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洛秋躺在阶梯上，狭小的空间让他的脑袋近乎贴着厚重的木板。如果能够确定外面没有什么人的话，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用脑袋将木板给顶开。借着微光，他正用手指刮去木头凹槽中的泥土，同时不断寻找合适的角度往外窥看。期间泥土塌落脸庞，他连忙用手背揩去。
　　稀薄的空气让他开始急促喘息，身下那黑墨一般的甬道带给他难以缓解的紧张感。他一只手掩着面门，另一只手加大了掏挖缝隙的动作。落下的尘土更多，从他遮挡面颊的五指缝隙中慢慢滑进了他的衣领里。沙石在身背流淌，虽不舒服，但也只能忍受。
　　掏挖了一会儿，他已经能够看到木板外的绿枝和草地。基本可以确定布生嫂子已经不在这了。她显然如自己意料的那样，提着不属于自家的罐子走过转角，也许还没来得及看见石磨旁的黄牛就已经着急往村里赶去。
　　又再小心确认之后，洛秋便用双手撑住木板，加上脑袋一同发力，在这狭窄的阶梯空间里，用一种别扭的姿势终于将木板给掀开了。扑面而来的新鲜的空气让他立刻站起身来，往前确认，果然谁也没有。
　　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恢复了平静的他不禁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草地上，一个熟悉的瓷罐子正静置在那里。
　　这一眼让他刚刚退去得恐惧又忽然涌到了心头。
　　罐子的一侧，娘亲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沾上污血的双手被抱在胸前甚为夺目。他迟缓地转过身去，愕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更没有一丝的反应。
　　“为什么要下去呢？”布生嫂子冰冷的嗓音刚刚入耳，洛秋就一个激灵，把与她对视的目光移回了瓷罐上。他在心里思索着问题的答案，但并没有回答出声——为什么要下去？下面不过是个腌肉的地窖，就算下去看看又能怎么样呢。
　　“你小时候刚到家里，发现这个木板之后就已经很好奇了吧，”布生嫂子又开口了，神色愈发冷漠，“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没有主动解答你的疑惑，并且一直以来都做出了最为明显的防范。我从来不让你绕着屋子玩，出去的时候也必须把你叫上，每次都在你之前回到家里。我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我并不希望你打探这个木板下到底有什么东西。直到今天，你已经十六岁了，本应更加懂事，可你却还是下去了。”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伤心的神色，接着说道：“屋前全是你的脚印，黄牛也还拴在空地上，顺着你的脚印我也能知道你去了哪儿，即便你打算要窥探什么，难道不应该更加谨慎一些吗？我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但我是从来不想和你当面对峙的……”
　　洛秋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他没有仔细去听布生嫂子所说的内容。腌肉的地窖？他如此思忖到，怎么可能是腌肉的地窖呢！甬道里的棺材怎么解释？恶臭又怎么解释？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接下来的真相可能让他再也无法面对养育自己七年的恩人。
　　“洛秋，”布生嫂子终于皱起了眉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看见洛秋木讷的点头，同时把眸子转动过来，咬着下唇，伸出一只手来拄着坑洞边缘。之后莫名停滞了一会儿，忽然又纵身一跃，跳出洞外，拔腿就往屋前跑。布生嫂子愣了半晌，方才走过去，屋前已无人影。扭头看去，便见他奔跑在林荫小道中的身影，仅仅一瞬之间，已跑出了视野之外。
　　她没有追上去，而是闭上了眼睛，仰起头来长叹了一口气。
　　洛秋疯狂的在田埂上奔跑，途中踉跄几步，跌倒了又立刻起身，狂奔向前。来到河岸，他望着湍流溪水，情愫涌出，却哭不出来，亦喊不出声。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巨大的石头，泄愤般的掷往河中，伴随着哗啦响声，巨大的水花溅洒到了自己身前，甚至洒落到了一旁的树上。
　　愁绪仍未缓解，他捡起石头刚要接着再扔，却觉身旁的树杆晃动了几下，侧目一看，只见成堆绿叶落了下来。疑惑抬头，茂密的枝丛中却什么也没看到。于是便将石头再砸往河中，这一次溅起的水花更大，甚至拍打在树枝上。
　　“啊！”他听到一句女声从茂密枝叶中传来，语气很是愤怒，“扰人清梦，没完了吗！”
　　故而抬头，依然未见何人。便嚷道：“谁！”对方那并不友好的语气对他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又见大片绿叶落下。“怎么不说话了！”洛秋追问道。
　　“问别人是谁的时候，”这嗓音清脆悦耳，过分平静，又似乎若即若离；字字清晰，又仿佛言不尽意，“得先说自己是谁才对。”却是奇妙得让人平静。
　　好像涤荡了洛秋的暴戾，使他决定为自己的惊扰致歉：“对不起，我叫洛秋，我只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我叫钟依，”女声回道。虽有婉转音律，但依然难窥情绪，“你要是发泄什么不满的话可以换个地方，只要离这棵树远一些就是了。”
　　“你为什么在树上？”洛秋疑惑道，“而且我也看不见你。”
　　“有人追我，我当然要躲好一些，你看不见我就说明我确实躲得挺好——去吧，离这棵树远一些。”
　　洛秋再想张口，但毫无动静的枝叶已仿佛拒人千里，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往溪流上游走去。没走几步，却忽然觉得寒意裹身，不解四望，只见脚下绿草竟已逐渐干枯，暗沉正向大地蔓延，伴有袅袅寒气。
　　身后忽然出现两个身影，正纵身起跃。他们各着一黑一白衣裳，一个手持巨镰，一个手握魂幡，两者均头戴倒三角样式的高帽，背身而不见模样，跃入树杆顶端枝丛的一瞬间，枝叶大幅而剧烈得抖动刹那，又见一个曼妙身影腾空而起，羽衣白裳夺目，宛若游龙，往云霄而去。那二人紧追不舍，一同升入高空。他们起身之处，绿树已瞬间枯死，枝叶腐朽，大片落下。
　　洛秋张大嘴好不震惊，良久，才喃喃说道：“这世上还真有人会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