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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文学 / 武侠仙侠 / 万兽祀 / 021 - 王阳明 1

021 - 王阳明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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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倒在隘口的陈远枳并不知道:今年的北山宗门冠礼,他是第一个出岭的练士。
  虽然他在岭中恍惚度过了一夜,但对岭外的人来说,时间刚刚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连天朝派来监督的宋左徒一行,此时都还耐心地等在隘口,并未离去。
  正是午时最热的光景,但山雾丝毫不见减退,阳光蒸腾着山雾,仿佛把须弥岭煮开了锅。
  对于陈远枳入岭后颗粒无收,北山宗众人并不意外,他们甚至不奇怪陈远枳能第一个出岭。毕竟无论怎么看,陈远枳都是个心不在焉的文弱练士,时常把“读书人”挂在口中。灵兽之契对他来说,似乎没有那么迫切。
  唯有老宗主等几人,深知陈远枳此行的险恶,须弥岭群兽可都憋着一口怨气等着他呢。尤其刚刚衔着陈远枳的那头北山虎,老宗主一眼就看出,此虎年事已高,修行了不知多少岁月,已然算得上一头须弥老妖。
  方才,刚与北山虎打上照面,老宗主就猛地暗自蓄力。一旦猛兽稍有动作,他自信拼着这身老骨头,也能让陈远枳虎口脱险。可是这头北山虎未曾逗留,它的眼神哀而不怨,它的低吼与其说是威胁,更像是一句交代。
  “难不成……远枳这娃娃在须弥岭有什么奇遇?”老宗主饶有兴致地问邱望山。
  这两位北山宗的老人,一文一武,此时却最为心有灵犀,他们都还清楚记得,20年前陈远枳父亲游走在须弥岭的流言,他们也多少猜到陈远枳与须弥岭众兽定有渊源。
  “命里有时终须有。等远枳醒了,自然也就明白了。”文书岭岭主邱望山答道,他自然对自己门下弟子更有自信。
  “好一个命里有时终须有呵……”
  老宗主忽然感到久违的放松,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盘起腿,仰头望着须弥岭的天际线。山鹰们舒展着双翼,贴着须弥岭的山雾缓缓盘旋。阳光倾洒在他那张爬满皱纹的脸颊上,如同暖暖地搔着痒。
  多年来不眠不食的老宗主,此刻竟有了一丝困意。
  …………
  须弥岭中,北山宗其他练士仍在茫然前行。而其中最为笃定的,非老练士王阳明莫属。
  此时此刻,王阳明正顶着浓雾踽踽独行,干瘦的身板挺得笔直,如同岭中一棵不显眼的老松树。
  他走得不疾不徐。脸颊上的淤青未消,裹着的单薄短衫已被山雾侵湿。他嗅着岭中雾气的骚臭,反而略感惬意。
  “又回来啦……”
  对于王阳明这位老练士来说,幽幽须弥岭早不是什么神秘禁地,而是他一年一度重游的故地。他已经坚持了20年。在他心中,每年白的冠礼仪式,就如同他的生日。生日这东西,岁数越大就越没人提及,但自己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是每个人都独有的一处心结。
  “我这老身板儿,估计会让你们嫌弃吧。”老练士边走边嘀咕。
  王阳明是半路出家的练士,30来岁才入门北山宗,在此之前,他是天朝武士中的一个小卒,混在茫茫兵团中,就如现在这般不起眼。
  一次巡逻任务时,王阳明不慎踩塌了山石,跌到一处山涧中,又扭伤了脚,正愁自己命途多舛,忽然感到脚底传来一股怪力,捆住他的身体,缓缓上浮。待他看清脚下,才发现驮着他的,是一条手腕粗的黑蛇。
  黑蛇驮着王阳明来到岸边,又层层叠叠盘在他受伤的脚踝处,勒住脚踝一扭,就把他错位的踝骨扭正。随后,黑蛇朝着王阳明吐了吐信子,扭动身躯消失了。
  打那天起,王阳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与兽类的缘分,也就有了做个练士的念头。最后他辗转来到北山宗拜了宗门。本来一切都还算顺利,谁知一入山门深似海,这么多年也没混成个名副其实的练士。
  难不成北山须弥岭的群兽,真瞧不起他这个“半路出家”的人?
  王阳明陷入回忆,他倒也不是遗憾,他是觉得寂寞。
  20年了,当年一起闯须弥的师兄弟们,如今都四海天涯,那些侥幸得了兽缘的,要么各自谋生去了,要么不幸战死山阴;没混到兽缘的,也都打道回府,或种田或狩猎,守着妻儿老小。谁会陪他这个老光棍在北山扫地打杂,谁又会陪着他义无反顾地闯荡须弥20载呢?
  人寂寞的时候,最需要人陪。可惜此时孤身一人……不对!王阳明突然感到背后的异样,他停住脚步,缓缓转身,回眸打量。不知何时,他身后尾随着一个同样干瘦的老头。
  王阳明望着眼前干巴巴的老头,蓬头垢面,豪不讲究,衣衫褴褛几乎遮不住身体。老头眉眼中透着沧桑,但这他的沧桑,看着不像是长期劳作所致。因为他的双手。那是一双肌肤苍白、指甲修长的手,仿佛一辈子没干过力气活儿。
  王阳明经验老道,知道自己遇到须弥之兽了。他没说话,冲着老头咧嘴憨笑。老头也跟着咧嘴笑了笑,一口黄牙。
  “我看你都来了好多年了。”先开口的倒是那老头。
  “不多不多。”王阳明连连摆手,“20年而已,如果今年再不成,明年我还得来呢。”
  “明年……怕是我就看不到咯。”老头笑着摇摇头,他走向王阳明,身形颤颤巍巍,脚底下却一丝声响都没有。
  老头走到王阳明身边,突然坐了下来,伸手抓起地上一条干树枝,在土地上画起网格,纵横交错数十条。耐心画完网格,老头又从怀里掏出了一颗颗圆溜溜的石子儿,仔细摆了一部分在网格间,又撒了一部分在网格外。
  “你来,跟我下一盘棋吧。”老头摆好石子儿,抬头冲王阳明说。
  “我倒不是想扫您的雅兴,只是的确不懂下棋。”王阳明惋惜道。
  “无妨,这棋是我自己发明的,本无规则。”老头说。
  王阳明只好也端坐下来,仔细看了看老头布下的棋盘,这的确不是世间所见的棋类。草草画出的棋盘并无界限,作为棋子的石头也不分颜色和大小,着实让人无从下手。
  “我这盘棋取名为「命」,你就依着你这辈子的命,随性落子吧。”老头看王阳明愣在那儿不知所措,又提醒道。
  王阳明拾起棋盘外的一枚石子儿,考量再三,把这枚石子儿紧挨着棋盘上的一子摆了上去。
  棋子刚刚离手,王阳明就感觉眼前一花,再看清楚时,他已经来到一片沼泽丛生的草场,眼前的老头不见所踪。
  又被兽灵耍了?……王阳明纳闷地四顾远眺。碧蓝的天空中,翱翔着几只白鸟。
  白鸟!
  老练的王阳明瞬间警觉起来,广袤的草原、连片的沼泽、翱翔的白鸟……难道这里是北山之阴?
  这白鸟能如此盘旋,巨兽应该是活跃期!
  他年轻时跟随宗门练士来过几回山阴,执行巡逻任务。每次还都是三人一组,全副武装。如今孤身一人,想必凶多吉少。
  想到这儿,王阳明急忙四下寻找,想找点儿趁手的武器。他看到,不远处的一片沼泽边上,有一块尖锐的山石,于是疾步跑过去,费力搬起石头。
  石头沾满着淤泥,如同一个大水瓮,其中一角无比尖锐。若是冲着巨兽后颈的软肋猛砸下去,或许能起点作用。王阳明自我安慰着,刚要迈步离开,却看到沼泽上一下子冒出许多大大小小的气泡。
  难道这石块底下压着什么东西?
  看着沼泽中的气泡,王阳明稳了稳身子,双手把石块举过头顶,尖锐的一角冲下,等待着沼泽里的异象。
  随着一阵剧烈的翻腾,沼泽里伸出了一只手臂,人类的手臂。紧随其后,另一只手臂也伸出水面。双手抓着沼泽边上的泥土,一用力,一个长发女人的面庞浮了出来。
  举着石头的王阳明彻底愣在原地,看着沼泽中浮起的女子,不知该不该一石头砸下去。
  长发女人半个身体露出水面,把双臂支在沼泽边,又腾出手抹了抹脸上的泥,这才睁开双眼,懵懂地望着王阳明。
  “咦?你是何人?”女人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慌乱。
  “北山宗主峰练士,王阳明。”
  “哦……北山宗……”女人显然对北山宗有所耳闻,王阳明稍微松了口气,这女人虽然出现得实在怪异,但既然听说过北山宗,那总归是天朝一国之士,不至于有什么歹意。
  “这位姑娘,你又是何人?可知这山阴之地危机四伏?”
  “危机?……哦……先生大可不必为我担心。”女人顺从地回答,“小女子就生于这北山之阴。”
  王阳明深知,北山之阴从无人迹。难不成北山天堑形成后的百年间,仍然有人来到此地,并且在此繁衍生息?这不可能!北山宗历来负责把守山阴,从未听闻山阴之地能容下任何人类生存。几百年来,山阴巨兽也从未停止过躁动,若是被这群畜牲遇到,又岂能留下活口?
  “你说你生于山阴,那么你的家在哪儿?你的族人又在哪儿?”王阳明问。
  “我们并无定居之所,族人众多,一部分留在此地,另一些已经跃过山阴,往南去了。”
  王阳明笑了笑,心想你们还跃过山阴?当北山宗巡逻的练士们是吃干饭的?北山玄关岭层层守卫,飞过几只山鹰都看得一清二楚,更别提几个大活人了。
  王阳明越想越觉得蹊跷,举着山石冲着女人的面孔问:“你说你的族人跃过了山阴?那为何我们北山宗并不知情?”
  “莫非先生不信小女子的话?”女人反问。
  “不是不信你,只是如果真如你所言,那只能说明,你并非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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