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史李二人撞出城去，史进虽然是个路痴，不过这个山谷还是走不错的，东平府通往华州的大道只有一条，没有岔路。路痴们都有一个基本的共同点，那就是，如果有两条岔路，一定能准确的挑中错的那一条，百试不爽，如今却没有岔路，自然走不错，晌午就到。
　　落雨谷山势陡峭，不能驱马车上去，史进把车马寄放在一个茶摊，携了李瑞兰就去山上，途中，瑞兰一言不发，却是面红耳赤，一直大口喘气，史进笑道：“累了吗？”，李瑞兰不语，只见她目光鬼祟，像是被当场捉住的贼一般，眼睛急促得扫射着四周，身体还微微发颤，史进加大音量又问一次：“累了吗？”，李瑞兰被吓了一跳，只见她双手撑住膝盖，缓缓瘫坐下去，说道：“史进，你不觉得有点冷吗？风吹过我的腿，感觉很寒，膝盖都使不上劲。”，史进心下疑惑，没有啊，今日天朗气清，略略有些和煦的微风，也甚是怡人，他们如今还没上山，地形并不陡峭，满眼都是萋萋芳草，中间杂色不知名的野花，微风一吹，宛如一片绿绸子被布店的伙计轻轻抖了一下，波纹从远方缓慢得游过来，千波万条都冲上山坡，消失在山顶，煞是壮观，一片坦荡的气魄。史进不解，看向李瑞兰，只见她神情越发慌张，身体不自觉蜷缩成一团，耳朵充血，该听到的听不到，不该听到的却明晰无比，叽叽喳喳，咔嚓咔嚓，也不知道是嫩草抽芽，还是虫在地下打洞，过了许久说道：“这......是不是太空旷了。”
　　太空旷了，无遮无拦的，像是有十万双眼睛盯着她一样，李瑞兰仿佛真有视线射中她一样，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好想有个遮蔽，哪怕是个一节残垣也好，只要能让她像只臭虫一样，把身子蜷缩进去的一个角落就好。
　　可是，她不想拂了史进的兴致，略略蹲了一会，便强打精神起来，说道：“继续走吧。”，在她猛然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黄昏了，李瑞兰诧异的问：“我蹲了多久。”，史进说道：“很久，三个时辰吧。”，本来还略有疑惑的李瑞兰在迈开第一步时就相信了，腿麻，像是在花椒缸子里泡了一天，脚尖点地更是是雷击一样，李瑞兰略显滑稽的四仰八叉地摔倒，史进没去拉，反倒是自己笑得坐倒在当地。李瑞兰又气又急，尖声大喊：“你笑什么！！！”，谁知喊太高，最后一个字直接喊破嗓子，再开口时，已经是沙哑了。李瑞兰委屈极了，一把抱住膝盖坐起，涟涟泪水擒在眼里却又流不出来。史进略微收了收笑，走过去把李瑞兰托到背上，李瑞兰本打算闹一下，只是史进力气太大，一把就把她扔到背上，李瑞兰爬在史进宽厚的背上，心下稍稍定了，史进稳稳向山头迈进，缓缓说道：“你被那个鸟城子困的太久，人都不对劲了。”，李瑞兰把充血的额头埋进史进的脖子里，轻声叹息，她知道，自己是被困在那条柳巷了，她原以为，如果能出来，必定是野马脱缰，飞鸟出笼，巴不得在苍茫天地中打几个滾，翻几个跟斗，如今看来却不是，她更像是一只蟑螂，被压在阴冷潮湿的碎瓦片下，一番暴露在阳光下，空旷处，她却不能自由地呼吸，而是拼命要钻过那个地缝。“真是个贱人。”，她的客人们常在玩得兴起时如是说，不知怎的，她脑子里现在满满都是这句，漆黑的脑洞里，是一张张或兴奋，或鄙夷，或嘲弄，或轻佻的脸，都是她的客人们，有的是来找她发泄的社会底层的窝囊废，有的是附庸权贵狐假虎威的狗腿子，还有把日子过烂了的行尸走肉，无论是谁，仿佛都能在她这找到一点乐趣，他们正阴阳怪气地叫着：“真是个贱人。”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峭壁之上，当年被刘深的马军震塌的一角悬崖已经长满了野枣树，只有史进这个亲历者还能依稀辨认出。史进指了指山崖对李瑞兰说：“当日，我从这个山崖跌了下去。”，李瑞兰立刻心头一紧：“可有留下什么伤！”，史进笑道：“没什么大不了。”随即又有些伤感，“只不过是在下面昏过去两天，误了和你的七夕之约。”，李瑞兰看了看脚下的山谷，茫茫夜色中，山谷像是一个黑洞，根本射不出一丝光亮，宛如一个靛蓝色的大湖，深不见底又波澜不惊，仿佛能一口吞了月亮，这原本是更恐怖的景致，李瑞兰却没有了害怕，她转过头，认真的对史进说：“你可一定要救我出去。”，史进说：“那必然，等我回来，就接你出去。”，李瑞兰说道：“不仅是把我的身子接出去，还有这儿。”，李瑞兰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面容无比坚定，史进疑惑地说：“还有…………****？”，李瑞兰敲了史进几百拳后，喊道：“心！是心！”，史进强把李瑞兰搂住，心里却想：“难办了，拯救人心，我可不在行啊。”，不过世上只怕认真二字，史进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再多走多看多学，一定能找到办法。
　　一夜无话，次日两人回到东平府。
　　鸨母和瘸子二人见史进他们一夜未归，都以为是私奔去了，于是逼着小花去接客，正此时，史进他们回来了，一个客人正叮叮咣咣在屋子里和小花玩老鹰捉小鸡，史进质问鸨母：“怎么回事？”，鸨母理直气壮说：“喝，你俩跑了，我这门子还得开张，这小丫头本就是窑姐，让她接客又怎的了？”，史进问：“我不已经给你钱了吗？你是不是就见不得别人的好！巴不得天下女人都受一遍你受过的罪？”，鸨母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史进已经冲进客房，把那人扔了出来，那人看史进凶猛，正要逃走，史进却不依，巴掌盖在那人卤蛋一样的光头上，只一捏，面上没有什么损坏，天灵盖早被捏碎，脑浆子从天灵盖的缝里挤出来，都瘀在头皮下面，那人白眼一番，死在当地，还在厢房排队的客人见状，喊着：“出人命了！”跑了出去。史进并未阻拦，不一会，十几个衙差就寻到这里，可巧，为首的正是闫硕，当初癞子去世，正是他等一干兄弟筹备了葬礼，他还记得李瑞兰姑娘从身子钱里拿出三两随了葬礼的份子，还在油子残废瘫痪后接济油子兄妹，而他却不敢再去管这些事，甚至当小花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站到街边要卖自己时，他都不敢管，赵阳等人打残油子的警告信号太强了，那天，他就在现场，油子左眼被赵阳用拐杖杵成一个血窟窿，右眼被抠出来，被踩成黏糊糊，不能不承认，他被吓住了。
　　闫头怀着些许惭愧进了院子，心想着若是能，就尽量周全瑞兰，可一看到卤蛋惨烈的死壮，他就知道了，史进回来了，闫头不敢和史进相认，指着卤蛋那个像外星人一样的头说道：“这厮酗酒过度，血气上涌，脑浆子炸了，实属咎由自取，来啊，抬衙门去，让仵作验尸。”，闫头这话没有一句真，一是尸体会被直接扔乱坟岗子，根本不回衙门，二是衙门里根本没有仵作，只是附近有百姓，不好直说，闫头舒了一口气，太好了，死的这个卤蛋，上无老下无小，靠帮闲度日，他死了，也没人放在心上，啊，真是太好了，闫头不禁又这么想了一遍，于是一个死壮难看的尸体被从院子里抬出来，众人看了，纵使有大罗神仙的胆量，也不敢来李瑞兰这寻欢了。史进见闫头没打算和自己相认，也不多说，只是略沉吟一会，鸨母却又来打浑：“小畜生，你把客人都吓着，我家不得开张，喝西北风去吗？”，史进说：“不是给过你钱了吗？”，鸨母不依不饶大喊：“那几个子儿怎么够老娘养这一大一小两蹄子，还有这老不死的瘸子。”，史进不耐烦说道：“缺钱去城东找马三少爷要，报我姓名就行，你问他要得少了，反折了我的面子。”，鸨母仍要斗嘴，史进打断道：“不信你明天去试试。”，鸨母问：“那我要不到怎么办？”，史进也无赖起来：“嘿，反正你们也接不了客，白给的银子，爱要不要。”，鸨母也不再多说。
　　次日，史进打整行囊，跨上去往东京的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