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酒尚温一把推开门，一手提着一个包裹，踏进屋里。
　　他把包裹放在桌上，三两下打开，余婆婆从关洛清躺着的床边凑过去，只见包裹里头金光灿灿，竟不知道酒尚温从哪里弄来这一袋子珠宝美玉，眉头微蹙，问道：
　　“你去哪儿了？怎地弄来这么多财物？”
　　酒尚温不说话，一面笑一面取出一件物件来。看那物件，是一柄玉簪，虽然结了层淡淡的暗色，但是仍然不掩其温润光泽。余婆婆一见玉簪，眼神一愣，但随即转过脸去，说：
　　“你这孩子，却去取来这些东西干什么？”
　　“当然是想让您高兴高兴。”酒尚温拍拍身上的灰土。
　　余婆婆叹一口气，肩膀一沉：“早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还念着这些干什么？”想了想，又说：“也就你这孩子倒还念着我。”
　　酒尚温笨拙地捻起玉簪，递到余婆婆面前，说：“您倒是这样才好看些。”
　　余婆婆眼皮一低，神情中竟然流转出少女时候滴滴答答的水色模样，一会儿才接过玉簪，捉起来解开发髻。一头长发瀑泄下来，虽然半黑半百却是柔亮顺滑之极。余婆婆娴熟地用手挽起头发，盘在头上一圈，最后用玉簪从中轻巧地穿过固定住。整理罢，余婆婆才说：
　　“本来这些东西也值不了多少钱。”
　　酒尚温笑了笑：
　　“我怎么记得师父当年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余婆婆嘴角微动，却没有笑出来，反而沉寂了下去。
　　酒尚温转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关洛清。只见关洛清面色微有红润，似是正在沉沉熟睡。再一听鼻息，平和匀称。酒尚温心中放下，却又似乎有些异样，于是转身问余婆婆：
　　“您教他练了？”
　　余婆婆望着窗外出神，全像没听见似的。酒尚温又问了两句才反应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酒尚温脸色一变，双颊紧紧提起，嘴角裂张，牙齿死死合住，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
　　“您教他练这个干什么呢？”
　　“这孩子，太可怜了。”余婆婆缓缓说道。
　　酒尚温使劲摇摇头：
　　“那却也怪不得谁，只是这功夫本就这样的。”
　　余婆婆脸色一沉：
　　“那为了练功，真的就要这样不管不顾了？”
　　又说：
　　“就算练成你师父那样，最后气息干涸，颓然不成人形，那，那又有什么好？”
　　酒尚温一时无可辩驳，只是说：
　　“那也顾不得这么一时吧，这孩子，往后可以再慢慢练啊。”
　　余婆婆转过脸对着酒尚温。眼神一时冰冷冷的，照得酒尚温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还往后？往后只怕是越陷越深，如你，不也是不听我劝么。我当真后悔。”
　　酒尚温听了心中一惊，心乱如麻，又不好一时发作，只好忍着思绪一阵阵翻腾。不过当这时候和他同时一惊的还有另外一人，这人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是熟睡的模样却全然清醒，耳清目明。
　　正是关洛清。
　　话说回到几天之前，正是关洛清练功晕倒，不省人事被抬到房中之时。
　　酒尚温初时在旁看护了一会，接着毕竟不是这么闲着的性子，留下一壶百草酒就径自离开，留余婆婆照看关洛清了。那关洛清躺了半日，脸色苍白，嘴唇透着一阵青紫，始终不见好转。余婆婆在旁拿捏着那壶百草酒却始终不愿给关洛清喝上一口。这时关洛清忽然裹紧了被子，颤着声音说了一句：
　　“酒师父，我要酒，我要酒。”
　　声音立时消散了，屋子里但闻空山叽叽喳喳的鸟虫之声。
　　余婆婆呆坐了一会，见关洛清又昏迷过去不见好转。心下一时焦灼，狠狠心，一边拿起酒壶送到关洛清嘴边，一边念叨着：
　　“你师父也太狠心，教你练这功夫，只怕是要害你。”
　　念叨时候只觉得手中一抖，看到手上酒壶，却是关洛清忽地发抖，眼皮紧闭，嘴唇死死吸住壶口，像是吸髓一样要把自己吸回身体里似的。余婆婆只听壶中咕咚咕咚作响，一会儿就空荡地发出嘶啦吸气的声儿，关洛清这才松嘴，头一垂，又倒在枕头里。
　　余婆婆赶紧撤了酒壶，伸手去探关洛清的鼻息，却是悠长沉缓，远不是之前的急促紊乱，再搭脉搏，脉象却像是石头入水一样沉在深处，跳动有力。余婆婆心下既是安慰又是难过，一层不祥的黑云笼上心头，摇摇头：
　　“你们都是这一般的中了这毒。”
　　又说：
　　“你这孩子，我却有心救你，不知你是不是像他们那样执迷不悟。”
　　又过了一日，关洛清渐渐醒转。余婆婆见了微微一笑，问道：
　　“你感觉怎样？”
　　关洛清活动活动筋骨，只觉得气力充沛，心神激荡，正是要跳起身来大展一番拳脚才能稍加平复。于是腾地坐起身来说：
　　“婆婆我好着呢。”
　　余婆婆伸手搭在他肩上，摇摇头：
　　“你再休息会吧。”
　　关洛清身上不便使劲冲开余婆婆的手，于是说道：
　　“余婆婆，我真觉得好了，让我下床去练会儿功夫吧。”
　　余婆婆仍然摇头，摆摆手说道：
　　“你今天哪儿也别去，先好好躺着吧，休息休息。”
　　关洛清一时不明其意，于是伸展腿脚，却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服暖和，血脉流淌澎湃有力，不知道哪里有什么需要休息的。但是余婆婆这么说，心下倒是有些怀疑，只想怕不是余婆婆发现了什么自己察觉不到的毛病，于是暂且躺着不动。可是过了一会儿，余婆婆却也不来理他，却好像是真的只让他休息休息。
　　“余婆婆。”
　　关洛清喊了一声。这一声在屋子里交流激荡，一会儿传到屋外，只听得远山隐约传来“余婆婆”，“余婆婆”的回声。关洛清自己也吃了一惊，竟没想到功力又深了一层，这么普通的一声发喊竟然如此雄浑。
　　只见余婆婆从里屋轻巧地转出来，走到关洛清床边搬了条凳子坐下。关洛清看见余婆婆手中捧着一卷薄书，书页泛黄，上头斑驳似乎有些干了的水迹。余婆婆坐下，把书放在一边，说道：
　　“你浑身舒服暖和，想一展身手，大畅胸怀，这我知道。”
　　关洛清点点头。
　　“你练了这功夫，颇有进境，心中欢喜，这我也知道。”
　　关洛清又点点头。
　　“可是你却不知这功夫从何而来，练了又有什么后果。你晕过几次，喝这百草酒就会醒转，醒来仿佛身上气力充沛，可是你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晕，又为什么喝酒会醒。”
　　余婆婆神情严肃，夕阳的光照亮了一边脸，另一边沉没在黑暗中。绷紧的嘴唇显得威严庄重。关洛清心中一时惴惴，裹在被里手脚似乎也传来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