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柯是个内审师，他和各个事业部都有过接触。所谓的“真相”一点点浮出了水面。听说，邓柯是在自家的阳台上摔下去的。警察正在调查取证。这事，整个宏美蓝大厦都传遍了。
　　宏美蓝大厦里，一楼是前台接待，产品展示。
　　二楼到六楼都属于各个事业部。作为华尔街上市公司，宏美蓝下设化工、医药、电子和物流四大事业部。
　　七楼和八楼是北亚总部的各个支持部门。其中电脑信息部在七楼。财务、法务、人力资源以及内审部都在八楼。
　　八楼的人和邓珂都认识。
　　梅格难过的说，“太可怜了。他的未婚妻怎么受得了啊。那个阳台多半有问题，人一不小心，翻下去了。”
　　杰弗瑞摇摇头，“我去过邓柯的家。就在三个月前，那时我和我的女朋友还没谈崩，我们一起去了邓柯的家，他的未婚妻林芳也在。我们打了牌。说正题儿，他们小两口儿带着我们参观新居，阳台我去过，栏杆是混合水泥的，挺高。”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自杀？”梅格轻声问。
　　“邓柯马上就要娶新娘子了，还要去化工事业部当高级经理呢。这么春风得意的时候，会愿意死吗？”
　　“我也觉得不可能，才觉得是意外嘛！”
　　“你有没有想到另一种可能？”
　　“你是说——”
　　“谋杀！”
　　“天啊，你不要吓我吧。”梅格胆战心惊的说道，“邓柯平时总是出差，工作那么忙，再加上还要筹办婚礼，他哪有时间和人结仇呢？”
　　杰弗瑞冷笑一声，“梅格，你忘了一点，邓柯在内审部工作，他可以接触到我们平日里接触不到的信息。假如说，某个事业部出现了重大的舞弊行为，我们不知道，但邓柯知道，就可能引来麻烦。”
　　“你是不是侦探小说看多了啊。”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如果我是警方的话，各种可能性都要考虑啊。就拿邓柯的未婚妻来说吧。比方说，有个人也喜欢林芳，知道林芳要嫁给邓柯了，也可能制造麻烦。”
　　“章昕尧？”梅格捂住了嘴巴。
　　“嘘！你知道吗？那天下午他去派出所做笔录了。”
　　“可他不是回来上班了吗？要是他杀了人，派出所能放他回来吗？再说，林芳很漂亮，喜欢她的人也许不止一个呢。”
　　杰弗瑞点点头，“我设想过这样一种情形——有这么个人，他喜欢林芳。晚上，他来到邓柯的住所。两个男人之间，没多少话好说。他们走到了阳台上。这人对邓柯说，兄弟，好好爱护林芳。邓柯默默的听着。突然，这个人在邓柯背后推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杰弗瑞在梅格的后肩上推了一下。他根本没用多大力气，梅格早吓得大叫了起来，“啊——”
　　金可莉从她的办公室里探出头来，愠怒的瞅了两人一眼，上前教训，“你们没见今天美心在办公室吗？想挨骂？梅格，快把玫瑰茶给美心端过去。杰弗瑞，那个‘荷花’项目（某收购项目，保密起见取名荷花），世诚的税务尽职调查报告出来了吗？”
　　“还没有。他们最近不在状态，出活慢的很。”
　　“怎么啦？”
　　“税务部的合伙人珍妮弗这几天刚好生病，这样一来，报告得让大合伙人陶三章看过才能发。陶三章手机邮件都联系不上。必须美心出马！”
　　杰弗瑞朝富美心的办公室努努嘴。
　　金可莉叹了口气。虽说她是北亚区的税务总监，世诚咨询公司向来只听富美心的。
　　大合伙人陶三章十年前就搞定了富美心，和金可莉只是大面儿上过的去罢了。所以，只要富美心不吭气，她把世诚骂个十遍也没用。
　　“这个报告急等着要用的，你再邮件催一催吧。我在你邮件基础上，在补个邮件给陶三章，把美心也抄送上。”
　　在宏美蓝北亚财务部，大家多少都知道富美心和陶三章的关系铁的很。甚至有这么几句顺口溜，说电子事业部的爱德华成天忙于“打架，泡妞，烧钞票”，而北亚首席财务官富美心则把时间放在“聊天，吃饭，听歌剧”上。
　　陪着富美心“聊天，吃饭，听歌剧”的，正是世诚商务咨询公司的陶三章。
　　宏美蓝每年在财务尽职报告、内控管理，商务咨询等等方面要花好多钱。作为北亚区首席财务官，美心对于选择哪家咨询公司有极大的影响力。富美心的先生很早以前就去了加拿大，她近乎是个单身女人，她的行为举止也确实像极了一个单身的女高管，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扑在工作上。人们很容易做出这样的推测：忙于工作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这个“单身”女子一定渴望陪伴。因此，谁能把“陪王伴驾”的工作做好，富美心就会青睐谁。
　　陶三章是个五十多岁的SH人，宏美蓝是他的最大客户，他攥得牢牢的。为了哄富美心开心，他时常陪着解闷儿。明明十分钟能聊完的事情，上下五千年能扯上个半天。
　　富美心目前常驻香港，和北亚区最大的总裁乔治一个办公室，但是北亚区主要的业务都在中国，各大事业部的主要办公室都集中在SH的宏美蓝大厦，因此她常来SH办公。每次一听到美心来SH，陶三章就赶着约美心吃饭。富美心很谨慎，点菜的话，她会控制每人的消费在四十九美元——宏美蓝内部商业道德部制定的某个标准——以内。如果超标了，她宁愿自己付账。
　　听歌剧也是，富美心会把自己那份钱在演出开始之前付给陶三章。陶三章会预订上佳的座位。他会早早的订好戏票，穿得西装笔挺，灰白的头发上抹点蜡，开车到富美心下榻的酒店接她去看歌剧。
　　除了富美心，没有任何人会相信陶三章这样精明的生意人愿意花上两三个小时在剧院里听人拖着长长的调调唱歌。陶三章生**热闹，安静不了片刻。
　　不管是宏美蓝内部严苛的商业道德政策，中国的法律、还是美国有关上市公司的监督方面，都没有一条明文禁止供应商通过“陪着解闷儿”来贿赂采购人员和高管的。而除了“解闷儿”，富美心确实没有从陶三章那里拿到任何实质性的，有经济价值的好处。加之美心在宏美蓝地位卓著，没有切实的把柄，谁敢说什么呢？
　　提起这富美心，在宏美蓝集团，以及整个业界，都一个传奇人物。
　　富美心早年毕业于一所不知名的大学，读的是行政管理专科。毕业之后，她想找份秘书工作。恰好万隆国际会计师事务所的香港分所招聘前台招待，她得到了这份工作。不久以后，她被调去审计部担任秘书，照看一个合伙人和六个经理。管的都是杂事儿，订机票，订酒店，订餐馆，制作行程计划，预订会议室，给新项目开编码，整理各种账单，开具收款通知，请人维修电话、空调、复印机等等。她没有下班的概念，勤奋，细致，从不惜力。那个合伙人极挑剔，是个工作狂，却是她的命中贵人，看她这么勤勉，好心提点她说做行政的发展空间有限，最好能转岗去业务部门。她在审计部干得非常苦。由于业务水平低，学东西慢，大学毕业不久的“正规军”都爱欺负她。
　　话说那时税务部刚刚建立不久，刚好缺人，贵人就推荐她就去试试。她在税务部什么都做。最得意的事情，是她竟用尺子和铅笔画出一整张利得税申报表，为这个她干了一个通宵，解决了燃眉之急——那台老旧的打印机出了问题。
　　她起早贪黑的工作。别人问，怎么不找个男朋友啊？她总是笑笑。她在情感交流上有些笨扭。语笑传情，目光流转，她完全不会。聚会泡吧，跳舞唱歌，她避之不及。
　　她只想成为一名经理，穿戴精致漂亮神气的女经理。渴盼有朝一日，足蹬菲拉格慕的细高根鞋，戴着卡地亚的手表，坐在俯瞰皇后大道的办公室里，批阅业务员们递交上来的报告。
　　这一天没有到来。她怎么也考不出特许会计师或者律师之类的资格来，没有此类资格，在事务所就极难升经理。另外，尽管她工作非常拼命，却不知道计算投入和产出。普遍的，大家觉得她的脑子不太好使。
　　正巧这时，机会来了。美资巨头宏美蓝集团在香港需要招一个具有八年到十年会计师事务所经验的人当司库。
　　当时，宏美蓝在亚太整体投资力度不大，开出的工资也不太吸引人。事务所里但凡做了十年的，不是合伙人也是个高级经理，心气很高，不肯轻易离开事务所。所以，宏美蓝找来找去竟没有合适的。
　　最终把美心招入宏美蓝的是个英国人，他是宏美蓝外派在香港高级总监，主管亚太区域的税务、司库、商务咨询事务。要知道这位英国老绅士以前学习也不怎么样，也曾在事务所给人瞧不起过，竟越看美心越顺眼。一听这女孩子升不上经理是因为拼死也考不出那些鸟证，动了侧隐之心。
　　就这样，美心加入了宏美蓝。她对这个快退休的英国人千依百顺，唯恐照顾不周。一度，他们每天都要聊上一二个小时。他罗嗦，她比他还啰嗦。英国人手把手的教她怎样才能把文件本里太大的纸张折叠的整齐划一——这是他当年在事务所被人编派干了几天的笨活儿。
　　而她，记得住英国人每一个的细微的习惯，每天清早和午饭后都记得奉上的不加糖的浓缩咖啡。一年后，英国人力荐富美心做他的继任，此事他的上级是反对的，哪知刚巧敢上宏美蓝吸收合并了另一家庞大的化工集团，内部组织结构动荡不堪。一来二去纽约总部管理层新旧更迭，新的副总裁对亚太事务知之甚少，乐得听取英国人的意见。等英国人一退休，富美心就顶替了上去。其后，宏美蓝逐渐把亚洲尤其是中国当作发展的“重头戏”，多处开花，收购啊，增资啊，热火朝天。美心的权利扶摇直上。早在十年前，富美心手里，光是顾问费就可以批到几千万。又喜逢亚洲的业务被拆分成北亚和南亚，也不知乔治出于什么考虑，钦点富美心当北亚区的首席财务官。就这样美心竟成为业内巨擘。
　　富美心在SH的这间办公室比她在香港的办公室要大的多。柜子上，放置着美心和美国总部大佬的合影、北亚管理层的合影、入职二十年的镀金奖章、还有奖杯等。墙上贴的是北亚各国政府机构图和世界地图。唯独没有一张家庭的照片。
　　“美心，业务拓展部说，明天就要开会研究荷花项目。”
　　“收购某某药厂的项目？”
　　“是。”可莉站着回话道，“这个项目很急，而我们还没看到世诚出具的税务尽职报告。珍妮弗病了，报告得让陶三章看过才能发给我们。美心，是不是可以麻烦您和陶三章打个招呼？”
　　“没问题！我和他说说吧，”美心看上去心情好的很，“前一阵他们忙着帮内审部，搞电子事业部的内部控制检查。你知道内审部的检查不是闹着玩的，这事连爱德华都惊动了呢。现在检查报告出来了，结果还不错呢！”
　　她用手指指桌上的一份报告。
　　“这是草稿。可莉，你也看一看吧，有什么意见告诉我。”
　　“这不合适吧，我的工作职责只是税务。”
　　这位老板可不喜欢亲自阅读技术报告，要别人品评，略加删改后再煞有介事的当作自己的意见说出来。
　　“可你以前管过财务控制啊，多一双眼睛看看总是好的。你坐下吧。”美心笑着说。
　　“那好吧。”
　　“可莉，今天乔治告诉我，我的合同又延长了五年。他还告诉我，七月份，我就常驻SH工作了。你知道，原先公司里一直省成本，宁愿承担往返沪港的机票和在SH住宿的酒店，也不愿意把我派驻在SH。就为了省钱嘛，现在他们想通了！”
　　“哦！那太好了！”
　　金可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叫苦。美心是极难伺候的。永远呆在香港才好呢。
　　“是啊！许多事情，当面讨论要比打电话有效的多……”
　　美心兴高采烈的说着，眉飞色舞。
　　趁老板高兴，倒是个好机会把十二月二十一那周的假给请了。
　　“老板，年底了事情不多，我想请五天事假，圣诞节那一周。我会在手机上查邮件的。电脑我也可以带上，有急事我们可以打电话。”她恳切的说。
　　“你去哪里呢？”
　　“XN。”
　　“和家里人？”
　　“不，是一件私事。这事非常重要，我非去不可。美心！”她说的坚决。
　　“我在想你的签证。一周之内办不好签证的。”
　　“签证我有。事实上，明年一月我会去澳大利亚度假。多次往返的签证早办妥了。”
　　“这么说，你在近一个月的时间内，要去两次澳大利亚？”
　　“是的，圣诞节那周是为了件私事，一月份是度假。”
　　美心听到下属休假总有些愤愤然。尤其是下属“举家出游”，会让她恨得牙根痒痒。团队里这么多“恋家鬼”，真是个问题！反倒是神神秘秘的事假，听着顺耳多了。
　　在所有的下属之中，她最欣赏的就是金可莉。她好像很少“举家出游”，而且多少有点神神密密。虽然美心对金可莉的私生活了解甚微，她感觉金可莉和那一拨“恋家鬼”不同。她对此的解释是金可莉更热爱工作。同道中人，惺惺相惜。
　　“我有个建议！”富美心有些激动地说。
　　金可莉一怔，兔子般竖起耳朵。这个老板常凭感觉做事。
　　“你就不要提正式的申请了。这事就我俩知道。你看，反正美国人圣诞节那周都去过节了，大佬们注意不到这个。你带着手机电脑，微信邮件我都能联系到你。这样多好，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这不好吧——”
　　金可莉说她希望一切按流程来。她在系统里递交申请，美心在系统里批准。人事部在系统里可以看的清清楚楚，该扣工资就扣工资。
　　“我完全是为你着想。”富美心道，连她自己都被这番心血来潮的善心打动了。
　　“我的朋友，要是你非要走事假流程的话，我是可以不批准的。”
　　美心有些调皮的说。金可莉深知老板的做派，凡遇下属拒绝她的安排，她会百思不得其解，气得发晕。非要把原本堂皇正大的事情，绕过政策，变成了私下的情感交易才好。为了确保自己能和崇云可以顺顺利利见面，可莉觉得还是连声感谢来的好。果然美心得意非常。
　　金可莉打开了那份内部控制检查报告，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检查出来的问题倒是不算少，但没一个是严重的。看来，电子事务部总能过关。世诚是国际知名的商务咨询公司，他们出的报告不至于离谱，更何况此事不是自己的职责范围，只能捡些芝麻绿豆的事情来品评，敷衍过去得了。于是她随口评论了几句。
　　突然，几行字引起了她的兴趣。
　　“美心，这报告上写，外勤工作在十一月九日直至十一月十三日进行。世诚参加外勤工作的是合伙人原野、经理殷勤以及高级业务员华琳。宏美蓝的内部审计师邓柯及章昕尧也参与了外勤工作。”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美心啜了一口梅格给她准备的玫瑰茶。她在SH没有秘书，但这没有关系，下属们以及下属的下属都应该具备足够的“服务”意识，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
　　“邓柯上个星期天死了。”可莉说道，“而他出事前的一个星期，在休假。按照时间推算，他休假之前的这个星期，就在做这个电子事业部的内控检查。在外勤工作之后，他立刻就休假了。这有些奇怪啊，外勤工作之后，要进行案头工作的。”
　　“你说的有些道理，”美心点点头说，“工作没完成就去休假是不负责任的。我正想说呢，你要把下属管的严一点。”
　　金可莉一怔，她不是这个意思。
　　“特别是那个梅格，我发现她办事有点糊涂。别的不说，我告诉过她我喜欢的保加利亚玫瑰茶是粉红色的那一种，可她还是给弄了个淡粉色的。”
　　“味道有区别吗？”
　　“这倒没有。但是粉红色的我看着喜欢。淡粉呢，呃，总是不太喜欢。”
　　“我让她以后注意就是了。”
　　“这都属于细节。在宏美蓝的财务部工作，细节是很重要的。”
　　“是，是。”
　　“她是不是有了男朋友以后，就没什么心思好好工作了？”
　　“没有的事。”
　　“谈朋友的人往往头脑糊涂，请相信我。”美心权威的说。
　　“她现在的状态很稳定，已经结婚了。明年一月份就办酒。”金可莉说道，心里竟有些得意。好像新婚的不是梅格，而是她自己那样。
　　美心没好气的看了金可莉一眼。
　　“她的合同什么时间到期？我记得也是一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