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垒山雾气缭绕，从远处看只能看见大致轮廓，一朵云彩盖在山尖上，就像给山峰戴上了白帽子。
　　位于海垒SX麓的第六人民医院门诊楼外裹着绿布，钢管横竖穿插其中，只在大门处留了个口，供人们进入。
　　门前走过来一对母子，女人看上去三十五岁上下，肤色偏黑，穿着一身粗布格子衫，虽然看上去很旧，但是很干净，没有泥土的痕迹；男孩看上去十五岁左右，身着一身运动服，但是看上去好像有些大，不像是他的衣服。
　　二人走进医院，门口意外地站着一名护士，长相一般，属于那种看一眼再放人群中就找不到的类型。
　　“请问您是要挂什么号？”护士上前一步，有礼貌地问道。
　　“精神科。”女人面无表情地说出了三个字，她儿子的面色却变得难看，显得有些不难烦，又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没有说什么。
　　“哦，好的，请先去挂一下号，因为门诊楼这边装修，所以要去住院部那边医生办公室诊断，等您办完挂号手续我会带您过去。”护士上下打量了女人和她身旁的男孩，看来是这个男孩有些精神问题吧，不过她当护士也有几年了，各种各样的病人见多了，什么病人来了都不感觉稀奇了。
　　“好的，谢谢你。”女人带着儿子去挂号窗口挂号，那名护士则等在一旁，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护士这样迎接病人的，主要是因为，门诊部这边装修，而住院部的楼在医院最里面，初次来的人不容易找到地方，所以医院才安排了几个护士迎接病人，然后带他们去住院部。
　　门诊部和住院部中间隔着一处工地，这里本来是医院的绿化区，因为近年来这个医院名声越来越大，病患增多，不得不盖一栋新楼接收病患。
　　护士领着母子二人走在工地旁的小路上，没有搭话，因为母子二人情绪明显都不太好。
　　“前面这个楼上六层往东走就是精神科，我就不送你们上去了。”护士停下了指了指前面的白楼，说道。
　　男孩抬头看了看六楼，也是这个住院部的顶楼，东半部分玻璃比较干净，而西半部分的玻璃都是很明显的灰尘。
　　“谢谢了。”母亲向护士道了声谢谢，带着自己的儿子进了白色住院部。
　　男孩上一次来大医院还是很小的时候，他只记得医院里到处都是消毒水味，而这里却没有那种味道。
　　二人走到电梯前，那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待了，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戴着玳瑁框的眼镜，申字脸，小眼睛，不断地在看表，应该是来看病人的，但是似乎又有别的事情。
　　电梯门开了，中年男人先进去，摁了四层母子二人进来，摁了六层，门已经关了，中年男人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母子二人，摁了一下二层。
　　等电梯到二层时，门刚打开，中年男人就像兔子一样蹿出去了，没有其他人进来，电梯继续上行，母亲把四层摁灭了，电梯直接上了六层。
　　电梯门开了，二人走出去，左手边有两扇向北开的黄色的门，应该是应急通道，按照护士的指示向东走，男孩看见了屋顶垂下来的牌子上写着“5F”，但是他没有说话。
　　“请问，您是来看骨科的吗？”护士站的护士问母亲。
　　“不是，我们来看精神科。”母亲说道。
　　一名护士点了点头，从护士站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卡，走了过来，摁了电梯，因为电梯还在五层停着，所以直接打开了，护士向母子二人招手示意他们过来，然后她把卡在电梯感应区刷了一下，出了电梯。
　　在住院部，是无法直接上六楼的，你选了六楼，也会在五楼停下，必须刷医院内部的卡才能上去，同样的，在六楼坐电梯，如果不刷卡，是不能去任何一个楼层的。
　　母子二人再次出了电梯，六层的结构和五层不太一样，五层左面是病房，而六层左半边被一个铁门挡着，而且加了锁，右面则有四个病房，都在阳面，阴面则是一个护士站加四个屋子，从左往右依次是值班室、办公室、配药室和厕所。
　　护士站有三个护士在聊天，三个护士中一个有四十多岁了，另外两个都二十出头，听见电梯门开了，都看向这边。
　　“您好，请问医生值班室在哪里？”母亲问道。
　　“请跟我来吧。”年纪最大的护士领着母子二人走到了第一间屋子。
　　“铛铛铛。”护士敲了三下，里面说了声“请进。”门打开了，里面坐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医生，方脸，很普通的长相。
　　母亲把挂号单递了过去。
　　“吴赫离，男，十五岁，学生……”医生读着挂号单上的信息，看了一眼吴赫离，说道：“请先在外面等一下，我和你家长聊一下。”
　　母亲回头看了一眼吴赫离，点了点头，护士带着吴赫离出去了，他就站在门外，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精神疾病，只是母亲太过敏感了，有没有病，医生一查就知道了。
　　吴赫离对面的602病房门半开着，大概能看见里面的情况，是一个双人间，空着一个床，而另一个床上坐着一名穿病号服的少女，看上去和吴赫离差不多大，留着学生头，肤色偏白，小脸长得颇为精致，在学校应该是很多男生追求的目标吧，但是仔细看一下，就会发现这个女孩的眼睛无神，就像丢了魂一样，让人看了有些不舒服。
　　女孩注意到吴赫离在看他，把目光投了过来，正在这时，601病房出来一个老大爷，灰白的头发就剩一圈了，圆脸，微胖，摇着扇子，哼着别人不知道的小曲，瞥了吴赫离一眼，向护士站走去。
　　“吴赫离。”护士叫着吴赫离的名字，“医生叫你进去。”
　　吴赫离转过头，看见的正是自己的母亲和那个年长的护士，前者面色阴沉地走了出来，看着自己。
　　医生坐在办公室里，端详着门外的吴赫离，他在护士的带领下进来了。
　　“坐吧，不用紧张。”医生示意护士出去，后者给吴赫离拽了个座位，自己出去从外面关上了门。
　　“你觉得自己有精神病吗？”医生问道，他仔细地观察着吴赫离的表情变化。
　　“我没有。”吴赫离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你的母亲为什么带你来这个地方？”
　　“那是因为……”吴赫离心里想了想，母亲刚才肯定已经和医生说了自己的情况，但是他并不认为那是精神病的表现。
　　“怎么了？怎么不说了？”医生盯着吴赫离，后者紧咬着嘴唇，似乎在保守着什么秘密。
　　“这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我是医生，面对的人大多数都是病人，你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恢复和治疗。医生继续说道。”
　　吴赫离脑门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开始有些质疑对自己的判断，他其实也怀疑过，因为自己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却一直没有人可以咨询，现在正是一个机会，经过几分钟的沉默，吴赫离长舒了一口气，说：“我感觉有一个女孩，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几十分钟后，吴赫离和医生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后者把一只手搭在前者的肩上，坐在长椅上吴赫离的母亲站了起来。
　　“目前这孩子需要留院观察，大约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们要进行一些必要的检查和治疗，初步诊断是精神分裂症。”医生把吴赫离的母亲叫到了不远处的窗边，保证吴赫离听不到的地方。
　　“那大概需要多少钱呢？”吴赫离母亲问道，她们家里不是很富裕，可以说是贫困，她的丈夫长年在外打工，只有自己又要种地又要养活孩子。
　　“嗯，不会太多，你们家庭情况我了解了一些，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垫付一些。”医生说道。
　　“那怎么好意思，如果每个患者都要医生垫付，那你还挣什么钱。”吴赫离的母亲说话直，不过医生并不太在意。
　　“那就这样吧，等下先去做一下常规身体检查之后办一下住院手续。”
　　吴赫离的母亲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带着儿子去做常规检查。
　　“那铺位给他安排哪个啊？601住满了，603那位不能有人打扰，至于604…那是不可能有第二个病人在里面的。”年纪最大的护士对医生问道。
　　“那只能先安排在602了，你们对他多上点儿心，多和他说话，这孩子和一般的精神分裂症不太一样，我从他眼中看到的，最多的就是孤独。”
　　到了傍晚，一切手续都办完了，吴赫离的母亲离开了医院，吴赫离在护士的陪同下回了住院部六楼。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董姨，早上你见过了，那个在补妆的是纪姐，我姓孙，叫我孙姐好了。”陈姐在护士站给吴赫离介绍着几个护士，而后者只是摆出一副闷闷不乐的状态。
　　“对了，还有一个早上你见过的张姐，今天晚上她不值班，还有白天值班的是郑医生，比较和蔼。”孙姐凑到了吴赫离耳边，说：“今天晚上值班的是杨医生，脾气可暴了，千万别惹他。”
　　吴赫离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一点都不想住在精神病院，他想回家，想上学，和同学在一起聊天，而不是在这里像大熊猫一样被看护和监视。
　　“你的病房在602，病床是二床，一床是个女孩，要和她搞好关系哦。”孙姐说。
　　吴赫离愣了一下，想起来说的应该是早上看见的那个女孩吧，眼神让人很不舒服的。
　　吴赫离走进602病房，护士给他铺了床，放了病号服就关上门出去了，病房很小，里面没有电视，甚至连收音机都没有，只有两张病床，两个柜子和一个吊灯，他的手机也被母亲拿走了，一时间感觉很无聊，那个女孩也不说话，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看着窗外发呆。
　　“切，装什么神秘。”吴赫离瞥了一眼那个女孩，在心中不屑地说道。
　　晚上那个杨医生来查了一次房，果然长得有点凶，尤其是他的眉峰是尖的，是突出来的，他去演个《倚天屠龙记》里面的白眉鹰王殷天正估计没什么问题。
　　九点半，所有病房都熄灯了，吴赫离辗转反侧睡不着，可能是换了一个环境不习惯，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想上厕所了，站起来去开病房门，他发现锁上了，根本出不去。
　　“晚上是不让出去的，你要去干什么？”后面突然有人说话，吓了吴赫离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床的那个女孩。
　　“哦，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吧，我只是想去个厕所。”吴赫离说道，他已经尽量礼貌地和这个女孩说话了，他内心里对这个女孩印象其实是非常不好的。
　　“我倒是不在意你把我吵醒，晚上是不允许出去的，你床下面应该有个盆，用它解决就行了，明天护士会帮你收拾。”女孩说道。
　　“不是，为什么不让出去啊？”吴赫离其实知道床底下有个盆，但是这怎么用啊，多尴尬啊。
　　“这是精神病科，不同于普通病房，是有管制的，不是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在这儿所有精神病人晚上都是不允许出病房的，你不能出去，我也不能。”女孩说道。
　　“我怎么觉得你不像一个病人，而像一个医生在教训我。”吴赫离回到床上，他宁可憋到早上。
　　“随你怎么想吧。”女孩扔下一句话之后用被子盖上了头。
　　吴赫离也不再说什么，盖上被睡觉。
　　“这种日子，就像从海滩上往远处看，永远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