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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菡急急忙忙去电器商行买了一台收音机。
钱是吴茱萸付的稿酬,她的几篇稿子已经登在妇女杂志上,反响很好。吴茱萸说:“我看到报纸上也有石楠的文章,打电话去询问,可编辑说作者已经失联,我还以为,是你从前投的稿。”她一向热忱简单,这么认为也很正常。并不知道现在郑编辑拿她视如珍宝,有什么事只约在茶社里商谈,连周围的同事都避开来,哪里肯让吴茱萸找到石楠。
吴茱萸又和她约稿,泊菡告诉她:“我已经是报社的专门作者,没法再为杂志供稿了。”
吴茱萸大笑起来:“看来你已经初步成功了。你在副刊登的都是随笔类的小文章,有没有想过写写小说来连载?”
妇女杂志每期都有整整一页连载小说,听说报酬丰厚,只有最热门的作家才能取得这块金砖。
“你不试一试,哪里知道自己行不行呢?再说,那些成名的作家已经固步自封,我们急需新鲜的血液来充实我们的文化。”吴茱萸急切地鼓励泊菡。
“好,我试试看。”泊菡答应了她,她心里想到一个故事。
泊菡回到家里,摆好收音机,迫不急待地调好电台,听着中央社的新闻,可里面都是糊弄百姓的鬼话,根本没有提到金门两个字。
阿糯听说金门吃紧,想着丈夫就在台中集结待命,立刻收拾了行李要去台中。泊菡试图拦着她:“你这样没头没脑地跑过去,也许根本见不到沈崇海。”
阿糯坚决地:“我不管,我只知道自己离他近了,就算看不到他,他也会有感觉。”
泊菡只好塞给她一卷钱,请黄包车夫送阿糯去火车站。她在院门前伫立良久,真是感慨万千:女人有了爱情,就有了方向,她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事情。
她心里不是没有思念的人。分别快半年,她的思念没有丝毫的减退,反而更加浓烈:从前那些日常相处时的美好回忆,那些夜半无人时的缠绵恩爱,层层叠叠地交织心头,像巧克力似的,虽然不能以此为生,却使她的人生变得甜美。
他又要上战场了,如果他要提笔写下“遗书”,会写一封怎么样的书信给自己,还是,因为憎恨,他已经彻底地忘掉她了?
连日来,泊菡总是开着收音机写稿子,根本写不出什么东西。还变得像婆婆那样,听不得瓷器的响声,不允许阿妈说什么寡妇孤儿……当年婆婆那套被她看不上的做法,她都一一照搬,变得比婆婆还迷信。
“国军胡琏部某师和孙立人部青年军某师正在台湾海峡的西边岛屿上进行军事演习,为收复厦门福州努力奋战,全体官兵士气高昂……”
中央社突然插播这条战时新闻的时候,泊菡正抱着忆儿喂奶,一听到“青年军”三个字,丢下孩子守到收音机边上细细听,忆儿气得哇哇大哭,宏亮的声音盖过了收音机。阿妈心疼地抱起孩子,压低声音抱怨着:“天天听听听,仔仔都不管了。”
郑编辑气势汹汹地打来电话:“石楠,你再不交稿子,信不信我停掉你下个月的生活费?”
“可以呀。我正巴不得你主动毁约,我好带着稿子另投明主,一定有稿酬比你高的明君在等我。”泊菡在电话里笑嘻嘻的,虽然是反唇相讥,可她说出来就是不那么让人生气。
棍棒不打笑脸人。郑编辑在电话那端苦恼地挠着头,现在石楠的名气冉冉上升,他手上有这么个当红的新星,连主编都十分瞩目。
“稿酬我们可以商量,只要你今晚能把稿子拿出来。”
“可以,要看你能不能帮我的忙。”泊菡顿了顿,用软软糯糯的上海国语向他说,“我知道报社有专门采访战事的记者,能帮我打听一下金门的情况吗?”
“我问问。”郑编辑觉得这个交易不算难办。
泊菡埋下头来写稿子,因为长期握笔,她右手手指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时时隐痛,只好缠上胶布。眼睛的视力也越来越差,再这样透支下去,就要近视了。
半夜时分,她刚改好稿,郑编辑又打来电话:“石楠,我查到报社派了位记者准备过海采访,他叫张帆,我刚找到他在台中的联络方式。”
泊菡怔了怔,不过张帆的名字很普通。
“喂!石楠,说好了你的稿子呢?”
“我的稿子好了,请你派人来取。”
泊菡翻出报纸,找到几篇张帆的采访,一读下来立刻确认作者就是她认识的燕京才子,楚尧的好友。
手里捏着张帆的电话号码,泊菡犹豫再三,最终没有拨出电话。她不愿意见到张帆,不愿意想起楚尧已经把她交接给了别人的事实!
谁知从第二天傍晚起,收音机里竟铺天盖地的都是“金门”两字,原来,就在前一夜,金门战役打响了。当局把一场小小的局部战役的胜利,当成了抗战那样重大的事件来给自己贴金。
泊菡不眠不休地守着收音机,试图在每一个字词之间寻找楚尧的踪影。
这是一场双方损失惨重的大战,各自伤亡八九千人,当局动用了陆海空三军主力,才挡住了解放军的登陆大军,海滩上一片火海,烧红了台湾海峡,海滩上血流成河,几乎两万条生命不分彼此,不分敌我,在这里变成苍白的枯骨。
泊菡坐立不安,度日如年,两天后,突然在报纸上看到了一条巨大的标题:“古宁头的战车英雄——楚尧中尉”,作者正是张帆。
泊菡抑制不了心头的紧张激动,在张帆激昂铿锵的文字里快速寻找,文章说楚尧中尉率领三辆战车,在深夜的海滩率先发现了战情,抢到了战争的先机,并且率领同伴一直坚守到第二天天亮援军赶到,不过201师坚守海滩的两个团,伤亡了三分之二,而楚中尉也身负重伤,血染沙场……
楚尧受伤了,伤在哪里,现在怎么样?泊菡六神无主,急急让阿妈上街买来当天全部的报纸,可那些隶属于不同派系的报纸,鼓吹的都是自己派系的军队,互相抢功劳,暗地推卸责任,再没有出现楚尧的名字。
泊菡给张帆拨去电话,可惜张帆始终不在,她彻夜难眠,抱着忆儿,守着电话。
第二天清晨,泊菡终于拨通了电话,她道了一声“你好”之后,对方沉默了半天,才艰涩地开口:“泊菡?”
“张帆,快告诉我,楚尧怎么样了?”她手心都是冷汗,几乎握不住话筒。不敢问他是活着还是死了,婆婆告诉她的忌讳当初怎么也记不真切,现在却像刻在脑子里一样难以忘记。
“他昏迷不醒……还在医院救治。左胸从后背被子弹打了个对穿,国防部这边,已经调最好的医生来抢救他了。”他一向沉稳的声音里有着不平的感慨,当初也是国防部恨不得把楚尧置于死地。
“他现在在哪里?”泊菡暂时放下悬了几天的一颗心。阿妈也抱着忆儿,坐到她身边认真地听电话。她知道忆儿的爸爸在军队里,太太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担惊受怕,都和他有关。
“……不知道,国防部来人接走了楚尧。”张帆说得很慢,他在想,是不是要把另一个坏消息告诉她。
“泊菡,我有一件事要通知你:小赵上个月在平潭战死了。”张帆沉痛地告诉泊菡,“他生前留下遗言,抚恤金给你。”
泊菡在电话一端痛哭不止,她记得小赵说过要带他们去看南京的风景,台城鸡鸣寺,还有后湖的樱桃……也记得他看她的最后一个眼神,眷念,难舍和伤感,小赵说他答应过学长要照顾她,自己做不到要食言了,没想到,他竟用这种方式遵守了对楚尧的诺言。
张帆听见哭声,低声安慰泊菡:“军人都是一诺千金的战士,小赵是好样的。”他没有提自己为什么离开国防部,好好地跑到报社当了记者的事。
一场金门大捷,社会上沸沸扬扬了许久。国防部老总接受电台的采访,中间说到首先发现战情的楚尧中校,正是部里派到一线的参谋,几句话就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后来又有国防部的通讯,报导楚尧接受一等紫金勋章,文章里对楚尧极尽赞美。泊菡看到文章的署名是郁文远时,冷冷地付之一笑。这些厚脸皮的官场蠹虫,越是笼络人心,越说明他们心底空虚害怕。
可是楚尧呢?除了几篇登载过他姓名的报纸,他就像人间蒸发,吴茱萸说连陈醒州都不知道楚尧的下落。
泊菡想,他受了重伤,整个台湾医疗条件好的医院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她一家一家地去打听,总会有办法找到他。
她首先找遍台北的大医院,竟没有一个叫楚尧的病人,然后是台中和高雄……她带着干粮早出晚归,依然打听不到楚尧的消息。
她记起张帆说过,国防部请了最好的医生去救楚尧。便请克牧师帮忙,打听台北有哪些胸科手术的专家,然后一个一个地询问,终于从一位医生那里隐约听到了楚尧的情况。
医生告诉泊菡,他曾经救治过一位胸肺被打穿的军人,手术是成功了,但伤者受伤严重,一直昏迷。他并不知道军人的姓名,因为国防部给他的,只是一个代替姓名的编号。
“他的编号是201,真是个英雄,再痛都不肯叫一声。”医生说,“他的保护级别是将军一级的,除了国防部的批准,外人都看不了他。”
201!楚尧就是201师的!泊菡凭着直觉,认定这个编号201的军人,就是她日夜寻找的楚尧!
泊菡来到医院,找到医生所说的病房楼,可惜楼层上有重兵看守,进入必须有国防部的签条,泊菡无奈之下,只好生出一计。
她选了安静的中午,双手拢在嘴上,对着一排一排的窗户呼喊着楚尧的名字,有人出来哄她走,有人告诉她这里没有楚尧……直到她发现二楼的一个窗户始终没人出现,她猜,那里就住着楚尧。
她守在那相距不远的窗下,继续叫着楚尧的名字。很快有士兵在窗口出现,准备把窗户关上,两人的视线交织,泊菡一阵激动,那个士兵,竟然是小冉!
小冉用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冲泊菡点点头。泊菡指指窗户里面,又比了个胸口有伤的手势,小冉向她笑着点点头,做了个睡觉的手势。
泊菡正想招手要小冉出来,窗口又闪出一个熟悉的人影,竟是郁参谋,他看到泊菡,一张大白脸霎时变得发绿,立刻黑下脸关上了窗子。
不一会就有士兵过来赶走泊菡。
第二天她再过来,竟然有士兵站在楼下,根本不让泊菡接近了。
泊菡只好再给医生打电话,医生说:“真是神奇,那个201前两天突然醒了。以他的伤势,失了那么多血,我们还以为他要过一阵才能苏醒。”
“他流了很多血?”泊菡吓得声音都变了。
“是的,这么说吧,他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就是一个奇迹了,现在还能闯过手术关、感染关,没有并发症,醒过来,真是上帝在帮忙。”说起他的患者,医生还是很有感慨。
“医生,我能不能请你帮忙,我想见见他,他是我的丈夫。”泊菡诚恳地向医生请求。
医生经不起泊菡的软磨硬泡,迟疑了几天后,终于答应让她扮成护士,混在一群医生中间,看看病人201。
谁知等泊菡到了201的病房,里面已是人去楼空。医生的说法是,病人苏醒后,坚决要求换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