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
　　不是枯燥的黄，也不是斑驳的绿。却是无尽的蓝。
　　那种蓝就如同深邃无垠的苍穹，纯净无暇，透射出每一缕日光。它滋润着每一寸目光，亲吻着每一处孔窍。咸香沁鼻，醉风微醺，如静姝轻盈的脚步，在水面漾起最温柔的波浪。此刻，天地相拥，不分彼此。沙漠，森林，人，驼，都似被银盘托起，在身下映照出最清澈的灵魂。
　　卫伶是第一次看到海。
　　那样广袤浩瀚，那样目不暇接。偏是在这苍茫大漠中，偏是在这炙烤烈日下。刹那间，她忘记了身处何处，恍惚间，她以为到了天地的尽头。
　　身边的人都发出了由衷雀跃的呼喊。在绿洲间穿行了两日，每个人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虽然自最后一个驿站出发后，阿僧就一路绘声绘色地向卫伶和张伯祖介绍了这片蒲昌海。但真的看到它时，卫伶还是有些猝不及防，几乎片刻就润湿了眼眶。
　　大漠竟然也可以这样美。
　　张伯祖一直在身旁大呼小叫，拉着卫伶的衣角指着海让她看。阿僧似乎已经习惯了如此美景，只是对着盐泽唱起了佛偈。伏伽罗和他的伙伴们则祝祷起来，似乎在感谢上苍赐予这片沙漠以如此珍贵的礼物。远处，尉迟曜无声凝望着这片海，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看见了蒲昌海以后，离伊循就不远啦！”伏伽罗对着卫伶张伯祖道：“我们就地休息，明日天黑前，应该可以到。”
　　于是众人便各自收拾，准备安营。此刻天已不早，商队选了一处高地过夜。吃过晚饭，除了晚哨以外，也都各自早早安歇。
　　是夜，篝火掩映下，一个人影躲过晚哨，慢慢向着伏伽罗的帐篷行去。
　　…
　　第二日黎明，商队依计划出发。午时太阳最盛时，众人在树荫下小憩。
　　卫伶找了处安静的地，躲在斑驳的树影下掏出小纸册。正写得入神时，一个沉静的嗓音蓦地响起：“写什么呢？”她抬起头，正迎上了尉迟曜好奇的目光。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瞳仁是少见的浅茶色，衬着那一头棕色的发辫，十分相宜。
　　“没什么。随便写写。”卫伶低下头去，继续写画。
　　尉迟曜却在旁边坐了下来。盯着卫伶的笔。卫伶也不理他，两个人便这样坐着，身边只有林间的鸟鸣和沙沙的写字声。
　　“那个弩，”尉迟曜终于打破了沉默：“是谁送给你的吧？”
　　卫伶停了一下笔，点了点头。
　　“是一个叫仲的人？”尉迟曜又问道。
　　卫伶又点了点头，写了几笔后才反应了过来，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尉迟曜：“你怎么知道？”
　　尉迟曜神秘兮兮地笑道：“你先告诉我是谁送的。”
　　“我高祖父送我的。”卫伶忙道，眼中充满疑惑：“你看到我的弩了？”
　　尉迟曜哦了一声，忽的左手一翻，便凭空掏出来一个金色的小弩。卫伶忙伸手去抓，尉迟曜却忽然站了起来，令她扑了个空。
　　“大汉龙亭九年御制的兵器，大多是好东西。这个一看就是孤品，值不少钱呢！”尉迟曜慢慢说道：“你居然拿它换一支人参？难以置信。”
　　“你怎么会有我的弩？”卫伶站起身，正色道。
　　尉迟曜将弩在手中翻转了几圈，弩便莫名消失了。“说吧，想我怎么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他莞尔一笑，面向卫伶。
　　“你快说，为什么弩会在你手上？”卫伶再次问道，神色急切。
　　“你觉得呢？”尉迟曜毫不闪避她的目光，嘴角漾起一个酒窝。
　　“你怎么可以…”卫伶咬住唇角：“我还以为，你不是那种人。可是，你竟然…”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微微起伏。
　　尉迟曜却慢慢收起了表情，直视着卫伶的目光，神色渐渐冷冽起来。
　　“你快将弩还回去吧…”卫伶说完，复又坐下。
　　尉迟曜冷笑一声，忽的将弩丢到了卫伶怀中。“怎么？你的宝贝弩不要了？”卫伶看着弩，眼神中透出淡淡悲戚之色，咬了咬牙：“我不敢要，你快拿去还了。”尉迟曜冷哼道：“又不是我的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要白送给奸商是你的事，我没工夫管。”
　　他说着看了卫伶的头顶一眼，眼神中似有不舍，随后便攸地步入身后的林中不见了。卫伶听见草木响动，忙扭头看去，却只感觉到余风轻抚在脸颊上，林深幽幽，仿佛从没人来过。
　　卫伶拿起膝上的弩，在手中轻轻抚摸，正想的入神，却听见张伯祖清脆的喊声——
　　“卫阿姊，你在这里呢，叫我好找！”只见他踏石分径而来，一脸汗水。
　　张伯祖几乎立即看到了弩，他瞪大了眼，捂住嘴左右看了看，立马蹲下来一把抓过弩，压低声音道：“卫阿姊，弩怎么在这里？”随即他眼珠一转，偷笑道：“我知道了。定是伏伽罗那老东西不小心掉了，然后碰巧被你捡到了对吧？哈哈，急死他！千万收好别叫人看见了。“
　　卫伶却又将弩拿了回去，随后收起小纸册站起身来，道：“是我捡到的。但是我得还给伏伽罗。”
　　“你傻啦！”张伯祖一把抢过弩，拼命摇头：“凭什么还给他？本来就不是他的东西，好不容易拿回来了，说什么也不能还回去！再说了，明明就是他自己弄丢了，这叫活该！”
　　卫伶叹了口气，对着张伯祖伸出手，一言不发。
　　“真的不可以还给那个老赖皮啦！”张伯祖带着哭腔：“这么好的宝贝，我不要。”
　　卫伶复又蹲下来，摸摸张伯祖的头：“伯祖，所谓言不信者，行不果。君子重诺守信，岂可因小人而动摇？我既与伏伽罗作了协定，他也确实拿出人参救了尉迟曜。我便一定要遵守到底。这个弩，若非他亲自还给我，我是不会再要的。”
　　张伯祖噘着嘴，将弩递给了卫伶。
　　伏伽罗正眉飞色舞地与手下交谈着，却见卫伶朝自己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无精打采的张伯祖。
　　“伏伽罗先生，这个…”卫伶说着拿起金色小弩，递到伏伽罗跟前：“这个…”
　　伏伽罗看着卫伶手中的弩，神色如常。他望向卫伶：“卫公子，这个弩有什么问题吗？我告诉你，我可是保护得很好的嘛，天天放在胸口，不可能有丝毫磨损的啦！”
　　卫伶一愣，他疑惑地看着伏伽罗，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伏伽罗将弩推了回去：“快收起来啦！财不露白的嘛！”
　　这下连张伯祖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窜到前面，指着弩对伏伽罗道：“你真的不要这个弩了？”
　　伏伽罗撇了撇嘴：“早说了嘛，这个弩也不见得多精贵。比起那个珠...”他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清了清嗓子：“好啦好啦！我既然同意换了，就不会再反悔了。你也不能反悔啊！”
　　这下卫伶和张伯祖彻底晕了。两人呆滞半晌，直到伏伽罗又开始扭过头去聊天，卫伶这才有些恍然，她忙问伏伽罗道：“是尉迟曜拿东西和你换了这个弩？”
　　伏伽罗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她，点点头：“咦？他没有告诉你吗？”
　　“什么跟什么啊？”张伯祖摸了摸头，一脸茫然。
　　卫伶咬了咬唇，收起小弩，转身跑了回去。“卫兄，你去哪儿啊？”张伯祖叫道，也跟着她身后跑。
　　哪里都没找着尉迟曜。
　　卫伶带着张伯祖转了几圈，问了好几遍阿僧和伏伽罗，却都没有人看到他。尉迟曜好像忽然消失了。
　　卫伶跑累了，握着金色小弩坐倒在地，心中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