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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北山,皓月明。
文书岭一老一少,身披月光,相视而立。
夜凉如水,陈远枳的心底却在无声沸腾。
“我的父亲?……”他低声呢喃。
关于父亲,陈远枳只有一个极其模糊的印象:
那是20年前一个夏末破晓,北山山脚小村,村里的私塾先生,被院外一阵叩门声惊醒。
雄鸡尚未打鸣儿,谁能起这么早?
“哪位?”他冲着屋外应了一声,披上衣服去开门,结果没看到来客,只发现院外多了一个襁褓。
私塾先生茫然四顾,晨光熹微中,他依稀见到小村通往北山的那条山路上,跃动着一个黑色人影,速度飞快,渐行渐远。
他揉了揉眼睛,冲着黑影呼喊了一声,没曾想,黑影不为所动,却吓哭了襁褓里的娃娃。
这么多年独身一人,私塾先生可没有伺候娃娃的经验。娃娃一哭,他也慌了手脚,匆忙抱起襁褓,四处找人求助去了。
这襁褓中的娃娃,就是刚满百日的陈远枳。
而陈远枳的父亲,在他私塾老师的印象中,就留下那么一个朦胧的黑影子。
“岭主,我父亲究竟是何人?”对于从未谋面的父母,陈远枳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但却十足好奇。
“我只知道,20年前他或许闯过须弥。”邱望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他也是北山宗的练士?”陈远枳问。
“并不是,你父亲是个外乡人。他闯须弥,也不是为了与那兽类缔结灵契,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也许,他是为了你。”邱望山猜测道,“所以我才觉得,你有必要去一趟须弥。”
陈远枳没想过,这终年笼罩着迷雾的须弥岭,竟然还藏着自己的身世,一时陷入沉思。
邱望山继续说:“远枳,须弥众兽狡猾,性情多变,你进了这须弥岭后,不要跟任何生物提起你的父亲,为师担心节外生枝。若是遇到危险,虽不畏死,也需谋生……为师当年在那须弥,也算结识过一段缘分,只是不知这么多年后,是否还能帮上忙。”
说着,邱望山走近陈远枳,附身对他耳语了几句。
陈远枳悉心听罢,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早了,你回去吧。”邱望山说。
陈远枳向岭主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向早读大堂。
邱望山背着手,看着陈远枳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犹豫了片刻,忽然提高了嗓门:“北山宗文书岭陈远枳!”
陈远枳定住脚步,只听身后岭主庄严地宣布:
“今日起,你就是北山宗的正式练士了!”
…………
北山主峰,老宗主张启明独自倚着大殿一棵柱子,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群山朦胧的轮廓。
月映山巅,群山像极了巨大的兽脊。
老宗主在沉思。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是老宗主最寂寞的时候。
因为一入夜,那群山鹰就被夺了视力,成了一个个瞎子,只能安静地停歇在大殿三层。
没有了山鹰的盘旋和鸣叫,老宗主不只是失去了千里视野,同时也失去了头顶上叽叽喳喳的热闹。
太静了……在每个静谧的夜里,老宗主习惯支起耳朵去听,他专心听这来自群山的静。静得让他沉思。
许多年前,老宗主还能睡着觉,那时他很少沉思。他甚至有点讨厌沉思。
因为当他一沉思,许许多多的疑问就浮上心头,而这些问题,自己始终想不出答案。
人类与那北山之阴的巨兽,为什么一定要兵戎相见?800多年了,那群巨兽为何仍要伺机袭击人类?
老宗主心里清楚,或许早在人类出现前,这巨兽就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横行,几万年?几十万年……?巨兽等得起,也做得到,如果它们那么热衷于吃人,这么多年,它们肯定不甘于被困在玄关岭外,它们会做什么?
五次山阴清剿,老宗主亲眼看到那巨兽的身躯起了变化……仿佛与人接触得越多,变化就越发明显。
若是有一天,巨兽脱胎换骨,进化成了人的模样,能够轻易混迹在人群之中,那这北山玄关,还能守得住吗?
“这帮畜牲……总要做个了解吧。”老宗主裹了裹大氅,独自沉吟:“要来就快来,老夫这把年纪,可不了你们太久啊。”
…………
白露三日,午时,须弥岭入口。北山宗老老少少,或坐或立。
他们在等,等那匹驮着祭品清晨入岭的老马归来。
虽是午时,须弥岭却依然阴冷。偶有阳光从高大树林的枝丫中穿透,却又被山雾吞噬。
宋左徒多裹了几件衣衫,仍然抵不住山中的秋寒,哆哆嗦嗦站在北山宗主身旁。
这几日,宋左徒仔细考察了北山宗宗门冠礼的各处细节,包括祭品的收集与储备、练士的修行,甚至这匹驮着祭品进山的老马的来历,他都打听了个详细。
半日前,他跟着北山宗一众人等来到须弥岭入口,亲眼见着北山宗主和各岭主,各自身着盛装,划破手掌,虔诚地淋鲜血于祭品之上,又齐念经文,为祭品赐福。
随后,北山宗主牵着一匹枣红色的老马,与那老马耳语了几句,拍了拍马背。那老马晃了晃脑袋,使劲儿迈开了步子,满载着种类繁多的祭品,缓步走向须弥岭的浓雾中。
老马走得格外慢,也格外稳,仿佛感受到今年祭品的厚重,也感知到今年须弥的山雾格外浓。
宋左徒目不转睛看着远去的老马。老马踏入浓雾时,最初他还能依稀看到老马的背影,听到老马缓重的蹄声,忽然一瞬,老马声形全无,仿佛凭空消失在这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