的同伴落入你的手掌，甚至没有一个尸体是完整的。”
　　他一只脚踩着安德鲁的脸，“你知道吗，对于战士而言，死亡并不可怕，也不羞耻，但是你！”他抬起脚狠狠地踢在安德鲁的脸上，也不去看安德鲁的表情，“你知道吗，耻辱是你根本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给他们。”
　　他从口袋中掏出厚厚的一沓照片，“可能你一个都不认识，也不记得，所以我来念给你听。”
　　“贝拉，1992年生，2015年被刽子手杀害，发现尸体后有被侮辱的痕迹。”
　　“西蒙，1985年生，2011年，被刽子手杀害，左臂消失，脑部被挖出。”
　　……
　　男人面带悲伤一个一个念完。
　　“你知道吗，你们‘正常人’夺走我们的存在，我们没有怨言，你们把我们视为异类，我们也没有怨言。”
　　“可是，”他的脸逐渐变得狰狞可怖，“你们凭什么一条活路也不给我们？我们也是人，只想好好活着，你凭什么，你们凭什么！”
　　他移开安德鲁脸上的脚，难过的看着他，“我们明明只是想活着而已啊。”
　　安德鲁的目光，悲伤而仇恨。
　　男人沉默片刻，突然咧嘴一笑。
　　“你杀了我的兄弟姐妹，我杀了你的妻女，这就是仇恨，仇恨不是数学题，你杀一个我杀一个，大家就抵消了，仇恨这种东西啊，一旦被种下了，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以控制。我知道，你只是这个国家这个片区的负责人，”他指了指安德鲁又指了指圣女壁画。“我已经进行过我的忏悔，现在改你了。”
　　“这里是地球最最北端的地方，如果主能原谅你。就会有人发现你。拯救你。”男人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放心吧，本质上，你和我是一样的，你们不顾一切不让普通人知道有我们的存在，同样你们也只能悄无声息的消失。大家都是不应该存在的人。”男人转身准备离开，他的口袋里有一张机票，他将要去一个新的国家。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李。我的母亲是个兰国人。我将会去那里，如果你有幸活下来，欢迎来复仇。不过，”他抬眼看了一眼圣母。应该不会了。
　　李离开了，安德鲁呆呆的看着破碎的穹顶。一阵风吹过。
　　他突然觉得很冷，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