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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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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城到达箕尾山时,正是清晨,天还蒙蒙亮,整座山都是一团雾气。他本以为这个时候大家都还在屋里睡觉,却大老远的就看见蹲在门口的鹿芦儿。
  鹿芦儿披了件薄衫,蜷缩在门口,看样子是承受了一晚上的露重,小小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却也睡的熟。
  这丫头,在门口做什么。
  鹿城有些生气,皱着眉头走了过去。鹿芦儿听到脚步声,以为的是宋渠惊回来了,立马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发现回来的人是鹿城,又焉嗒嗒的低下了头。
  “大清早的,你坐在这里干嘛?还不赶快回去睡觉。”
  鹿芦儿摇头,道:“我闯祸了。”
  说来鹿芦儿也是个死心眼的傻丫头,鹿弥说等宋渠惊回来再说,她就真在门口坐着等宋渠惊回来,觉也不回屋睡。
  鹿芦儿对鹿城讲述了来龙去脉,又领着鹿城去看破掉的墙,鹿城这才发现,左边的墙破了个大洞。
  鹿城觉得鹿芦儿真的是蠢,除了一点点的蛮力和一身的侠气义气之外,没有别的优点了。他待会儿非得说说鹿弥,怎么不看好这个傻子。
  “你说说你,以前御祭的时候老是偷懒,怎么现在还在门口坐一晚上了。整天光知道跟我顶嘴,有那个还嘴的脑子,还不如想想遇到事脑子怎么才能灵活一点。”
  鹿芦儿自知理亏,没有反驳。
  其实她也不是有多蠢多笨,只是因为他们一群人刚来就把宋渠惊家的锁给毁了,现在又把人的墙砸了,还发现平日里不许人进的药房里有个睡着的美人,所以她觉得这件事很大,非常大。然后她就想着一定要等着宋渠惊回来,第一时间跟宋渠惊解释,才在门口一直等着的。只是她没想到,宋渠惊一晚上都没回来,她也迷迷糊糊的坐了一晚上,还跟没出息的睡着了。
  鹿城让鹿芦儿先回房去换件衣服,自己去鹿弥房里叫鹿弥起床。他回来的时候先去了趟附近的早市,卖了把新锁,又带了些包子馒头当作早饭。
  吃过饭后,三个人就齐刷刷的都坐在大厅里等宋渠惊回来。一直等到鹿芦儿扛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宋渠惊也没回来。
  他们一直在大厅等到下午,三个人肚子都饿了,宋渠惊才风尘仆仆的回来。
  宋渠惊依旧背着个药篓,书生模样,只是一袭简单质朴的白衣全部破掉,右边的袖子少了一截,破掉的边缘处还浸出血,脸上也全是泥,脏兮兮的,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
  “你这是出去采药,还是被人打了呀?”鹿芦儿惊叹道。
  宋渠惊倒是不以为意,好像这一切都很正常似得,道:“晚上露气重,不小心踩滑,摔着了。”
  “那什么,我有件事想跟你说。”鹿芦儿吞吞吐吐的,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干脆把鹿弥推了出去,“我嘴笨,你说。”
  宋渠惊盯着他们三个人,不知道他们干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就算自己现在有些狼狈,但也比他们两次来这儿的时候,样子好看多了吧。
  鹿弥走上前,清了清嗓子,道:“事情是这样的…….”
  鹿弥又将事情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讲的过程中,三个人都偷偷瞟着宋渠惊,见证了宋渠惊从一脸坦然到讶异最后惊恐的整个过程。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鹿弥觉得他们三个简直是宋渠惊的灾难,老是麻烦宋渠惊不说,还给宋渠惊惹事。尤其是在见到宋渠惊听见他们发现那个女子时,脸色瞬间煞白,仓皇趔趄的跑去药房时,更加内疚了。
  然后他们三人更加困惑,那个女子到底是谁,为何会昏睡不醒,她与宋渠惊又有何关系。
  宋渠惊跌跌撞撞的跑进药房,见到女子安稳的躺在木桶里,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走到女子面前,好似生怕吵醒了她。宋渠惊的手忍不住的发抖,看着木桶中的人,满脸爱怜。他的双手颤颤巍巍的抚上女子的脸,探头过去,两个人脸贴着脸,耳鬓厮磨着。
  宋渠惊在药房内和那名女子腻歪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面出来。再次走到鹿城三人面前时,已是满脸平静,一脸坦然。
  鹿芦儿认为那面墙到底是自己弄坏了,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负责,便道:“你放心,我会把墙给补好的。”
  宋渠惊道:“你会补?”
  她……好像只会拆,不会修。
  鹿芦儿冲着宋渠惊尴尬的傻笑着。
  宋渠惊摆了摆手,道:“没关系,只要她没事就可以了。”
  鹿芦儿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位姑娘是谁呀?她是生病了么?”
  宋渠惊点头,道:“她是我妻子,得了怪病所以才这样。”
  宋渠惊竟然早就成亲了!
  鹿城三人完全不敢相信,张大了嘴巴看着宋渠惊。不过想想也是,宋渠惊都二十几岁了,还没成亲也有点说不过去。
  那天下午,鹿城三人听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他们忘记了自己还没吃饭的事情。一直安静的听宋渠惊讲他的过去,直到夜色降临。
  那个美艳动人的睡美人,叫林瓶儿,是宋渠惊青梅竹马的妹妹。两个人出生在迟桑国与不落国的边界,那里常年战争不断,林瓶儿在出生不久后,她的爹娘就因为打仗离去了。宋渠惊的娘亲因为与林家相熟,所以收养了林瓶儿。
  那时宋渠惊只有三岁,莫名的多了个还在吃奶的妹妹。
  宋家一家人带了两个孩子逃离的战乱之地,去了个安全的地方生活。两个人种田、养牛、放羊,一直长到宋渠惊十岁。
  宋渠惊的家境并不富裕,只够清粥小菜的吃着,过年的时候偶尔能来一条鱼,已经是奢侈。那样一条小小的鱼,四个人都舍不得吃。宋父推给宋母,宋母推给宋渠惊,宋渠惊推给林瓶儿,林瓶儿又推给宋父,四个人推来让去,鱼都快要凉了。最后还是宋母细细的挑了鱼刺,把鱼一分为二给了两个小的。
  宋父宋母总是什么都舍不得吃,好吃的好喝的都让给宋渠惊和林瓶儿。他们吃鱼,宋父宋母就吃鱼头,他们吃鸡,宋父宋母就吃鸡屁股,总是这样,一直没变过。
  宋渠惊说,那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七年。有爹,有娘,还有林瓶儿。
  他们家门前种了棵玉兰树,林瓶儿特别喜欢那株玉兰,因为她喜欢白色的花。每年的花季,林瓶儿都会拿个小板凳,坐在树下,数上面的花玩。
  那年三月,春盛。
  门前的玉兰花开得正旺,一朵朵的压低了枝头,一眼望去,白压压一片,整个院子都充斥着玉兰花香。爹和娘都下田了,林瓶儿想要看玉兰,所以宋渠惊一个人到山间放牛。
  他昨晚没睡好,一个人趴在牛背上睡了,哈喇子流了一地。昏天黑地的睡到晌午,肚子咕咕叫了,才慢悠悠的牵着牛回家。
  还没到家,宋渠惊便远远的看见有一群人,拿着刀剑,在村子里四处杀戮。那些人长得凶神恶煞,体格彪悍,扯住一个妇孺就是一刀,血溅了那人一脸。
  他知道,那些人是流寇,战乱后自成一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流寇们为了区分流派,都会在自己的脸上纹上图腾。而这些流寇,额头上都刺着杀字。
  宋渠惊慌乱的跑回家,他明明上一秒还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下一秒那哭声便戛然而止,接着就是一股血腥味。
  宋渠惊在厨房的灶台处找到了林瓶儿。此时的林瓶儿哆哆嗦嗦的躲在角落,眼泪和着黑灰糊了一脸。
  “爹娘呢?”
  “还没回来。”
  宋渠惊听着外面慌乱的脚步声逼的近了,拉起林瓶儿的手,打算从后门逃跑。
  “惊儿,瓶儿。”
  是娘的声音。
  两个人从厨房出来,看见娘和爹吓坏了,死命的抱着他们,就往外跑。
  宋父和宋母抱着两人,没跑几步,就被流寇发现了。
  宋父放下宋渠惊,道:“你们快跑。”转身去和流寇拼命,用血肉之躯,为他们争取多一秒的时机。
  宋渠惊牵着宋母的手,被宋母放到马背上,将他和林瓶儿的手紧紧握住,道:“好好活下去。”
  宋母一咬牙,摘下宋父成亲那天送她的银簪子,狠狠地刺进马屁股里。马儿受了惊,慌乱的往前冲,就连流寇也伤不得他俩。
  宋渠惊死命抱住林瓶儿,忍着眼泪往后看去。他看见娘亲冲向那群流寇,拉起父亲的手,挨了一刀,头颅落地,血四处乱溅,溅了流寇一身,也染红了白玉兰。
  挂满枝头的玉兰花,开的好美,幽雅淡然的白玉兰变得妖冶鲜艳,艳的刺眼。宋父宋母的尸体,就直直的倒在玉兰树下,流寇早就进了屋,发现屋里压根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离开时,还又狠狠地补了几刀。
  一刀、一刀,刺进宋渠惊的心里。
  他们一路狂奔,跑了不知有多远,他们跑到天黑,又跑到天亮。他们变成了孤儿,林瓶儿在宋渠惊的怀里哭着,哭到眼泪都尽了,宋渠惊却是一滴泪都没有掉。
  他紧紧的抱着林瓶儿,他不能哭,他是男子汉,他要保护林瓶儿。总有一天,他会长大,让那些流寇血债血偿!他会穷极一生,找到那些额头上有杀字的流寇,全部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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