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蕾福利院边幽静小道不长，两侧修剪得不怎么整齐的矮树丛弯弯曲曲地顺着石阶道蔓延开来，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意韵。
　　苏三和佟雅在绿道上并肩走着，或许是由于周遭环境过于静谧舒心，原本在脑海中预想了几十个冷笑话段子的苏三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仅仅是和佟雅散着步，时不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水味就已经十分知足了，大概怕是说过多的花言巧语，反而会破坏了这份宁静。
　　佟雅握着那串缺了一个口的糖葫芦，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这位邻家女孩打扮的维族少女褪去了都市丽人那份傲气，多了一分青涩气息。
　　“这地方挺美的。”苏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却不由自主地语塞住了，没说出心中的后半句——“和你一样美”。
　　“对我而言更多是亲切，呆了十几年我也没看腻这儿的风景。”佟雅淡淡回道。
　　“十几年？”苏三念叨道，声音很小，怕太冒昧。
　　佟雅微微笑道，并不在意，解释道：“我从小在这长大的。”
　　面对佟雅爽朗的回应，苏三放下了心中顾忌，诚恳道：“第一次觉得你比我要厉害。”
　　“难道不是一直以来都是吗？”佟雅打趣道，继续说道：“也许在外人看来，这儿的生活不怎么好，甚至有些简陋和清贫。”
　　苏三没吭声，其实任凭这处地方风景再怎么像世外桃源，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这是个汇集着被遗弃的孩子和子女不愿赡养的老人的福利院。
　　即便是社工和志愿者充满着爱心，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每一个需要被照顾的老人和孩子，在俗人眼中，这仍是一处散发着悲剧色彩的失落地。
　　“但对我而言，这里曾经是生活的全部，”佟雅在一张掉漆的长凳处坐下，纤手抚着木凳上的斑驳裂痕，轻声说道，“我的命不太好……”
　　苏三默然，之前的嬉皮笑脸消失不见，静静地听着佟雅倾诉。
　　“打生下来就因为先天性哮喘，和进入到春蕾的所有孩子一样，在某天被花不起治病钱的父母悄悄地扔了，落到这处偏僻的福利院。”佟雅语速很慢，却没流露出什么情感，不过苏三能够察觉到她有些失落。
　　“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们，到了五岁左右，身体没什么重大残疾的话，都会被来社会上的爱心夫妇们领养走，”佟雅述说道：“而我是个例外，每当那些爱心人士来福利院的时候，我就装疯卖傻，用泥巴涂满脸，说着奇奇怪怪的胡话，装成一个脑子烧坏了的傻子，让他们躲避着我。”
　　“为什么？”苏三不解道，福利院多数是些因为身体残疾或者沟通障碍而被弃养的孩子，而佟雅只是有先天性的哮喘而已，能被一个富足的家庭领养，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至少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开始，我是在等，”佟雅的声音变得有些落寞：“等着把我丢在春蕾的父母，能够回来，喊我一声雅儿，然后带我回到那个我幻想个无数个模样的小小的家里。只是一年，两年，三年……直到身边的孩子换了一批又一批，我还是没等到他们。”
　　不知怎么的，这位有着一头栗色秀发的维族美女倏然哽咽了一下，苏三默不作声地递了张纸巾过去。
　　“十岁的生日那天，我不在装傻了，觉得被谁领养都无所谓了，反正也等不到他们了，”佟雅捏着纸巾，苦笑道：“而那年生日，福利院的一个胖大婶告诉我，过了十岁，基本不会再有人领养我了。于是打那以后，我擦掉了脸上长年沾染着的泥巴，开始和院角那个天天晒太阳的老头，学读书和写字。”
　　“慢慢地我把春蕾福利院当成了真正的家，过着这样的日子，有时候，我甚至觉得那个一写错字就爱拿报纸打我的老头和天天叫我傻丫头的食堂大妈，都比存在于幻想中的父母来得亲切。”佟雅的语气很平淡，细长的睫毛上沾染着泪珠。
　　“你的父母如果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会后悔扔掉这么个无比优秀的漂亮女儿的。”苏三接过话茬，安慰道。
　　佟雅不可置否地摇了摇头，道：“可惜他们早就把我忘了，在他们的记忆中，我不过是个被遗弃的患病女婴。”
　　“或许，”苏三双手交叉托着后脑勺，抬头看着天空，想了一会，说道：“与其说遗弃，更不如说他们不配拥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女儿吧。”
　　尽管知道这些话显得有些矫情，但苏三还是张口说了出来。
　　坐在佟雅的身边，他能感到这个维族少女内心任何细致末梢的情绪变化，尽管她说得十分洒脱，像是在对苏三诉说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其实苏三清楚，光是任凭岁月流逝是永远无法抹去一个人的痛苦记忆的，尤其是对于佟雅这类把心殇埋于心中长达数十年的感性少女，说些掺杂些矫情的安抚话，聊以慰藉，总比让她一个人承担着这份过于沉重的悲伤，要好很多。
　　“虽然听起来很刻意，”佟雅侧身看着耐心听着她唠叨往事的苏三，道：“不过还是谢谢你。”
　　“有些事情说出来总比一直藏在心里好，不吐不快嘛。”苏三回应道，又补充道：“你又没到花姐那般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没必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着的。”
　　“嗯，”佟雅柔声应道，忽然觉得把压抑在心头的往事倾诉一番，心情舒畅很多，过了一分钟后，用秋水般宁静的双眸望着苏三，问道：“想听听我和花姐的故事吗？”
　　苏三刚想开口说好，喜儿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拿着那本新买来的《安徒生童话》，拽着他的衣角，咿咿呀呀道。
　　他伸出一根无名指，让喜儿用柔软的小手握着，知道女孩希望他能够去念童话故事给她听。
　　“往后放放，时间很长，我愿意慢慢听你讲。”苏三从喜儿手上接过书本，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佟雅蹲下去，抱起了喜儿，转了圈，回眸一笑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