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假期让肖然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一年来医疗支农的沉淀也显得越发的厚重。肖然一走进急诊科就发现了整个科室的不同，这里好像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情绪。
　　也难怪，前几天省立中医院中层干部的调整方案已经公布，由于急诊科近年来发展势头迅猛，危重病人比率急剧上涨，加上工作繁重，人员众多，所以医院决定在这次中层干部调整中将为急诊科增设一个主管急诊外科的副主任，一个主管内科的副主任，另外增加一个护士长，至于人选方面，医院的原则是并不限于急诊科内部选拔，而是将范围扩大到整个医院，任何自我感觉有能力胜任的这些岗位的人才均可以参与竞聘。
　　这些决定不断刺激着急诊科每位工作人员，对此抱有想法的人都开始纷纷展示自己的才能，到处都充满着竞争，没有人愿意看着如此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而不去争取，大家都想借此机会在急诊科中为自己争得话语权。更重要的是，每一位急诊科医护人员都不愿看到这些岗位最终旁落到不是急诊科的人手中，那无异于是对急诊科的一种否定，所以大家都在明里暗里的暗自较劲儿。
　　自从那天听完莫林甫的一番话，肖然对于急诊科副主任也开始有了想法，虽然他不会去背地里使用手段，但是他也不愿意轻易放弃这个看似为他设立的主管急诊外科的副主任职位，显然他已经明白这个职位不但不会让他失去自己的专业磨练，更重要的是基于这个岗位他能做更多有利于自己更有利旁人的事情。
　　“卢老师，娟子怎么没来？今天不是她的班吗？”
　　肖然从到龙阳村医疗支农之后就很少见到赵丽娟，本以为今天可以和身为主班的她好好聊聊，可是当他走入急诊内科诊室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做的是卢永林，而不是他期待见到的赵丽娟。肖然记得交完班之后自己明明清楚的看到排班表上赵丽娟的名字，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换班，眼前的一切让他有着不详的预感。
　　“你不知道吗？娟子出事了。”
　　卢永林一脸惋惜的看着肖然，赵丽娟的事发生得很突然，而且医院也不想扩大影响，所以并没有公开声明，肖然显然并不知道。
　　“出事儿了？什么事儿？”
　　这样的消息对于肖然来说无疑是震撼的，想想两人同期进入省立中医院急诊科工作，早已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而现在赵丽娟出事儿了竟然自己完全不知晓，肖然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究竟是什么事情，他急于想弄清楚。
　　“是这样的，几天前来了一位病人，娟子接的诊，病人是一位老先生，胸闷胸痛，做心电图显示是心肌梗塞，但是情况并不算十分严重，娟子建议病人做造影和支架植入术，可是病人和家属一直抵制，无奈之下，只好选择保守治疗。娟子反复交代注意事项，让他们家属留个陪护，并且嘱咐病人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不可以下床活动。谁知道晚上家属不知道为什么都走了，老人可能想解手没找到人，那时候护士也在别的地方忙碌，就自己去了厕所。可是等到护士忙完之后发现老人不见了，到处寻找的时候才发现老人已经死在厕所，全身冰凉。家属听说后，赶到医院，围着娟子吵，骂的难听着呢。后来惊动了医院领导吗，为平息家属的怒火，医院初步决定将娟子停岗一年，让她到病案室学习，另外取消急诊科年底评先资格，停发主任和护士长三个月奖金。”
　　卢永林详细的向肖然讲述着事件发生的经过，赵丽娟从一进急诊科开始就跟着他，他非常了解她的品行和能力，在这件事情上卢永林对于赵丽娟有着充分的信任，他并不认为赵丽娟在这件事情的上有任何责任，但是他也无可奈何。
　　“这样的死亡与娟子有什么关系？不能因为家属和她吵，加上她是管床医生，就这样处理吧，这太不公平了。我去找主任。”
　　显然肖然觉得这样的处理对于赵丽娟来说是绝对不公平的，医院怎么能因为要安抚家属的怒火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做出这样的决定，肖然气愤的奔向主任办公室，为了朋友，为了同伴，他必须求得主任的帮助，做最后的努力。
　　“进来坐吧，是为了赵丽娟的事情吧？”
　　听着敲门声，刘敏站起身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肖然，她一脸的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肖然会来，而且一定是为了赵丽娟的事情。
　　“主任，你怎么知道我是因为娟子的事情来的？”
　　肖然非常疑惑刘敏的未卜先知，她好像能预判一切事情的发生。
　　“当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只要上班就一定会知道这件事，而且知道了就一定会来找我。”
　　刘敏十分了解面前这个自己十分看重的人，这个男人身上有着别人没有的特质。就凭他和赵丽娟之间的友情，他知道这件事一定回来找自己理论的，他会用自己的方法，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为自己的朋友争得应该获得的权益，否则他就不是肖然，自己不就是看中他的这种特质才推荐他担任急诊科副主任的。
　　“那看来主任也认为这种处理对于娟子是再适合不过了。”
　　肖然的语气变得冷淡了许多，在他看来，刘敏早就知道了这一切而却选择了默然，只是静静的等着自己来找她，那就意味在这件事情上刘敏选择了放弃。
　　“虽然我也认为这件事的处理上对于赵丽娟来说是不公平的，但是医院有医院的顾虑，在我们这个层面体会不到他们的难处，我觉得他们做出这样的处理决定应该也是基于多方面综合考虑的。”
　　刘敏望着眼前的肖然，一脸平静的诉说着自己的想法，她没有办法干涉任何人的决定，似乎也并不太想评价这些决定，但是她想让肖然明白自己的难处。
　　“医院有难处就要牺牲娟子吗，难道没有考虑过这样会对娟子心理造成多大的打击吗？主任，难道我们就不能去争取一下吗？或许医院只是不完全了解事情的真相。”
　　肖然眼中的刘敏并不是一个怕事的主任，一直以来他都把刘敏当做目标，她面对自己手下人和其他科室发生摩擦时候的强势，她为科室医护人员争来的各种利益，这些肖然都看在眼里，他眼中的刘敏是一个绝对会这这时候站出来的主任，可是眼前的一切怎么会和他脑海中一直存在的刘敏重合不上呢？
　　“肖然，这些医院都知道，我们还是……”
　　刘敏的回答完全在肖然的意料之内，她的欲言又止让肖然诧异而又觉得理所应当。肖然觉得刘敏变了，这一年没见她变得让自己有些陌生了。
　　“主任，您不去，我自己去，只有做过了，我才会死心。”
　　无奈之下，肖然扭头向办公室外走去。
　　“肖然，你可要想好了，现在医院中层干部调整的敏感时期，这时候为赵丽娟出头有可能会影响你科室副主任的任命，你可要慎重。”
　　刘敏突然提高的声音让肖然的脚步停顿了，原来这就是她的顾虑，这就是她没办法去向医院申诉的原因，这就是她不得不放弃赵丽娟的理由。对于刘敏对自己所做的保护，肖然心中充满感激，但是他不想因为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去舍弃自己的朋友。
　　“主任，我想好了，如果为了顾及自己的利益，而让我放弃可使其他人的利益，我觉得这个科室副主任我还是不要当了，因为那样的科室副主任不是我肖然，不能守护自己身边的人，我觉得我都没脸当这个副主任。”
　　肖然只是停下了脚步，并没有转回头，说完再次坚定的走出了刘敏的办公室。刘敏望着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感觉自己真是老了，如果年轻十几岁，她一定会和肖然一起去，甚至会走在肖然身前，为他挡去漫天而来的暴风雨。可是现在位置高了，年龄大了，想的就多了，顾虑也多了，看来自己真的老了，从心底里老了。
　　刘敏虽然没有办法阻止肖然，但是她并不想肖然因此有什么牵连，她要为肖然做最后的努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好他，刘敏拨通了手中的电话，可已经走远的肖然并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不知道她打给谁，更不知道究竟她说了些什么。
　　“进来。”
　　敲响孙建林办公室大门，随着里面一声醇厚的应答，肖然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的情况让他有些退缩，房间里面并不像他想象只有孙建林，沙发上赫然坐着的刘平安让他有着本能的抗拒，说实话他的确不太喜欢面对这个阴阳怪气的纪委书记。
　　“院长，你有事儿的话我等会儿再来吧。”
　　面前的两个人显然正在进行这什么谈话，肖然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转身就要退出去。
　　“不用了，你是为了赵丽娟的事儿来吧，我和刘书记也正在说这个事情，你进来吧，让我听听你想说些什么。”
　　接到刘敏的电话，孙建林本想快速结束和刘平安的谈话，他也知道刘平安并不是太大度的人，与肖然的矛盾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可是他没想到肖然来的这么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肖然是因为什么来的，这和自己正在与孙建林进行的谈话内容是完全一致的，这时候在刘平安的眼前在避开他，必然会适得其反，所以只好让肖然留下来，至于之后的事儿，只好见招拆招，实在不行就考肖然的造化了。
　　“是这样的，院长，书记。赵丽娟的事情我详细了解了一下情况，我觉得和之前的所听到的有些出入，她在病人出事之前已经就已经做过详尽的沟通了，对于病人可能出现的情况也做过预判，并且反复告诫过家属病人的危险程度。也就是说，虽然病人发生了意外，但是她能做的都已经提前做了，所以我个人认为，对她的处罚是不是可以再考虑一下。”
　　面对刘平安的在场，肖然小心翼翼的表达着自己心中的想法，就连说话也显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
　　“我知道你和赵丽娟同期进来医院的，又是一起工作了这么长时间，彼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会不会影响你的判断。对于这件事情，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慎重，毕竟你们刘主任对你的期望值很高，这么多年来你的优异表现我们也看在眼里，尤其是这次医疗支农回来之后的几个重病人的处理，所以医院不希望因为你的主观臆断影响你的前程。”
　　鉴于刘平安还在一旁，孙建林说的很隐晦，他相信肖然能够听懂他的意思，在这件事情的上自己能对他的帮助非常有限，他并不希望自己非常看好的肖然出现不可弥补的错误，他甚至希望肖然能够接着自己给的台阶下坡，不再纠结这件事情，毕竟如果出现什么问题，即使他是这个医院的院长也不能不顾及院党委会其他成员的意见一意孤行。
　　他的话连肖然都能听明白，更何况是老谋深算的刘平安，听着孙建林的话他并没有发言，只是冷眼看着肖然，在他的眼中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如何能够担任急诊科副主任的职务。尽管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虽然刘敏极力推荐，但是自己心中的厌恶并没有丝毫减轻，刘平安正愁找不到借口否决刘敏的推荐，现在可好了，终于让他抓住了把柄，这回一定要将肖然压得不能翻身。
　　肖然看了一眼刘平安，他怎么会听不出孙建林言语中对他的保护和提醒，可是这是他做人的原则，既然走出了这一步，那就必须走的坚决，即使将要面对的结果是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刘平安，他担心的不是这件事情会不会影响自己担任急诊科副主任，而是担心他的阻挠会不会让自己无法看到这件事情获得理想的结果。
　　“院长，虽然我和赵丽娟是好朋友，但是不会影响我对这件事情的判断。换句话说，这件事情换到急诊科其他人的身上，我同样会这么说。因为我是个医生，我了解普通医生的为难之处，有很多人倾注着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是却因为病人和家属自身的原因让所有的努力付之流水，到后来反而还要去承担不应该承担的后果，这是不公平的。”
　　肖然显然并不想接受孙建林设好的台阶，他依然执意要坚持内心的信念。听着他的话，孙建林无奈的摇了摇头，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执着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可这种执着也正是医生最难得的一种特质。
　　“有些时候如果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待同一个问题的，那么得出的结论也会不同，在普通医生的角度上，你的看法没有问题，但是站在医院的角度上，就会有着诸多的顾虑，我们必须做的面面俱到，才能够消除这件事情带了的隐患，我觉得你们也应该理解医院领导。”
　　孙建林苦口婆心的劝导着肖然，他并不希望在这件事情上让刘平安抓住任何可以攻击肖然的机会，那样他能做的事情也就很少了，虽然对于刘敏提出适当的情况下保护一下肖然的请求自己可以置之不理，但是在他眼中一个医院的发展还是要靠这些中坚力量的。
　　“我们也能体会到医院的难处，但是我还是觉得医院的难处并不应该以医生为代价。我们来到医院就像一个找到家的孩子一样，我们希望在我们和别的孩子发生争执而我们有理的情况下，家长可以能够站在我们的身边，而不是只知道把我们赶出去道歉。院长，您也说过，人心一旦凉了就再也捂不热了，如果这件事情处理的不公正，我怕真的会让一些人的心都会凉了。”
　　肖然一脸担忧的看着孙建林，这件事情虽然起因是因为赵丽娟的缘故，但是他并不是没有替医院考虑过，只是也许他站的位置不够高，他执意认为这样的处理会让医院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人心。
　　“不公平，你什么身份？大言不惭，你知道医院考虑的是什么？就一味的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不就是想为自己当副主任拉拉分数吗？”
　　刘平安再也听不下去了，站起来怒斥着肖然，在他眼中这个家伙越来越过分了，仗着刘敏看重他，仗着孙建林喜欢他，就敢如此嚣张，面对着院长和书记，成何体统。
　　“我没有什么身份，也不需要什么身份，而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为担任科室副主任使用任何手段拉分数，我只是作为一个普通医生提下建议。我觉得医生也是医院的主体，在任何时候都应该有发言和申诉的权力。”
　　肖然听着刘平安的话再也没有办法压制自己心中的不平，他甚至觉得面对这样一个纪委书记简直就是医院的悲哀，什么事情都要上纲上线，什么事情都要先顾及外界和媒体的意见，丝毫不理会医护人员的死活，他的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起来。
　　“这还是没有当这个科室副主任呢，要是让你当上，你岂不是要上天吗，我看你根本不适合这个副主任，而且这件事情已成定论了，岂容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医院里面的决定不是你能够干涉的。”
　　刘平安指着面前的肖然，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其实他的内心开心极了，他的目的达到了，他终于在肖然情绪最激动的时候成功的激怒他了，他完全可以相信就今天肖然的表现提到医院党委会中完全能免除医院将要对他的任命。
　　“好了，你们俩就别吵了，像什么样子。肖然你的意思我们听明白了，我们也会酌情考虑的，你先回去吧。”
　　孙建林见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了，赶紧劝退肖然，再让他在这里，也许事情会变得更糟，但是他也给肖然传达了一个信息，赵丽娟的事情似乎还转机。
　　“那我先出去了。”
　　肖然也似乎明白自己中了刘平安的激将法了，看来还是自己年轻，冲动的结果就是救不了赵丽娟，反而也把自己搭进去了。
　　肖然轻轻带上孙建林办公室的大门，回头却发现赵丽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在办公室的门外站着。赵丽娟望着肖然，脸上饱含着感激，她来的很早，完整的听完了整个谈话过程，她看到了肖然为他所做的努力，她感受到了那份深厚的友情。
　　肖然拍了拍赵丽娟的肩膀，没有言语，虽然他努力了，但是结果可能并不理想，他甚至觉得自己辜负了同伴的信任。赵丽娟也没有说话，盯着肖然的眼睛滴下了晶莹的泪珠，这泪珠代表的不是自己的委屈，代表是感激，是信任，甚至有着对肖然的惋惜。
　　时间没过几天，医院组织部部长张存东出现在了急诊科的晨交班上。
　　“我今天来这里是主要受院领导的委托，来这里宣布两项决定。第一项关于赵丽娟的处理意见，由于赵丽娟主管的病人在院期间发生意外，导致死亡，经院党委研究决定，给予赵丽娟停岗三个月，责令其前往病案室学习，保留急诊科年终参评医院先进科室的资格，并且不再对主任和护士长进行处罚，此意见即日开始执行。”
　　这也许是最理想的结果了，大家都一脸关切的看着赵丽娟，可她却一改冷淡的面容，微笑的看着肖然，眼神中充满着感激。但是大大都没有想到这是赵丽娟在急诊科中最后一次露出笑容，三个月之后，当医院让赵丽娟重返急诊科的时候，她却拒绝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到急诊科工作，也许就像肖然说的那样，人心一旦凉了就再也捂不热了。
　　“第二项决定是任命决定。由于急诊科工作性质等方面原因，院党委会决定，对于急诊科的中层干部调整不再采用竞聘方式，现任命卢永林人急诊科副主任，主持急诊内科日常工作，任命周明阳为急诊科副主任，主持急诊外科日常工作，原急诊科主任刘敏仍担任急诊科主任职务，主持全科工作。同时任命侯慧颖为急诊科护士长，主持急诊病房和EICU护理工作，急诊科原护士长许言秋仍担任急诊科护士长职务，主持全科护理工作。”
　　任命书的到达比大家预料的早了十天，任命人员中也如大家所料没有了肖然的名字，所有人都一脸惋惜的望着肖然，周明阳更是郁闷不已，这时候任命他担任急诊科副主任就好像自己生生从肖然手中夺走了一切，面前可是自己的徒弟，自己今后该如何面对他，但是这项决定已经不是他能拒绝的，他只有接受。
　　其实今天的一切肖然早有准备，只不过他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突然到他的心理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但是面对众人关切的目光，肖然依旧保持着一脸的微笑，那笑容一如往常般干净，一如往常般让人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