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左右，福利院的老人和孩子都被社工带到了大厅，大厅里摆好了七张大方桌和许多凳子，好方便大家坐在一起。
　　七夕对于俗世情侣们来说多是你侬我侬的约会日，城市里烟火绽放，烟花璀璨。
　　而对于生活在市郊边缘的春蕾福利院的人们而言，更多是意味着聚在一起，相互抱团取暖，不让孤独蔓延到这处本就带些悲凉色彩的地方。
　　所谓的特别活动其实很简单，仅仅是大家坐在一起，聊着天，包包饺子。
　　苏三和佟雅负责着角落的两桌，帮忙教一些年龄尚小的孩子包饺子和照看着老人。
　　起初苏三还是有点顾虑的，生怕孩子们调皮捣蛋，推搡到有几个行动困难的老人，但就现在看来，顾虑是多余的。
　　孩子们都十分乖巧，兴致勃勃地用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佟雅一点点地包着饺子，还主动举手，想要尝试，即便是有几个对包饺子不怎么感兴趣的孩子，也都懂事地坐在一旁，把玩着小玩具之类的东西，没有苏三预料中的毫无秩序。
　　苏三之前担心是有原因的，重生前的他，在读大学的时候，一年总是有那么一两天的时间要去参加所谓的支教活动，给城区里那些务工人员的小孩们做辅导，孩子们一个个和小恶魔一样，总是变着法子折腾着他们这群大学支教老师，叛逆劲十足。
　　而到了这里，他发现这些从小就失去父母的孩子们，甚至比一些城里在父母的羽翼呵护下的孩子们要懂事许多。
　　其实他仔细想了想，觉得也蛮正常的，像佟雅一样，在福利院的长大的孩子们，大多都经历过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苦难，不得不提早地去适应生活的残酷，没那么多条件由得他们任性。
　　老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时不时还从口袋里拿出糖果逗着从身边走过的孩子，几个社工用南陵方言和老人们亲切地交谈着，问着老人们的生活近况。
　　大概是现场气氛正好，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在几个同伴的鼓励下，站到了大厅中央，唱起了昆曲。
　　“行春到此，趁东风花枝柳枝，忽然间，问名儿唤作西施，感卿赠我一葭丝，预报惭无明月珠……”
　　老奶奶虽然上了年纪，有些驼背，但该有的台步身段一丝不差，唱腔优美婉约，气势不输戏台上那些风华正茂的青衣花旦。
　　一曲唱罢，在场的老人和孩子们都热烈地鼓起了掌，苏三不由得站起来鼓掌，心中惊叹老人的功底浑厚，家里的苏妈喜欢唱昆曲，苏三也跟着耳濡目染，他听得出老人唱得是《浣纱记》中的一出，而且演绎得十分出色，年龄的差距丝毫不影响老人不输流俗的表演唱腔。
　　佟雅见着苏三一脸痴像，玩笑道：“见你这么投入，要不要也上去唱一曲，带动下气氛，万一陈奶奶高兴了，说不定就答应收你为徒了呢，教你一两句小生的唱腔呢。”
　　“学不来，陈奶奶就是愿意教，我也没那个天分。”苏三找了张板凳坐了下来，摆摆手道。
　　旁边的一个小男孩听到了，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天真地道：“大哥哥也会像陈奶奶那样唱戏吗？”
　　“会，你苏哥哥唱戏可厉害了，快推他上去。”佟雅坏笑地看着苏三，故意提高声调，起哄道，惹得周遭的几个孩子齐刷刷地把目光放在了苏三。
　　一时之间受到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们的殷切期待还有老人们的注视，苏三有点不知所措，默默地给了在一旁捂着嘴偷笑的佟雅一记幽怨的眼神，却又不好意思推脱，毕竟这么多人正看着。
　　唱戏，大抵对苏三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算听着家里苏妈放了十几年昆曲，也没学会半个昆曲发音吐字。
　　苏三环顾了四周一遍，瞄到了摆在大厅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架掉了漆的钢琴，瞅着琴架左侧那个大大的“2001年……赠”的字样，就知道这家钢琴的年份有些久远了。
　　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走了过去，抬开琴盖，用袖子擦了擦琴键上的灰尘，从低音部到高音部，试了下音色。
　　庆幸的是，只有几个高音键按下去没有反应，其他的琴键还能正常使用，除开音色有些不准外，没有什么大毛病，苏三满意地用手指从头到尾地拨了一遍琴键。
　　大厅里的人们听到琴声，将目光集中到了这个脸生的年轻人身上，佟雅悄悄地放下了手中包了一半的饺子，注视地苏三。
　　所有人似乎都在希冀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年轻人，能够用这架摆在福利院大厅角落十几年，被当成木架子摆设的钢琴，演奏点什么出来。
　　尤其是经常有事没事会拨撩下琴键的孩子们，他们通过书本或者是电视，知道这个黑压压的庞然大物能够演奏出美妙的音乐，但任凭他们怎么拨撩，这个木架子只会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组不成曲子，所以此刻，这些孩子们用小手专心致志地撑着下巴，渴望苏三能够给他演奏出音乐。
　　苏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轻触琴键，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慢慢地移动着，并不太快，甚至有些生疏。
　　其实，自从离开大学之后，或者说当年追求大学里的那个女孩失败之后，他就再也没摸过钢琴。
　　当年撞撞失失的他，为了追求一个幼师专业的女孩，特意天天跑到学校琴房，以学琴为理由，见上那个女孩一面。
　　女孩子呢，没什么桃花运的苏三追了两年也没成功，反倒是在琴房消磨时间，还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流行钢琴曲。
　　重生后的他，第一次接触到钢琴，脑海里便想起了王菲的那首《红豆》的旋律，这是他当年弹的最多的一首曲子，虽然多年过去了，五线谱大概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几千次练习之后，肌肉记忆仍然保留着，以致于他摸了一遍琴键，便自然而然地弹了出来。
　　重复了两遍断断续续的序曲之后，苏三的手指开始在琴键上灵巧地跃动了起来。
　　开场是一段清亮明朗的协奏，苏三交织着双手在黑白琴键之间，随着音符跃动，一段轻快的旋律通过被琴槌不断拨动的钢丝弦表现出来。
　　旋律渐渐蔓延开来，陷入了抒情的间奏，钢琴的力度键因为时间的关系，不怎么灵敏，苏三慢慢地控制着手指的力度，试图演绎出最合适的音色。
　　《红豆》的曲子相当悦耳，并且不复杂，即便与王菲的天籁之声分开，也丝毫不逊色。
　　钢琴曲中夹杂的淡淡忧伤，又有些轻快洒脱，很适合单独演奏，就算是在场的老人与孩子们不懂得所谓的乐理，也能体会到钢琴曲当中的美妙旋律。
　　对于音乐的欣赏，本来就是人们与生俱来的天分，从不被年龄与见识所桎梏。
　　苏三愈演奏，愈投入，逐渐被唤醒的肌肉记忆，帮助着他越来越熟练地演绎着钢琴曲，跃动着指尖在低音部和高音部交错。
　　低音部的醇厚和高音部的清亮缠绵悱恻，将曲子里的情绪变化诠释得淋漓尽致。
　　抒情优雅的琴声，让本以为苏三只是上去捣乱的佟雅有些意外，眨了下由于天生的维族血统而带些天蓝色的双眸，目光落在苏三那双在琴键上跃动的手，有些陶醉其中。
　　一曲完毕，苏三从头到尾轻触一番琴键，起身鞠躬，大厅响起了潮水般的掌声。
　　苏三缓缓走向大家，他知道自己演奏得还不够好，瑕疵很多，但是看到现场的孩子和老人们都露出了真挚的笑容，他觉得很满足，如果十分满分，他给自己打九分。
　　“弹得很好听。”佟雅递了块抹布给他，浅笑道。
　　苏三这才意识到，手上每个手指都沾满了灰尘，接过抹布，尴尬笑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