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到半个月，任秋原的股权转让款顺利到账。王辉也顺利退出公司，之后带着一百万股权转让款，跟老杨去了海南。秋原早知道老沙这些年赚了些不义之财，但还是吃惊于他的经济实力，看来，国有企业的管理漏洞之大真的是局外人难以估计的。自己盗挖那点矿石还经常觉得良心不安，如果跟老沙相比，自己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奉公守法的模范了。
　　事情总算尘埃落定，秋原终于有心情请王法国出来喝茶。两人在靠近宁江河边的露天茶桌旁坐定，王法国这时才向秋原透露了他对整个事件的判断和他的疑惑。秋原对“金蝉脱壳”的判断比较认可，因为分析来分析去，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解释杨总的行为。至于老沙的动机，也正是他感到有些疑惑的。
　　两岸成排的倒垂柳已经吐出鹅黄色的嫩芽，初春的阳光透过飘拂的柳枝在桌子上洒下点点光斑。秋原懒散地斜趟在竹椅里，心里想，王淑月这次离开省城学习又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干嘛，最近退股这么大的事，也没法跟她商量。他知道跟她商量也没有用，她对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判断力，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秋原越来越感到她的世界是那样遥不可及。
　　“我最近看了一些王淑月留在家里的佛经，觉得很困惑。”秋原眯着眼睛仰脸对着太阳，“有些地方浅显，有些地方深奥。但我发现每部佛经都有一节叫做‘持经功德品’，每次都说受持本经有多少多少功德，动不动就用恒河沙形容。我本来还想好好研究研究，但看到这些无边无际的承诺，就没了兴趣。你说做什么事情会有那么大回报？不用说恒河沙，谁要承诺给我30%的投资回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骗子’，你说对不对？”
　　王法国从座位上直起身子，露出刮目相看的神情：“有道理，但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金刚经》说：若福德有实，如来不说得福德多，以福德无故，如来说得福德多。”
　　“啥意思？到底是有还是无？”
　　“非有非无，”王法国沉吟着，其实对《金刚经》中这些忽是忽非、忽有忽无的句子，他也不甚了然：“这些不是你我可以讨论的，跟你说这些，有点像对牛弹琴，牛累，我更累。”
　　“但是书上说，菩萨普度众生，无有疲厌，才讨论了几句话，你怎么就敢说累了？”
　　“这你都知道？看来我度不了你，说你是牛，有时候你比猴还精。”
　　秋原坐直身子，正色道：“我不是不尊重佛教的理念，只是觉得离现实太遥远。比如说，最近我们退股这个事，如果真的是老杨用了金蝉脱壳之计，将来的形势发展又证明了他的预见正确，那我觉得就是很巧妙的操作，自己狠赚一笔不说，还让老沙付出代价，又为浙江老乡报了仇。你看，一箭三雕！这才是有用的学问。”
　　“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当今社会的主流文化不是诚信文化，而是诈伪文化。一个人可以很清贫，可以很无能，但必须会撒谎、会欺骗，因为只有具备了诈伪的素质，才有可能争取到财富。象你说的金蝉脱壳属于诈伪的较高级别，还有象短信诈骗、盗窃、小偷小摸属于比较低级的，但本质都一样。老实人是不被看好的，因为他不仅现在穷，将来还会穷，因为他根本没有致富的潜力。”
　　“这话我信。就象在我们金矿打工的浙江人，本来在家乡有的是就业机会，为什么非要背井离乡？我现在才想明白，在流水线上当操作工无法诈伪，当矿工却有机会。矿工私下经常交流的话题是‘我是怎样被虐的’，主要强调我被几个人拳打脚踢，被打了几轮，有几天被关禁闭没有吃饭，强调我是怎样威武不屈，怎样机智勇敢的开展斗争。听众尤其是年轻的矿工，会象接受革命传统教育一样，边听边表露出羡慕、敬重的神情。演讲者不会感觉到丝毫耻辱，反而有足够的自信自我调侃。”
　　“当矿工，当一个敢于、善于盗窃矿石的矿工，哪怕偶尔被虐，也能得到同僚的尊重，反而能被主流文化接受。但是，一个靠诈伪文化支撑的社会是不可持续的，这也正是佛教文化可贵的原因。”王法国总结道……。
　　没过几天，吕薇的电话透露了一些谜底。老沙上周末在员工大会上宣布，他将于近期引入实力雄厚的新投资人，投资额度在八千万到一亿之间，他承诺自己不会象前任那样闭关锁国、固步自封，在他领导下公司会不断扩大规模。人事上也做了新的安排，老沙本人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他的弟弟担任副总经理，分管公司业务，惠秋丽也提拔为公司副总，分管财务和行政。“他们两个人占了你原来的办公室。”吕薇说：“这些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我最担心的是我的日子将来不好过。本来财务是我的专业，惠秋丽当了领导，我做会计主管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沙总偏不这样安排，他要调我做办公室主任。”
　　老沙找到了有实力的投资人或许是他急于入主投资公司的原因。秋原知道自己并不真正关心这些。退出公司后，他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但又想不出究竟为什么心烦，直到吕薇提到自己在公司的处境，他才找到了病根。秋原很清楚老沙的为人，他固然贪财，但真正能使他丧失理智的却是对女色的贪婪和冲动。想到这，秋原眼前清晰的浮现出老沙的面容：满脸的疙瘩在酒精的催发下颗颗泛红，充血的大眼珠子放着贼光，毫无遮拦的盯着女人的要害部位。不用说小女孩，就连秋原这样的成年男子，对他也有些不寒而栗。
　　是该做些什么，秋原本来已经挂断电话，现在又急急忙忙拨回去：“吕薇，我想，如果你觉得在公司不顺心，可以先退出来啊。我这边也在找项目，一旦落地，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
　　电话那边半天没有动静，隔了一会才传来吕薇的抽泣声：“我就知道任哥不会不管我，你知道那几天你们一个个搬着东西头也不回的离开公司，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秋原也有些动感情：“因为事情太突然，我心里也一直乱糟糟的，就没顾上你。现在好了，我们又回到了同一个战壕，你办完离职手续，我们找个时间聚一聚，规划一下以后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