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
　　兵刃交击的清脆声音响彻在练功场的每一个角落。
　　周晨坐在一处树荫底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正打得热火朝天的尖刀佣兵。
　　他原本是想直接去找陶岩的。可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反倒是碰见了李老。被告知陶岩正在外面处理事务之后，周晨思考片刻，决定到练功场瞧瞧。
　　上次来练功场，因为有陶岩的安排，并没有其他人在。今日至此，周晨才算是见到了尖刀练功场最真实的景况。
　　场内人并不少，但分散开来以后，倒是显得有些空旷。佣兵们三两人成一组，正做着对战训练。
　　初夏一过，天气就开始逐渐变得热起来。此刻虽还未至午时，但也已经到了稍微动动就会大汗淋漓的程度。
　　然而，佣兵们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那一招一式虽说简单无奇，但每个人演练得极其认真，没有半分敷衍的意味。这一点，即使是周晨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出来。
　　这些是尖刀的新人佣兵。或者说，是实力还不够的非主力佣兵。也只有非主力佣兵，才会使用练功场训练。
　　主力佣兵的战斗力，已经不能只通过这种简单的训练来获得提升。
　　当然，在这些人中，也不乏有实力不俗的高手，出手之间，流畅自如，灵动飘逸，显然已远超一般水准。
　　周晨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羡慕。
　　若是他能正常的踏上修灵的道路，该有多好。
　　就算天赋再平庸，终归还是要好过现在这废物一般的躯体。
　　那样，他也不至于在所有的事情面前都选择逃避。
　　“唔啊……”
　　突兀地，一声惊呼传来，将周晨从缥缈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紧接着，便是兵刃掉落在地的刺耳声音。
　　周晨循声望去。
　　在练功场偏中心的位置，此刻静静地躺着一柄剑。剑刃如镜，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无比显眼。
　　视线向上，却见一道略显瘦削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站立着，好似发条意外停止的木偶。
　　那是一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多岁模样。甚至比起周晨，恐怕都还要小上几分。
　　而距其几步之遥，与他搭档的稍年长佣兵却是表情僵硬着，动作停留在了最后一瞬。
　　视线移动，周晨瞳孔微缩。
　　仅仅只差寸许，后者手中的兵刃就要划向那少年的脖颈。
　　“……林子旭，你干嘛呢？又走神了？”
　　愣了片刻，那较为年长的佣兵猛然喝道。
　　听其语气，似乎这样的情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话音落下，那名为林子旭的少年才仿佛彻底清醒过来一般，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年长佣兵连忙过去，想要扶起少年。
　　“雷哥……我……”
　　少年面带惊恐地抬起头，似是想要解释什么。然而到最后，他却只能坐在地上徒劳地喘息着。仿佛仅仅吐出那几个字，便已经抽去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小，是以周遭的佣兵们虽然都没有停下，但目光也渐渐地朝这边聚集了过来。
　　然而奇怪的是，大部分佣兵仅仅只是朝这边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随即便立马回过头去，不再关注二人。
　　“……他娘的，你差点把我吓死。”
　　年长的佣兵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是有些后怕。
　　他扶起少年，看了看周围，随即缓缓走向了周晨所在的树荫。
　　他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放下，让他背靠着树干坐好。只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二人与周晨间隔了好一段距离。
　　“先歇歇吧。按你这种状态，不出事才怪呢。”
　　仿佛安慰似的，他轻声说道。
　　“……抱歉。”
　　少年轻声道。
　　可惜他低着头，周晨看不见他的表情。
　　年长佣兵笑了笑，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微微偏过头，看了周晨一眼，没说什么。
　　……
　　周晨端详着一旁的少年。
　　此刻从近处打量，周晨才发觉，少年的体型与他之前所看见的有些区别。
　　倒不是说他就真的很瘦，只是尖刀的服装穿在他身上很明显地不合尺寸。布料上尖刀的独有标示也因此而扭曲成了怪异的模样，在周晨看来显得有些搞笑。
　　这也难怪，毕竟不太可能专门为了他而定制一件。
　　其他的佣兵大多体型相近，就是有稍微特殊点的，比如稍高了或是稍胖了，至少也能合适地套上这种服装。
　　可少年显然不在那相近的范围之内。他那尚未发育完全的体格，在这一群佣兵之间，显得很是违和。
　　倒不如说，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件特别违和的事情。
　　“陶岩想什么呢，竟然会将他招来？且不说实力，光看他的年纪，就不该来做佣兵吧？”
　　周晨心头一阵疑惑。
　　再看看少年那低着头猛喘气的模样，周晨顿时对他的实力也产生了几分怀疑。
　　“……这一副病殃殃的样子，估计连我都打不过……”
　　正腹诽着，少年突然有了动作。
　　只见他在自己的怀里缓缓摸索着。不一会儿，掏出了一件明晃晃的东西。
　　那是一把匕首。
　　闪耀的金属光泽，表明了这绝对不会是一件玩具。
　　“……他要干嘛？”
　　周晨不解，心中却暗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少年竟是头也不抬，将匕首径直划向了自己的手腕处。
　　“你！”
　　周晨一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怎么也想不到，仅仅在这眨眼间的功夫，少年便做出了如此惊人举动。并且行动干脆无比，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这家伙，自杀都这么狠的么？
　　也正是因为少年的动作太快，周晨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等他回过神时，却早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幕惨剧的发生。
　　刺眼的红色喷涌而出。
　　“唔……”
　　仿佛吃痛般，少年轻哼一声。
　　“我靠英雄你刚刚不是那么厉害的么你哼个屁啊！”
　　周晨心中又惊又怒。
　　但骂归骂，他可不愿目睹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所以他连忙起身，想帮少年止血。
　　“等等！”
　　却见少年猛然喝道。
　　声音不大，想来只有二人才能听见。
　　闻言，周晨下意识地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
　　“……帮我个忙，挡在我前面。别让其他人注意到我这里。”
　　少年抬头看着周晨，片刻后低声说道。
　　“……”
　　周晨未答，只是愣愣地盯着少年，脑中却一片空白。
　　这什么鬼要求！
　　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不应该先求救么？
　　“兄弟……你他娘正在飙血……”
　　仿佛害怕少年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周晨指着少年的手腕低声道。
　　但下一刻，他却将口中未完的话语全部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因为少年左腕处的伤口，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周晨原本以为会喷涌不断的血流，其实早在伤口出现后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停止了。
　　况且，这还不算完。
　　低头看去，少年喷洒在地面上的血液，正呈现出一种无比诡异的状态。
　　每一滴血液，都完美地对应着一个坑洞。
　　这当然不是巧合。
　　因为细看之下，在那些坑洞的周围，正散发着阵阵白雾。
　　周晨甚至听见了那细微的“嗤嗤”声音。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周晨觉得，此种情景，最合适的或许该是“腐蚀”。
　　老天。
　　这是血么？
　　这是人血么？
　　他娘的怎么比王水还恐怖？
　　再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周晨眼中很自然地多了些许莫名意味。
　　“……先帮我掩饰一下。等会儿我会解释。”
　　少年仿佛很清楚周晨此刻在想些什么。他神色不变，冷静地说道。
　　周晨盯着少年看了片刻，却没有再做多余的行动，只默默起身，若无其事地将所有可能的视线挡在了背后。
　　在旁人看来，二人此刻应该更像是在闲聊。
　　“多谢……”
　　少年点点头，轻声道。
　　“……等等，不对啊。你伤口都快愈合了还有什么好挡的？”
　　突然，周晨感到一丝不对劲。
　　少年没有作声。
　　回答周晨的，是再次喷涌的鲜血，和少年那依旧干脆的手法。
　　“又来？”
　　周晨的心跳差点停止。
　　“……妈的……我早该猜到的。尖刀的人，从上到下，都他娘是群疯子……”
　　“我去你小心点，别溅到我身上！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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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处密室内，陶岩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着凉了？”
　　对面的男人问道。
　　“都到夏天了，着的哪门子凉？”
　　陶岩揉了揉鼻子，没好气地回到。
　　“老实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让人有些在意。”
　　男人的声音透着些许担心。
　　“没事，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别老瞎操心，一大老爷们，怪恶心的。”
　　陶岩笑了笑。
　　“……恶心？那你当年为何要帮我大哥挡下那一剑？按你所说，你的所作所为岂不才是最恶心的？”
　　陶岩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半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都过这么多年了，再谈这事，又有何意义？”
　　“没意义么？那一剑，我大哥其实根本就没想躲的。这一点，我不相信你会不清楚。”
　　“……”
　　陶岩不语，只摇了摇头。
　　“那女人都已经准备要他命了，他却还执迷不悟。再挨几剑又能如何？到了那种地步，难道还有和解的可能？”
　　男人的语气有些不忿。
　　“或许，他只不过是想求一死罢了。”
　　陶岩轻声说道。
　　“……算了，不提此事。倒是你，一身实力去了大半，虽说人反而年轻了许多……”
　　“你真的不用担心。这团长的位置，应该还能再坐个几年……至少，足够撑到计划完成的那天了。”
　　陶岩摆摆手。
　　“……有时候我在想，和大哥认识的人，怎么最后都……”
　　男人默默看着陶岩。良久，却是长叹了一口气。
　　“都没有好下场是么？”
　　陶岩好似轻松地笑了笑，道：“可你现在不就挺好的？”
　　“哼，要是计划失败，还会有安生日子过？”
　　男人冷笑：“之前我告诉周晨，周家有内奸。周晨怕我没想到，还专门提醒我内奸并不一定是下人。其实这内奸，除了那混蛋，还能有谁？”
　　“……你就这么肯定，一定是他？”
　　“当然。周晨的身份，除了你我以及六长老，估计也就只有他知道了，虽然我从没向他提起过。这些年来他在周家不知道悄悄安插了他的多少眼线，专门用来监视我。我们的计划，恐怕他同样是知晓一二的。”
　　“看来你这家主位置，坐得并没有那么安稳啊。”
　　“岂止不安稳，简直是步步惊心。况且我不能明着和他撕破脸。那混蛋在周家的威信不比我低，又有官位在身，和他正面对抗，绝对赢少输多。现在又出了周晨这档子事，我更是难以集中精力去对付他。”
　　“没事。周晨有我在身边，想来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你现在就专心稳住周家的局势，等时机一到……”
　　陶岩不紧不慢地说道。
　　“……嗯，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你记得，无论如何，保护好周晨。”
　　男人沉吟一声，起身准备离开。
　　“这算是命令么？”
　　陶岩抬头，看着男人，笑道。
　　“是请求。至少，要等到我大哥回来的那天吧。”
　　男人摇摇头。随即他缓缓转身，走出门去。
　　“……真是的，自己的儿子自己不养，大老远送回周家来……”
　　门外，一道抱怨中带着些许无奈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可陶岩却是缓缓收起了笑容。
　　“……是阿坎拉吧……冰雪宫这群人，看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良久，低语响起，在昏暗的空间内，仿若鬼魅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