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在阿利亚最初的记忆里,芙文和老杰瑞是他最先认识的两个人,因为是男孩的缘故,阿利亚更愿意把老杰瑞当作自己的玩伴。在一切都成熟的秋天,老杰瑞会带阿利亚前往森林的外围见识一下松鼠和野外肥大的杜鹃鸟,偶尔,他们会打一些野鸡烤来吃了,幸运的话,会碰上野猪。老杰瑞凭借前几年还算健壮的身体,还可以将野猪托到马背上,可渐渐的,他已经需要阿利亚来帮忙抓着野猪的后腿了。
时间拖着老杰瑞在这片他热爱的土地上一点点磨损生命,直到他再也拿不起猎枪时,也没有停止步伐。唯一可以宽慰他的衰老的,是日渐长大的阿利亚。
芙文带着阿利亚搬离那个孤独的老人的木屋时,阿利亚已经五岁了。芙文曾尝试说服老杰瑞和他们同住,但老杰瑞是一定不愿意的,他只要求母子二人不要忘了他这个可怜的老头子,偶尔记起一下就可以了,在这一方面,阿利亚做得可以说是超出老杰瑞的要求。
阿利亚拿着渔具,在桌子上留了张便签,以便午睡的芙文醒来后可以知道他的去向。但即使不用留,他的去处芙文也是一清二楚的。周末的下午,年轻的阿利亚会拿着渔具,骑着那辆生锈的脚踏车,来到老杰瑞的木屋,老杰瑞会拿着同样的渔具在森林旁等候他,祖孙二人不会有过多的话语,他们一前一后地向河边进发,阿利亚会小心聆听老杰瑞走路的步子,以防止在他踩到某个碍脚的坏石头后摔得骨头粉碎,而老杰瑞则享受走在阿利亚前面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带路的本领还没有随着年龄而衰退。在同龄人狂欢于青春的喧嚣时,阿利亚更愿意陪老人家钓鱼。
终于到达了河岸,这里已经飘满了红色黄色如蜜果般的落叶,远处嬉戏的河狸传来了河流的声音,这是食物丰饶的象征,一年中安逸的季节也就只有秋天了,这时的世界像一个吃饱喝足的餍足的孩子,朦胧着睡眼,将要入睡却又舍不得顽皮的天性,直到第一场雪的到来它才会真正安眠。
阿利亚为老杰瑞找到一块平稳的地面,他们整理鱼线,准备鱼饵,在这一过程中,阿利亚会故意犯一些错误,好让老杰瑞做出一些他早已熟记于心的指导,而老杰瑞会可爱得以为自己钓鱼的技艺宝刀未老,而这个不争气的孩子还需要自己的苦口婆心才能钓上些鱼仔。
在收获了第二条肥美的鲑鱼时,老杰瑞的自信心已经膨胀得连鱼桶都装不下了,他看着阿利亚空无一物的鱼桶,嘲笑道:“小子?要不要我分你一条?”
阿利亚紧盯河面,心中窃喜,却依然表现得不甘,他用鼻子嗤了一声:“如果不是因为昨晚没睡好,你桶里会一条也没有!”
老杰瑞“哼”了一声,哼得极具讽刺意味,他继续将注意力恢复到鱼竿上但很快就分散到了阿利亚刚刚的话中。
“你又做噩梦了吗?”老杰瑞看到了阿利亚眼下那一圈浅浅的乌青,像两处煤污一般贴在阿利亚白净的脸上,很影响美观。
阿利亚将目光转向询问的老杰瑞,抿抿嘴唇:“爷爷,你从前告诉我,人不会做同一个梦的,如果有的话,那也是因为有一些执着的,放不下的事,就像你对于你的儿子一样。”
老杰瑞的鱼线动了动,但他没有去理会。是的,他这样对阿利亚说过,老杰瑞曾无数次的梦见自己远去的儿子,他儿子站在镇外的车站上,背着行李慢慢走来,可再怎么走,却永远也走不进镇子。每次醒来后都是叫人难以安睡的黑暗,他在这森林里品尝了大半辈子的孤独,最终将那一丝执着融入了即将逝去的生命,虽然会在午夜梦回被痛苦折磨,但至少他学会了接受。老杰瑞尝试将这种方法教给阿利亚,但这个可怜的孩子的梦境无因无果,如同他的身世,没有源头。
老杰瑞终于提起了鱼竿,又一条大鱼上了钩,他一边收着鱼线,一边说:“那是梦而已,阿利亚,如果你找不到答案,就不要再去找了,这些问题留给那些在实验室里的科学家去头疼,你的任务是钓一条鱼回去给你的妈妈当晚餐。”
阿利亚有一些失落,他继续问道:“如果我会被这梦折磨一辈子呢?我可不想时不时就顶着一双黑眼圈去见人,妈妈也会担心的。”
老杰瑞沉沉低吟了一声:“不想让你妈妈担心的话就快点克服,蠢孩子,我也快入土了,谁能总是帮你解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老杰瑞总是说一些阿利亚不愿意听的话语,比如那句“快入土了”,他并不喜欢时间流逝的滋味,那感觉像血液里流淌着胆汁,舌尖都会冒出苦味。
阿利亚只能用嬉皮笑脸来回应老杰瑞的话,关于梦的话题到此为止,二人重归于平静的河流。但直到最后,阿利亚还是没能钓上来一条鱼,老杰瑞无奈地将自己一大半的战利品倒进阿利亚的桶里,让他叫芙文烧好了送过来。阿利亚载着鱼,趁着黄昏骑行回家。
像往常一样,他在那座桥上观看了一会儿夕阳,到最后一丝光亮即将消失时,太阳埋入森林的影子突然迸发出一束耀眼的光芒,那光不同于黄昏时刻的温柔,是强而有力,如同朝阳般刺眼的气势,虽然只有一瞬,阿利亚却将它尽收眼底,在那一瞬,阿利亚好像找到了关于梦境的答案,但又嘲笑于自己的荒诞,他否定了这个想法。阿利亚将那道光亮归于天边云雾的反射,而这绝美的景象只是恰巧眷顾了一个愿意欣赏夕阳的男孩。
回到家时,芙文已经做好了晚饭,看到阿利亚桶里的鱼,她开心地收入后院,说明早要给阿利亚做鱼饼,但芙文并没有忘记问儿子一件事。
“今天受伤了吗?”她拿起阿利亚的手看了看。
阿利亚安慰地拍拍妈妈的肩膀,来到饭桌前盛饭:“没有,我很小心。”
这样的对话每天阿利亚回家都要进行一次,不知情的人会认为芙文太过担心孩子,毕竟阿利亚已经是个十八岁的男子汉了。可只有母子二人知道,这对话中藏着芙文最不愿提及的一个秘密,连老杰瑞也不曾知道。
但凡是孩子,总会生病,总会跌倒,总会有伤口,总会流血。而这些,阿利亚从未经历过,在他漫长的成长岁月中,阿利亚的身体从未出过岔子,这健康本是值得骄傲的资本,可长久以来却是他们需要费力隐藏的秘密,因为没有人在受伤后,伤口会自动愈合的。
而芙文对于阿利亚这种不同于常人的身体状况的解释为:“这是神的恩惠,我们只需要沉默地接受就可以了。”
于是阿利亚不再问芙文为什么,但他心中的疑虑从未消除,所以在交给学校的志愿书中,阿利亚填了一所附近城市的医学院。他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芙文,因为他那看似粗神经的妈妈从来没有考虑过儿子有一天会远走的事情,每天安稳的生活似乎会持续下去,但有时阿利亚觉得,妈妈并非看似那样丝毫没有考虑过未来,相反那是一种已经对未来了如指掌的安心,而且日子过得充满期待,这种期待随着阿利亚的年龄持续增长,为这对母子的生活不断注入新的活力。
在与妈妈道过晚安后,阿利亚回房间吃了安眠药,这是他第一次吃药,他仅仅希望自己不要在半夜醒来,那深夜的滋味可是不好受的。安眠药是他偷偷用了本应交给学校的社会实践费买来的,这导致了他没能去成博物馆,不过能换来几晚的安寝,阿利亚觉得还是值得的,他并不想因为缺乏休息的问题而影响第二天的学习,毕竟医学院的要求还是很高的。
在模糊中,阿利亚的意识漂浮到了傍晚见到的那束光芒里,孩童时期的畅想再一次充斥着他的脑海,在这称得上幸福的幻觉中,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
在吃过鱼饼后,阿利亚锁好屋子前去学校,芙文因为要去别镇给富贵人家做帮工,所以每天起得很早,在小镇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时,她就已经坐上了汽车,留下做好的早饭和呼呼大睡的儿子。
国文老师念着课文:“你是否觉得孤独,是否觉得,你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阿利亚的注意力在听到这句话时稍微回来了一些。他前两节课听得并不是很投入,因为他的脑袋有些昏沉,因该是安眠药的副作用,他想着下次一点要服用少一些的剂量,以免年经轻轻猝死于床上。直到午饭时,他才勉强恢复了一些精力,听着伙伴们兴高采烈地谈论博物馆之旅的种种,阿利亚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无聊又烦躁的感觉,他不知怎么,意识已经被昨天见到的光剥夺了,他急于离开这个鬼地方,好让他去往某地,他要去哪里呢?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份躁动逐渐演变成因无知而产生的愤怒,他努力抑制住情绪,前去办公室请了一下午的假。
他逃出校门后飞快地朝森林的方向跑去,他只有那里可以去,这股要冲破胸膛的心情已经完全支配了他,等到他大汗淋漓地来到老杰瑞的木屋前,这份莫名的情感也丝毫没有消散。
老杰瑞惊讶于在这个时间来的阿利亚,但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儿,于是让他进屋喝杯茶清醒一下,阿利亚却拒绝了,扔下书包说要去森林里走走。他刚走出去两步,老杰瑞便叫住了他:“我劝你现在不要进去。”
阿利亚顿住脚步,回头问他:“怎么了?”
老杰瑞欲言又止,但还是说:“没怎么,你当心一些。”
阿利亚从老杰瑞的话中察觉到了森林中有着他所期盼的事物,他尽量让自己的心脏不要跳得太过剧烈以免让头脑承受不断的撞击。他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日将西沉,他来到了与老杰瑞钓鱼的那条河边,河水被秋风吹得不安地涌动起来,像是要翻起巨浪,而两岸的断木似乎在证明这里发生过不亚于巨浪的灾难。阿利亚检查了树木的断裂,它们似乎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横向击垮,这零乱的景象搅扰了森林在秋日的繁荣,水中的河狸也不见踪影。阿利亚几乎可以断定,这里就是那束光的光源所在。
待他走出森林,已是黑色的天了。老杰瑞果然在外等着他,气氛沉默得有些怪异,还是老杰瑞先开了口:“昨天,有个年轻人从那里走了出来,你们应该认识。”
老杰瑞指着森林,昏暗中阿利亚看不清他的眼睛,但老杰瑞平和的语气的确让他的心情平复了一些,阿利亚拾起书包准备回家,临走时对老杰瑞说:“爷爷,我报了医学院。”
老杰瑞轻笑着,眯着本就不算太大的眼睛说:“那好啊,我这把老骨头就指望你了!”
阿利亚也笑着,笑得有些辛苦。他像一个失败者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子迈得比夜晚还要沉重,明明知道芙文会担心他的晚归,他却怎么也不能走得更快一些,他想就这样走下去,因为他快被这突如其来的孤独感折磨得疯掉了,至少在无尽的道路上,可以找到一丝宽慰。
当阿利亚推开家门,他并没有见到担心的妈妈,屋子里虽然亮着灯,但是他感觉到这里没有人,他想去后院瞧瞧,一个男人的声音使他停住了脚步。
这个男人,因该是位年轻人,因为他的声音透露着青年的遒劲,还有刚脱稚嫩的清朗,他正站在后院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和芙文进行着交谈,这是一种阿利亚从未听过的语言,但直到他听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完全听得懂。
“芙文,你不明白吗?必须要找一个人的。”
“我说了,我就可以,让我完成任务!”是妈妈,她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这样会让他伤心的,你想我带一个支离破碎的领导者回去吗?”
芙文似乎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他不会的,你不了解他。”
“不需要给他时间,解释一下?”
“就像你说的,没有时间了,我已经接受我的结局,向他说明的事,就是你的任务了。”
阿利亚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他听着自己心脏兴奋的声音,抑制住指尖传来的跳动,小心地拿起书包,没有制造任何声音地出了家门。他在一个街区以外的地方来回踱步了十多分钟,然后才再次走向家门,他确信对话已经结束,便敲响了房门,果然,门后出现了担心的妈妈。
他向芙文解释了他的晚归,是由于学习压力过大,所以去老杰瑞那里放松一下以至于忘记时间,芙文也有心事,并没有注意到他在撒谎。晚饭期间,阿利亚故作镇定地向芙文袒露了自己从医的愿望,芙文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决定做出肯定,她只是将其当作普通琐事一般听进耳朵,点头示意,阿利亚无话可说。
阿利亚没能入睡,他也不愿意再吃安眠药,而是呆坐于窗前看着寂寞的夜空。他想起老杰瑞说的话:“昨天,有个年轻人从那里走了出来,你们应该认识。”他是不认识的,虽然没有见过年轻人的长相,但从声音来看,这是个陌生人,但显然芙文是认识他的。
他是个懂事的孩子,芙文不想告诉他的,他不会去问,甚至是他的身世。但哪个孩子会不渴望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呢?他也曾听过外面的风言风语,但他选择相信母亲的为人,在被人戳脊梁骨的环境中不卑不亢地生长,是他自小练就的本事,他甚至可以为了避免芙文回忆过去的尴尬而禁锢住任何孩童都具有的好奇心。他在无数个黑夜中打磨自己锋利的渴望,直至内心变成光滑的球体,于是,他心甘情愿的和芙文一同作没有过去的人,取而代之的是流入胸口源源不断的孤独,他愿意溺死在这孤独当中,只要他和妈妈可以安稳地生活。但一个十八岁的男孩是无法抑制本能的,纵使他有着成熟的一面,但面对内心最深处的渴求,任何诱惑都可以击溃他花费数年建造的坚实的心墙。
而如今,这堵心墙已经开了一个口子,任凭今夜清明的月光照亮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你是否觉得孤独,是否觉得,你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