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林子旭停下手中的动作，长出了一口气。
　　体内那股灼热的感觉，已是消退了许多。虽说还有些许不适，但影响微乎其微。至少旁人从表面上看，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
　　目光向下，原本还算平整的石板地面，此刻间次排列着大小不一的坑洞。在四周的映衬下，这一片区域显得有些扎眼。
　　对于此，他只有苦笑。
　　好在这里本就是练功场的角落，一般少有人会注意到这。就是有谁无意中看见了这些坑洞，想来也很难联系到他身上。
　　当然，是在没有其他人目睹刚才这一幕的情况下。
　　“……呃，完了？”
　　低沉而又干涩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不知为何，林子旭觉得那声音中充满了一种说不清的疲惫感。
　　他微微抬起头。
　　先前身边人的模样，他其实没看清。
　　或者说，看见了他也记不住。
　　在那种状态下，神智会受到十分严重的影响。除了那已近乎于本能反应的自救手段，他几乎很难再有别的什么行动。
　　在反应最强烈的时候，他甚至和白痴没有什么区别。
　　勉强说出话，还能让人听懂，可以说是奇迹了。
　　但也仅此而已。
　　当然，此刻的他，终于是能够重新打量周遭的一切。
　　他望向一旁。
　　映在他眼中的，是一个少年。
　　样貌普通，不算丑陋，但也并不起眼。如果扔在人群里，估计就很难再找到他了。
　　粗略看去，二人年纪应该差别不大。
　　然而下一秒，林子旭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
　　因为，那陌生的少年也已望向了他。
　　四目相对。
　　寂然无声。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啊？
　　褐色的瞳孔中，竟是泛起一阵灰蓝色的光芒。
　　流转闪动，时隐时现，妖异之感油然而生。
　　宛如宇宙初生时，那千百万年前的第一束光。亘古不灭，在悠久的时光中变成了永恒。
　　不得不说，很美。
　　美得几乎让人窒息。
　　他看呆了。
　　他移不开视线。
　　那双眸子仿佛拥有魔力一般，使他深深地着迷。
　　他甚至感觉，他的灵魂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有一种莫名冲动，悄然自心底升起。
　　他想跪拜。
　　他想臣服。
　　犹如帝王王座下的那些臣子。
　　这种感觉让他害怕。
　　不光是因为没有道理，更关键的是，他竟生不起丝毫反抗之意。
　　脑中仿佛有种声音在告诫他，不能反抗。
　　因为无论何种形式，一定都是徒劳的。
　　“呃……”
　　林子旭微微张嘴。但难以发出完整的音节。
　　身体渐渐麻木，直至失去控制。
　　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形。
　　只有那双妖异的眸子，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
　　天地失色，唯此永存。
　　“……你怎么了？”
　　一片寂静间，眼前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语气平静，却是将他从那丛生的幻觉中拉了回来。
　　眼中的一切飞速变幻，逐渐恢复如初。
　　回过神，眼前的少年正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己。
　　“你……”
　　林子旭一愣，随即神色一变，差点惊恐地叫出声来。
　　他不由自主地将视线上移。
　　可再看向那双眼瞳时，早已没有半分奇特之处。
　　褐色的瞳孔，和常人一般无异。若非要说有什么区别，或许也只不过是少了些生气。
　　方才那妖艳的光芒，仿佛仅仅只是个幻象。
　　“唔……”
　　他呆坐原地片刻，随即使劲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一抬手，额头处已是布满冷汗。
　　“……刚才那个，是什么？”
　　沉默良久，他轻声问道。也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眼前的陌生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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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什么？你还想搞什么幺蛾子？”
　　心中疑惑更甚，但周晨只是在心中暗暗吐了个槽，并没有作声。
　　毕竟，他今天已经见到了太多诡异场景。
　　如果说看见滴落的血液能腐蚀地面这种事尚且还不够冲击，那么，目睹一个人自杀了无数次后仍能活蹦乱跳……就真的有些考验心脏的承受能力了。
　　事实上，这两件事究竟哪一种更诡异，恐怕根本没人能说得清楚。
　　而假如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时，周晨觉得，即使这个人做出更诡异的行为，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已经麻木到了不会再感到丝毫惊讶的地步。
　　回想这短短几天，自己遇见的怪事难道还少么？
　　应该早就见怪不怪了吧，周晨在心里苦笑着。
　　“你，是周家人？”
　　下一秒，靠坐在树下的少年轻轻开口。
　　周晨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眼神重新聚焦，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就剩没把“难以置信”四个字写在脸上。
　　可少年表情已然平静，仿佛刚刚那句话并不是出自他之口。
　　“……你是叫……林子旭吧？”
　　良久，周晨缓缓起身，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名为林子旭的少年身上。
　　“听见了么？”
　　林子旭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周晨冷冷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无数猜测闪过周晨的脑海。
　　卧底？
　　刺客？
　　那伙想抓我的人，手竟然都伸到这里来了么？
　　甚至连尖刀的内部也……
　　他脚步移动，想要后退，两只手也不自觉地握紧，直至骨节发白。
　　“你别动！”
　　周晨刚有动作，林子旭的表情便是有了变化。
　　“别动？你当我傻？站在这儿等你抓我么？”
　　周晨在心中怒骂。
　　但他却停下了。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那句话，不过是给自己壮壮胆而已。
　　所以才骂不出口。
　　此刻的他，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脑中已是一团乱麻。
　　不知所措。
　　既然已经目睹了眼前少年的奇异之处，那么对于他的实力，周晨丝毫不怀疑。
　　至少，这么多年来，他从没听说过有谁割腕自杀最后还一点事没有的。
　　没有这种人。
　　不可能有这种人。
　　就算是位于修灵者顶点的圣境强者，也做不到。
　　更何况，此人体内流淌着的血液，还存在着那么大的破坏力。
　　怪物。
　　绝对很强。
　　心念既转，眼前少年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也霎时变得狰狞起来。
　　“为什么……”
　　周晨故作冷静地说道。
　　可那渐渐急促的呼吸，恐怕已经出卖了他。
　　“为什么？”
　　林子旭好似有些摸不着头脑。
　　“装糊涂？至少，让我死个明白吧？”
　　周晨的声音中已经开始发颤。
　　虽说被抓也不一定会死，但那下场……或许比死也好不了多少。
　　脑海中适时地闪过以前他听说过的某些传闻。
　　当然，那都不是什么美好的故事。
　　“死？”
　　眼前的少年更懵了。
　　“说！不然我绝对不会就这样就范！”
　　他低吼出声。
　　林子旭愣在原地。
　　两人间的空气突然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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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这样硬气的一天。
　　其实并不是首次遭遇危险，光最近几天，就有三次了吧。可这次，或许是躲不过了。
　　次次都能有惊无险，哪有那么好的事？
　　但好歹这一次，不再像以前那么窝囊，也算是种聊胜于无的安慰吧。
　　周晨思绪万千。
　　虽然很有些不合时宜。
　　不过，在关键时刻胡思乱想这种事情，似乎也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当然，对于那一刻周晨内心的丰富情感，林子旭是永远不可能知道的。
　　沉默良久，他只是挠了挠头，有些迟疑地说道：
　　“……先前不是说好，帮我挡一下的么？”
　　……嗯？
　　意料之外的答复。
　　周晨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前一秒刻意装出来的冷静，以及那掩藏得并不是很好的惊慌失措，残留在脸上。
　　他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那是？
　　真的是他在说话？
　　抑或是，我的错觉？
　　混沌一片的大脑，连简单的思考都显得特别费劲。
　　“那个，我这里还有一遍……最后一遍。你就这样走了，我会很困扰的……”
　　但林子旭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没有注意到周晨一阵白一阵青的脸色。
　　当然，这与他所表达的意思无关。
　　周晨现在也没有心力去在意林子旭那本应惊掉旁人下巴的行为。
　　因为一股虚脱的感觉已然席卷全身。
　　这是紧张过度后突然放松下来的正常反应。
　　周晨只觉眼前一片黑。
　　天旋地转。
　　“喂，你没事吧？”
　　眼见周晨要倒，林子旭想要起身。奈何身体尚且没有完全恢复，动作只进行到一半，便是双腿一麻，重新坐了下去。
　　所幸周晨并未径直瘫软在地。
　　“……让我缓缓。”
　　双手支撑着地面，周晨呈跪伏状，有气无力地说道。
　　话说，那句话本应该是我来问你的啊。
　　周晨自嘲地笑了笑。
　　林子旭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双眼环视了一遍四周，见依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暗自松了口气。
　　手中的匕首再一次举起。
　　然而，这次他没有瞄准自己的手腕。
　　那把颇为锋利的刀刃，只在他的手背上，象征性地划了一下。
　　鲜血渗了出来。
　　林子旭咬咬牙，用力挤了一下伤口。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场景。
　　周晨觉得，自己都快看吐了。
　　宛如王水的血液，滴落在地面。接着，是虽然细微但却刺耳嘈杂的声音，一个坑洞就这样慢慢形成……
　　等等。
　　有些不一样。
　　那一抹令人心悸的红色，正安静地躺在地面。
　　声音也好，白烟也好，全部消失不见。
　　更不用提什么坑洞。
　　虽然这样形容很有些不妥，但周晨就是有种莫名的感觉。
　　它死了。
　　与最开始相比，此刻的它，已经死了。
　　周晨瞳孔微缩。
　　“唔……看来差不多了。”
　　林子旭的话语适时传来。
　　周晨抬头。
　　“你的伤……”
　　竟然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嗯？哦，这种小伤口，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子旭看了周晨一眼，平静地说道。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周晨心道，但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的注意力，此刻全在林子旭的左手上。
　　为什么？
　　没有愈合？
　　刚刚在手腕处的，更加严重的伤口，不就是在瞬间……
　　幻觉？
　　周晨有些不敢相信地低头。
　　密集的坑洞，大小不一。
　　并无残留的血液，因为都是在落地后很短的时间内消耗完毕的。
　　果然，不是幻觉。
　　疑惑。
　　眼前的少年，今日着实让他大开眼界。
　　也让他感到无比疑惑。
　　为什么，你的血液滴在地上，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为什么，你身上的伤口，能在几乎眨眼之间愈合？
　　又为什么，你那天方夜谭般的能力，此刻却尽数消失了？
　　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这些事情，还有其他人知道么？
　　陶岩他，知道么？
　　我是周家人的身份，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你真的，只是尖刀的一个新人佣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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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多问题。
　　周晨此刻只觉心里堵得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数奇怪的事情，奇怪的人，通通找上了他。
　　这些东西，其他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一定能遇上一件。
　　有种莫名的感觉，悄然自心底升起。
　　在无形中，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正缓缓向他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