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虽然并不完全相信我的巧舌如簧，但是他们毕竟很清楚，我跟鸦隼组织并不是一条心，所以权衡再三，还是部分考虑了我提出的建议，派遣了几支精明强干的特别行动队，携带专业技术装备和抓捕武器前往贫民区去探路。我虽然并不指望他们能抓住已经穿上乔装警员衣服的鸦隼人士，但至少能够起到相当的震慑作用，令其不敢为非作歹。当我站在工作室落地窗边目送着带有防弹装甲的警用车辆从大楼脚下的警备处驶离之后，我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矛盾还无法说通。倘若鸦隼的真实目的在于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防疫药物的配方转化以及相关的病毒研究，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故意留下一篇研究笔记授人以柄？直接让政府蒙在鼓里不是更好吗？为何还偏偏打算泄露这种至关重要的秘密？莫非游击队和鸦隼内部也存在见解不和彼此敌对的两个派别吗？那简直不敢想象。思忖再三，我只能认为目前游击队外围临时基地的技术条件相当有限，即使完全搜集到了有效的情报讯息，也无法展开针对防疫药剂的破解式研究生产。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用尽手段不惜代价攻占一座城市，借助X国创造的劳动资料和生产条件，方可大规模生产破坏放射解毒剂的菌床。想象一下，如果罢工浪潮在某些穿插蛰伏分子的激情煽动下转化为白热化流血冲突事件，使得怒发冲冠的劳动群众跟外围的突袭游击队达成里应外合的话，这座城市里所有人都将被迫迎来死亡的命运，原因非常简单，当鸦隼精英借助大楼内部高级实验室的珍贵环境开发出了某种病毒的量产方式之后，他们就一定会将平素用来制造乏味嚼蜡食物的胶体光合菌床全部征用。缺少了食物的劳动群众只有死路一条，就算他们反抗，又怎么敌得过宛如僵尸般的变异游击队呢？他们即使赢回了属于祖国的武装，也只能作为叛徒倒在昔日同胞的枪口之下，这非常不公平，然而野心勃勃的鸦隼并不会计较这些，在他们的眼里，这些无能而软弱的懦夫连利用工具都算不上，就算凭借一时激愤引发的羊群心理做出了些须进步之举，也终究无法长相共事。纸里包不住火，万一某天他们忽然得知当初的惨案是由鸦隼的挑唆所致，那么接踵而至的麻烦很容易让游击队疲于奔命，所以莫不如趁着他们尚未了解真相的时刻就痛下杀手。鸦隼美其名曰要复兴昔日的祖国，解放全世界每一座臣服在技术落差淫威之下的城市，然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只有毁灭与残杀。他们在歧途上越走越远，因一念之差而堕入魔道修罗。他们所伸张的不是正义，只是受辐射者的嫉妒而已。在极夜审判的灾难过后，荒野游击队不再属于人类的物种，而鸦隼人士则在后续的社会沿革中饱受黑暗和无奈的打击，于是他们的心灵也发生了永久不可逆的转变。丧失了人类的懦弱，也切除了人性的恻隐慈悲。他们再也不可能恢复往日的荣光，只能向深渊继续堕落。以复仇的心态面对过去，又怎么可能迎接和平的未来？纵然将故乡转化为千里赤地万顷焦土，也丝毫不会觉得可惜。所以他们不可能夺回祖国的幸福，充其量只能创造出一个广阔的变异者囚笼。即使侥幸争得了最后的战役胜利，也难免在悲叹发狂中走向死亡。对于一个文明来说，任何爱国精神都不能以违背物种原则为前提，否则就是舍本逐末，必因爱憎纠葛而引起不必要的纷争烽火。所以这一次就连我这个彷徨者也看透了，鸦隼的确犯了不可饶恕的决策错误。此时此刻我不被允许外出（就算他们允许我恣意行动，没有战斗经验和相当实力的人也无法给危机前线带来什么帮助，说不定还要拖后腿）除了向神明祈祷，期待苍天有眼之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我至少还可以冷静下来仔细思考鸦隼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在无声无息之间击倒妮迪娅很困难，如果说某个人以匪夷所思的本领潜入了我的工作室，还递送了一张意味深长的字条，难道他拥有某种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超能力吗？传闻中的隐身和空间传送难道真的存在？所谓的异能念力又是否能压制住楼道里的安全防卫机关呢？但我仔细想了想，终究还是冷静地排除了隐身传送超人于核变异中显身的可能性。先不说由核污染诱发超能力的可能性实属万中无一，单从战略角度考虑，也让人觉得鸦隼手中不会有一颗如此强大的棋子存在。任何战略部署都不会把隐藏实力看得比臂助的折损更加重要。卧底医师作为罕见的技术人员，其价值在鸦隼队伍中应当是数一数二的，就算暴露了异能者，也必须设法保护卧底医师的安全。所以只要有一个威胁巨大的隐身人吸引仇恨聚焦，就能保证间谍医师的身份不再暴露，这对于全局战略有百利而无一害（当然这里所说的全局战略指的是“光复祖国”之大计）更何况据我所知，还没有任何一种超能力可以无差别地同时压制红外，磁场和超声波三种安全监测装置。而且其干扰作用也不是针对所有计算机终端（否则不会出现非安保计算机系统依然工作正常的现象）所以说这不像是超能力者的手笔，反而更像一场用精妙技巧勾勒的人为魔术。摩天大楼的监控系统基本上属于全封闭，所以黑客基本上无从入侵，其内部线路也始终保持着时刻受到检修维护的良好状态。有史以来出现过的唯一异常，就是他们打算利用假越狱杰瓦拉稳住我的那一次。莫非那一次的避雷失效假象留下了什么隐患，以致被鸦隼巧妙利用吗？我原本以为，巧妙闯入并且葬身在温室种植园里的那个人仅仅是为了帮我洗脱嫌疑而来，没想到他或许还在楼体某处留下了可以瓦解防御监控系统的隐患。姑且不论他的手段是什么，但一个已死的人不论多么神通广大，都不可能将妮迪娅击昏在她的房间之中。那么情况难道跟上回一样，是某个人趁着防卫松懈的机会闯了进来么？坦白来讲几率并不大，因为纵然电子眼全部失效，安保警员的戒备性只会成倍提高，若非故意放纵某人以成全计划，在窗外又无任何光影异象吸引注意力的话，根本不可能留下可供穿插的空隙。然而被击昏的竟然只有妮迪娅一人，这实在太不科学（她应对危险的第六感能力非同一般，寻常偷袭根本无效，这也是她被选作保镖的主要原因）我一边心忧如焚地翻译着下午和夜间的诵读稿件，一边频繁关注着窗外是否仍然安宁如故，惴惴惊惶的模样又惹起了警官的无聊追究和盘问，我潇洒地用“找灵感”之类的理由敷衍了他，心中却仍然惦念着那些被鸦隼视为首片弃子的劳工家眷。或许要感谢神明庇佑，起义的号角久久未曾吹响，人群也未见什么骚乱，或许假扮成警察的鸦隼们得知了风吹草动，权衡态势之后自忖事不可为，所以果断撤销了行动，这样一来我便暂时松了口气。当时间接近正午之时，仍然没有什么可怕的报告传来（目前负责监视我的人正是安保部门的高级督管，倘若有什么消息的话，他随身携带的对讲机自然会第一时间传出汇报）在第二轮播音起始之前，我隐约察觉到了一些缘起线索。首先能轻松击倒妮迪娅的人势必要瓦解她的警惕，在这座城市里最擅长让她措手不及的人唯有被她视作弟弟的考尔金。击倒一个人最方便的办法莫过于送给他一颗随身携带的定时炸弹，倘若考尔金将什么礼物赠送给妮迪娅的话，她一定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必然会视若珍宝。昨天她恰巧赐予了考尔金一回并不真实的救命之恩，恰巧给了他一个悄悄赠送礼物的机会和理由。也就是说，就在我向坎恩西咨询密码问题的时候，妮迪娅已经上当受骗并且中了考尔金的阴招。我原本还以为他佯装被坎恩西抓获只不过是为了给我足够的理由前往城市边境哨所交接情报，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手绝妙好棋等着我。考尔金的绝招是折纸。并且懂得巧妙地运用弯叠之处的弹性释放（从他和杰瓦拉的战斗可以看出，他对这种技术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而房间内的异常除了妮迪娅陷入昏迷之外，就只有我桌上多了一张字条，难道这两者之间存在什么联系吗？假设折纸中隐藏着某种危险的挥发性毒气，并且其本身的纸张材料所选取的是富含某种韧性纤维的质地（韧性较强，弯折后不留褶痕，但是仍然不擅长对抗剪力，即比较容易撕碎。以鸦隼的人脉应该可以通过某种方式从特殊工业厂区弄到这类产品）我相信考尔金有能力做出精确延时展开的折纸艺术品，并且也认为他能够善用挥发毒气在张开释放之后产生的助推力量。当柔韧纤维纸张的韧性完全释放之后，原本的折纸艺术品会恢复成平坦的字条形状，漂浮穿越空隙较大的门缝，然后从我的头颅上方飘飞落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之余我从座椅上坠落的原因，很可能是对于残留毒气的过敏喷嚏所致。虽然挥发试剂的毒性会随着自身在空气中的降解而迅速消失，但由于距离过近，妮迪娅仍然会从呼吸道摄入过量的危险化学品。她或许会因此而挣扎起身，然而人体终究不能战胜化学的规律，剥夺意识的毒性效果不以坚定的意志为转移。为什么考尔金能够精确地令释放之后的折纸按照既定轨迹飞行，并恰巧落在我的桌面上呢？既然卧底医师曾经进入过我的房间，那么肯定对相关尺寸一目了然，说不定鲜血条码中就额外附带了这部分讯息，而且妮迪娅使用衣服口袋的习惯以及充满警惕性的半侧卧睡姿，考尔金都可以大概猜得出来。也就是说，只要知道物体抛出的角度和速度，就能知道它落在何处，精确的计算可以制造出宛如魔术的奇迹。作为一个自残双腿加入鸦隼组织的少年，考尔金用灵巧的双手制造出了非凡的成功。如此说来，不知名潜入者在葬身丛林泥土之前做好的铺垫只是为了掩盖折纸变幻的惊人一幕，顺便让警员们误以为有人入侵而已。他们既架空了城市的巡逻警力，又让知情者无暇思考有关鸦隼秘密谋划的威胁，这实在是令人叹服的连环布局。他们之所以要事先让我预知难以承受的灾难性剧情，是因为他们必须通过扰乱我思路的方式逐渐压低我节目的质量，从而使越来越多的听众心怀不满。这样一来就算他们煽动工人起义浪潮的策略宣告失败，我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也会被瞬间摧垮。唯有当我的呼吁力减弱之后，民众心中的舆论倾向才会倒向鸦隼一边。毕竟我在表面上是全心全意为资产阶级政府服务的一条走狗。不过就算其他问题都说得通，我初恋女友的笔迹就算是考尔金也不可能正确模仿，所以我只能认为她确实逃出了极夜审判的阴影，并且已经蛰伏在荒野游击队控制范围里的某个角落。并且与考尔金进行了某些会面接触。也就是说我必须要在爱人和正义之间做出选择了吗？虽然我不敢断言自己最后会站在哪一边，但至少我敢肯定，现在我的红颜知己正在和尚未完全失望的听众们一起欣赏我的节目，所以我不能在心猿意马烦躁不宁的堕落道路上走得更远。虽然我现在正类似于走上一条危险的钢索，但维持平衡的杂技会给我带来骄傲和自豪的表演心情。这种激昂的氛围在艺术表现发挥的关键时刻往往可以点石成金。所以我忍不住即兴发挥，将笔下的故事临时唱成了一出热情洋溢的歌剧。虽然我要对早上的不佳状态道歉，虽然歌声里某一阶段的平仄和韵脚并不是十分准确，但是这都不妨碍我在这一个多小时期间内的灵感和成功。破解疑难的兴奋和恋人关注的眼神构成了莫名的动力，让我偶尔显得在两种语言之间显得有些厚此薄彼（至少早晨的广播内容比起下午要逊色许多）就连平素一直对我持有偏见的警官也不得不侧目而视。将喉咙和琴弦合二为一的演出结束之后，我前去探望得到了及时救治的妮迪娅，她神经系统中深入的毒素已经基本上排出了体外，预计明天即可恢复如常。我并不心疼她自作自受换来的满面病容，毫不留情地厉声质问道：“考尔金究竟将什么礼物送给了你？”“只不过是手工折纸而已，骆驼的形状十分逼真，让人爱不释手”“现在它忽然不见了，没错吧？你还不承认其中裹藏着剧烈的神经毒素吗？如果不是我十分敏感地从梦境中醒来，你恐怕就要错过最佳抢救时间了。难道你当真不见棺材不落泪吗？到了这一步，仍然要袒护那个伪装成可怜模样的痞子？我早就警告过你，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剋一直不信，现在落得这份狼狈的下场，完全是你咎由自取”她却忽然不分青红皂白地向我发火道：“我宁可倒在一片安详之中去找我的弟弟，也不愿继续跟你被困在高耸楼宇顶端的牢笼之中了！自从和你混在一起，我就失去了昔日战友的信任，更饱受上级的怀疑，而且就连你也处处提防于我，相近办法在我眼前保留各种秘密。并且从来没把我当作朋友看待。尽管我的任务之中有不惜手段将你控制为乖觉奴仆这一项，但我自从大致了解你的灵魂之后，就彻底放弃了色诱奴役之类的想法。可以却总是用略带反感的目光来看待我，那么又凭什么来关心窝的死活呢？我若是死了，换一个不太负责任的保镖来接续职责的话，不是能给你更多一分的自由吗？”“我虚构故事，创造形象，但从来不欺骗别人的感情，我不能容许像考尔金这种无耻之徒在我的视线之中利用他人心底的柔软之处犯下罪行！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在意你的死活，让我介意的是像考尔金这样的人居然没有立刻遭神明的谴罚和报应。我在看穿了他的丑恶本性之后，决不允许此等败类横行霸道”“我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无法替考尔金开脱，也无法解除有关于他的通缉令，不过我仍然宁可相信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境或者误会”“真是执迷不悟！我明白自己没有立场去劝说你面对现实，但是等到考尔金在搜捕中被捉拿归案之后，我希望你不要阻止他理所应得的死刑，草菅人命的家伙，也不值得继续存活于世”“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吧，但我觉得他可没有那么容易束手就擒。他的发型虽然蓬乱，但是脸颊的骨骼轮廓非常适合伪装，所以说只要拥有合适的衣着和义肢，根本没有人能分辨出他手持拐杖的模样”“到了这种时候你依然为他打算么？果然死不足惜感情用事。我那个冷静理智的保镖到哪里去了？”她再不屑与我搭话，在医师的驱赶之下，我愤愤不平地返回了自己的工作室，我并非是在吃醋，也没有更进一步责怪她的意思，我很了解，承受了痛失亲人打击之后的那份孤独，对于妮迪娅来说，考尔金的意义甚至比洪水之中的狭窄浮木或者饥荒之际的救命稻草还要重大。我所痛恨的是为什么那些心怀阴谋诡计却充作可怜兮兮的家伙居然会在旁人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我恪守着坚强男儿的准则一路披荆斩棘直至今日，为什么从来没有谁在意过我面具背后的泪水？在内心深处的某些特征上，我和考尔金是一样的，无论埋头折纸抑或奋笔疾书，都需要同等的苦心孤诣。可凭什么他在执着的路上一味向人们展示自己的残缺和软弱，就能得到分外的同情？莫非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傲岸风骨已经彻底过时了？我输给考尔金的东西，难道是自己引以为虚荣的所谓尊严吗？人们都说，唯有抱定唯一宗旨，除此之外完全不择手段的人才可能战无不胜，而我的纵横捭阖才能是否就因为太多的道义牵挂和准则束缚才被束之高阁？或许我们都在为自己的信仰而战，彼此不该有个人恩怨，而且无论使出什么样的对垒技巧都无可厚非，但是他不能一遍遍践踏他人心中塑造的美梦。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的暴行。他痛恨极夜审判，然而他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在旁人的心灵里掀起一轮全新的极夜审判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他难道一点都不懂吗？我的初恋情人是否也和他这种不配称作战友的人渣混在一起？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必须将自己的所爱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既然埃隆索已经不再作为我的靠山，那就要靠我自己的双手去打开一番崭新的天地。就算没有了庇护，但至少也挣脱了一些压抑。我相信迟早有一天，当我和更多听众成为心连心的朋友之时，我们之间的纽带可以形成某种超越枷锁拘束的力量。杠杆可以扭弯牢笼的铁栅，而我也能凭借一支单薄的话筒唤回人性的复苏和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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