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想象那次人肉宴会的场景，无数因捱不过困苦环境的婴儿尸骸在一片篝火浓烟中被烧熟，然后再被变异之人分而食之？那份光影究竟有多么惨烈呢。令人作呕的烧焦芳香似乎仍然从狰狞的时光中悄然传来。令人感到眩晕作呕。呆板的山丘不懂得什么叫做默哀和守灵，也不会再漆黑的夜幕下为这些早夭的孩童流泪哭泣。看到如此悲怆的弃骸数量，我终于确信了杰瓦拉得到的情报绝非虚言。然而依靠通常的生殖速率肯定无法诞下这么多的婴儿，变异幸存者的数量本就有限，城市周遭的游击队总人数加载一起恐怕刚刚与空地上的婴儿尸骸持平。而适合受孕的母体与**容量都是有限的，那么问题来了，这些从胚胎转化而来的孩子不可能无中生有，难道游击队已经掌握了深藏在荒野之中的某种有关生命体克隆拷贝的秘密研究基地？但是从骸骨的形态结构来看，不同个体彼此之间的差异区别非常之大，绝对不是包含同种遗传讯息的简单复制产物。那么我又该如何解释这种完全悖逆常理的人口爆炸现象呢？鉴于约定见面的时间就快到了，我已经没时间再纠缠于这些让人懊恼的谜题，我只是简单地向背后的军队通报了比较模糊的消息，便丢下满地的幼稚枯骨，继续朝着既定的位置走去。无论如何，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拖延和迟缓令女友面临被人撕票的风险。借助近光手电筒提供的朦胧映照，我们避过几条宛若陷阱的地缝幽深沟壑，沿着原始堤岸附近的坡道缓缓走下了河床，来到这一片宛若浅浅峡谷的半封闭空间之后，四周便突然举亮了暗淡的火把（这里的光源由于地形缘故不会被后方的接应队伍立即发现）潜伏在暗处的人影和战车纷纷显露出无比骇人的惊悚轮廓。这是一只被命运抛弃在辐射之中，却仍希望光复故土的诡异部队，我以前从未近距离地和他们进行过接触，当我们隔着弥漫的硝烟，便始终无法认清生死之间的残酷。变形的脸庞和扭曲的五官聚拢成不似人形的面孔，残缺的肢体手足协力，维持着半爬行般直立的警醒戒备身姿。那些站在锈蚀坦克附近的诡异步兵仿佛从鬼域爬出的亡者。虽然模样似乎随时都可能暴毙，不过我毫不怀疑他们能用蹩脚的持枪姿势打出精准而致命的极速射击。那些仿佛经历了多次融化和凝固的容颜上，竟然浮现出比妖魔更恐怖的笑容，同时也有含混不清的欢呼声从声带里传来。眼前的一切和堕落者甲级战犯的阿鼻炼狱似乎并无区别。我不知道他们在庆祝什么，莫非是我们的自投罗网让他们如此得意？此时此刻，我们按下了求救按钮，但是超声讯号并没有如期传达出去，因为这条干枯的河床其实很深，其底部距离岸边至少有六七米的高度差，再加上附近峰岭障壁的阻隔，超声波的传输本来已经很不容易，再加上微微震响引擎的坦克似乎缓慢散发出了能阻隔超声通讯的干扰频率，所以我们的呼叫迟迟无法收到回应（如果使用无限电磁波通讯，虽然不至于被地形淹没，但却容易受到激化地壳运动和残余放射线的阻断，所以更难掌握）于是我们三人只能拿起手中的武器，准备为自己的尊严而做出鱼死网不破的最后一搏。但是从某台战车顶端闪现的一个身影却让我愣在了原地，如同从灵魂深处被彻底冻结一般。虽然衣衫褴褛，面容上平添了许多疤痕，头发也变成了藏污纳垢的肮脏缭乱。可我一眼就认出了从坦克舱门中幽幽显身的那个女人。我曾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和她重逢时的情景，然而如此离奇叵测的现实状况还是令我不知所措。火炮和枪口让我无法冲上去拥抱她，只能任由彼此的泪滴从脸颊滑落。此时此刻，我不争气的哭喊在封闭的防护服中回荡得瓮声瓮气：“为什么要把我丢进阴暗的避难所之中啊？就算生命会随风飘零，我也要一直守在你身边，跟我走吧，不要在这种地方受苦了，我要永远把你留在身边，死都不再放手”她和周围那些勉强还算是人的生物一起发出了毛骨悚然的疯癫狂笑：“难道你还没有看清楚吗？我的血液早已经不是红色了，倘若我离开充斥着辐射污染的环境，反而会因为代谢崩溃而死亡。这种疾病是进化的适应，根本无法治愈，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在一起，只要你现在脱掉那一身碍事的防护服，并在昏迷中乖乖睡上一觉，当你再次醒来的时候，就会变成跟我们完全一样的生命，防治放射污染的药物配方已经逆转，在它的提示之下，我们已经掌握了将正常人类转化为辐射区域适应者的标准手段，其理论成功率无限逼近百分之百。如果你的誓言从来都不是在欺骗我的话，就和我再次成为同类吧”“可是我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办完”“你从前愿意推掉加班去陪我约会，即使因此被老板炒了鱿鱼，也能很快找到另一份毫不逊色的工作。现在的你究竟是变了心还是丧失了自信呢？”“以往的工作无关他人生死，可我现在却肩负着涉及人类未来的重大责任”“人类只不过是用贪欲淘汰自身的卑微物种罢了，你没有必要继续关系他们的死活。难道你不在重视我们两人的爱情了吗？”“但是个人的情感不能以种族的兴衰作为代价，你已经不再是我从前爱过的女孩了，她绝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你说什么？我只不过是想把你从牢笼中释放而已，想想看，你已经在痛苦挣扎中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寂寞。我不希望你为了守护毫无前途的人类而沦为囚徒”“就像过去的我心甘情愿爱上你一样，如今的我也希望自己为这座城市的明天而持久地献身，所以你别再说了，就算我真正的爱人站在这里恳求，我也会给出同样的回答，更何况你还只是个冒牌货而已”“你说谁是冒牌货？”“难道我看走眼了吗？我身边的那个女孩会因为我不小心伤到的一只蝴蝶而哭泣，而你的唇边现在还残留着半熟烤肉上残留的婴孩血迹，你让我怎样把你的形象和记忆当中的倩影彼此重叠呢？我宁愿相信她已经死了，那具无可替代的尸骸已经藏匿在某处荒芜的焦土戈壁。而你只不过是利用她的某片细胞制出的赝品而已，否则你可以试着回答我的问题，我们第一次去看的电影叫什么名字？第一次我送给你的花是什么样子？我们两人第一次对唱的情歌又是那一首？这些琐碎的问题，像你这种假冒伪劣的货色应该不可能回答得出吧？”我和初恋女友的对白就如同敌对机枪彼此扫射一样迅捷和犀利，妮迪娅和埃隆索两人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四周的怪物是否会突然暴起发难，根本无法插嘴劝我们暂且冷静。我无法透过防护服头盔看清他们的脸色和表情，不过我觉得他们此时的心理感受一定非常糟糕。由于我跟初恋情人的话不投机，作为游击队战士而出现的异形兵员们也纷纷如临大敌地拉起一副古怪的战斗驾驶，单凭他们怪态百出的模样，根本无需使用任何武器就能够给敌人造成莫大的精神打击和灵魂损伤。初恋女友在我咄咄逼人的追问下哑口无言，她颤抖着身躯，双手抱头，将蓬乱的鬓发蜷缩在臂弯之中，同时拼命摇晃着脖颈，似乎在用力回忆某些被短路遗忘在脑海深处的重要事宜。然而这种貌似别有苦衷的动作并不能以楚楚可怜的名义打动我。因为我真切地明白，我最爱的她根本不可能忘掉那些比生命更重要的邂逅和往昔。所以纵使她发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也仍是徒劳。她的大脑中根本没有储存那些信息，当然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回想起来。这时埃隆索终于借助身上的喷射式备用液体天线吧超声讯号传递到了远处，说时迟那时快，无数重火力武器纷纷指向了我们的头颅或者落脚点，而我的初恋女友本人也终于露出了她狰狞残忍的一面。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枚手雷置于胸前，似乎随时都准备向我投射而出。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精确的微型制导火箭落在河床中央，爆裂产生的气浪搅乱了整个包围圈，所有人都被陡然掀起的狂风卷上了半空。密集的金属破片造成了大量的金属破片，但材质柔韧的辐射防护衣并不容易被溅射的碎刃所刺穿。废旧坦克的机枪虽然尝试着以大口径子弹的扫射对我们进行追袭，然而射击角度调整的速率远远小于气浪翻滚的灵活性。因此我们这三个送羊入虎口的鲁莽之辈才从卧砧鱼肉的立场上解脱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废旧坦克踉跄爬出河床，打算对我们进行穷追猛打的时候，我们身后的特遣部队也赶到了凶险交加的现场。精准而坚定的电磁干扰加农弹在敌方装甲车辆及群中央炸开，游击队大部分采用旧式电子操纵系统的坦克立即宣告停摆失灵。但是，极少数最原始的手动战车仍然不屈不挠地无视了眼前的阻碍。可惜它们虽然倔强顽强独树一帜，却毕竟已经孤掌难鸣，在高爆弹头的重点轰击之下，很快就变成了一堆几近融化的废铁。技术差距是一条难以用战斗意志抹平的鸿沟，即使拥有再傲人的策略和谋划也只是枉然。帕凯曼率领的这支机动装甲制裁力量，只需须臾片刻，便歼灭了大量顽固战力。游击队中的少数幸存者舍弃了战车，利用河床掩蔽趁势逃之夭夭自然不在话下。象征性的对帕凯曼表示了感谢之后，我匆忙开始从遗骸堆中寻找初恋女友的尸首，然而不知道该说是不幸还是万幸，支离破碎的血肉之中并不包含她躯体的任何部分。她所搭乘的那辆坦克也变得空无一人。当然即使帕凯曼指挥得力行动坚决，也不可能以零伤亡实现如此辉煌的胜利。伤敌一万自损三千乃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只不过像两架自行火炮报废，五名士兵受到致残伤害这样微不足道的亏折，完全不值得叹息抱怨。帕凯曼近乎荒谬地赞赏了我们三人，他误以为是我们的行动招来了大量游击队战力的围追堵截，这才成就了这次反包围的胜利（作为一名正统的军人，帕凯曼对于勾心斗角的间谍行动缺乏足够的概念理解，所以根本没有怀疑我是个生存在夹缝里的双面特务）返程的路上，我仍然对刚刚的困惑百思不得其解。那个女人从神态细节和管用动作来看毫无异样，仍是那个我曾经爱过的女人，但是她怎么可能忘却我们昔日的甜蜜阅历呢？看她的样子应该没有遭遇所谓战后心理创伤之类的应激障碍，颅骨也不存在什么伤痕，在毫无脑震荡并发癫痫症状的情况下，她完全没理由将如此重要的美丽故事投入选择性遗忘的深渊。那么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呢？那些婴孩又是从哪里来的？我尝试着询问妮迪娅和埃隆索，但这两个人在原路返回城市的途中竟然始终拒绝和我交谈，只是保持着若有所悟的沉默。突如其来的冷漠令我有些不知所措，然而鉴于明天还要继续我的本职工作，像现在这样夜不能寐地耽搁于往事的幽灵委实不宜。最能帮助人从悲伤中解脱的办法其实只不过是合眼酣睡罢了。凌晨一时许，帕凯曼用装甲车辆把我运送到摩天大楼的门前，这才把熟睡中的我用力摇醒，我们三人交换了防护盔甲之后，以军礼目送这位优秀的将才返回行营驻地。当缓慢行径城市路面的钢铁洪流从我们眼前逐渐消失之后，妮迪娅突然抽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让我向陀螺一样转了几个圈才栽倒在地上，没等我弄清状况，她的怒骂和痛斥就接踵而来：“我本以为你是个专情儿体贴的男子，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狠心伤害苦命女孩的人渣败类，这个耳光，是我替你的初恋情人来掌掴的，如果你不服的话，我们可以继续单挑”我失魂落魄地惊问：“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和我作对？”埃隆索摇头叹息：“那只是因为你太过迟钝，居然看不清近在咫尺迫临眉睫的真相。难道你当真还没参透那些婴孩尸骨当中蕴藏的邪恶秘密吗？”“莫非他们都是她的孩子”埃隆索皱眉扶额：“看来你的确蠢得无可救药，这么说并不准确。我来给你几个提示吧，首先倘若一个人在脑部没有受到任何外界突发刺激或创伤的情况下突然失去了部分记忆，你认为造成这种情况的元凶究竟是什么呢？”我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妮迪娅看得气不打一处来，为了避免再度对我施予暴力造成过失杀人事件，她索性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然而颤抖的双肩仍然彰显着她内心熊熊不熄的愤恨。见此情形，埃隆索也不得不放弃了循循善诱：“看来你的大脑容量已经被虚幻的世界占用了一大半，所以有时甚至连最简单的思考都无法搞定了。我索性就直说吧，在放射性毒素的研究历史中，经受大功率侵蚀而使某些物种改变繁殖方式的例子并不罕见，有许多比较低级的动物都有可能在经历诱发变异之后从有性生殖的方式转为无性生殖。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你的意思是说，无性生殖？”“没错，在多种无性生殖的模式之中，尤以主动规格分裂模式最为凶残。当某个动物即将以此形式繁衍更大量个体的时候，它的每个器官都要经历过度充实膨胀，然后自行撕扯缢裂的过程。也就是说身体的各部分结构必须在拆分的同时进行备份，神经系统当然也是如此。所以说复杂的记忆难免会因此产生残损或丢失，某些不经意间的画面和声音，将不可避免地被抛弃到其他的分支个体之中，这不以分裂母体的意志为转移”“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我的初恋女友获得了分裂复制自身的辐射变异能力，而她本人正是无性繁殖的母体吗？这样一来的确可以解释她为何容颜未改却心性大变。但是紧接着又有一个问题浮现在眼前：“就算她有可能获得如此荒唐的超能力，但是从哪些骨骼的形态来看，这些婴孩的遗传基因明显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无性繁殖产生的后代有可能出现如此显著的性状分离吗？”妮迪娅虽然仍不屑正面瞧我一眼，却也立即给出了明确的回答：“谁也没说她是那些孩子的母亲啊，如果非要有个更准确的说法，她应该算是他们的外祖母吧”“怀孕的母体怎么可能是她无性繁殖的后代呢？这太不科学了，纵然她的复制体能兼备两种繁衍模式，但是分裂形成的幼体必须经过长时间的有机物质积累储备才能继续繁衍后代，无论分裂或者怀孕，都无法在瘦骨嶙峋的前提之下完成”“那你以为她在这三年以来都干了什么？无数次的撕裂躯体，反复承受分娩的痛楚，接受游击队员的帮助诞下数以千计的婴儿，最后存活率寥寥无几，甚至不超过十分之一。但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因为她现在满心只想着究竟该如何从高处不胜寒的沉重巅峰之上将身缠责任的你从枷锁中解救下来。传说中的科幻作者曾经提及这样一种假设，某种特定的射线能够在保持映照的前提下加快生命体的成长代谢和衰老节律，那么只需利用核废料实验来模拟它的特殊波形，就可以让孩童在营养充足的情况下迅速长大并且具备作战能力，如同被喷了催熟剂的果实一样，她无怨无悔地替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却因为她无法再记得那些琐碎小事刁难她，你究竟算什么男人？既然囚禁你的牢笼是这座城市，她就必须帮助某些人将此处完全摧毁，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动力和理由”我闻言犹如五雷轰顶，原来她一直都体谅着我的苦衷，心中所想的只有让我不再饱受折磨而已。为此她不惜承受分割自身，洗去记忆的痛苦，现在她几乎遗忘了自己的一切，只知道她想要付出自己的所有来换回我的自由。可我竟然只能汇报给她无尽的痛苦和失望，寂静无风的夜晚，我想要嘶嚎痛哭，却发现自己没有扰民的资格，想要默然流泪，却只能在惆怅中干涩地仰望阴霾。命运的分岔口将有情人拆成参商永隔的歧途劳燕，再也不可能续写比翼双飞的传奇，如果我更早些知道这一切的话，心底的某种习惯性坚持会不会产生动摇呢？尽管明知这中假设没有意义，我心中燃烧了两年多的火焰仍然呈现出渐弱乃至熄灭的趋势，我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无法守护，又连累她现在每一天都活的生不如死，又有什么资格大言不惭地信口雌黄呢？所谓故事和传说，不过是逃避现实的一种下策手段罢了，现如今我自己都已经无路可退，又凭什么要求别人去分享那一份虚假安慰呢？我如同被挖去心魂的行尸走肉一样颓然返回寂寥的房间，空空荡荡缺乏温暖回忆的工作室里无法觉察到半点欢声笑语的气息。如同她说的一样，这里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牢房，能让人痴迷于危险而无聊的苦役，而且永世不得超生。我敞开了装有安眠药的瓶子（生活作息不甚规律的我偶尔需要这种东西来调节睡眠生物钟）却发现自己始终都没有足够的勇气选择死亡。毕竟对太多的事物都残存着不舍和依恋，最终我只能懦弱地服下安睡三四个小时的计量。我平躺在靠近窗子的地板上，或许只有这里才能让我缭乱的心绪变得沉稳冷静一些。我不在乎那些监视镜头的拍摄，因为如此吊诡的宿命摆布根本没必要向政府隐瞒（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同仇敌忾的憎恶会让我始终把矛头指向荒野上的那群变异人类，这反而会给我的政治立场提供有效的加分，从而修正刷新他们对我的评价，增加安全信赖的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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