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坐在病房外走廊上的塑料椅上。有护士推着车骨碌骨碌从我面前经过，有病人拄着拐杖哒哒地敲击着地板，有家属愁眉苦脸或焦虑不安地在打着电话。消毒水味混合着临近饭点的午餐味道，还有经过的陌生男人身上的烟味。可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好像不是真实的。周边的一切都如梦似幻，让我怀疑自己现在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
　　“病人基本可以判定脑死。”
　　唯有这一句话，始终在我耳边振聋发聩。像是在山谷听到的回声，渐渐弱下去的时候，又被山涧反射回来渐渐清晰。
　　就在半个小时前，我从医生的口中得到了这样的消息——白萧晓成了植物人。
　　一开始，我不太记得在梦境里发生了什么。脑袋迷迷糊糊的。但随着我在这走廊上坐的时间越久，我整个人都越发焦躁。我不可能想不起成百上千白萧晓出现的时候，那种汗毛直竖的感觉；也不可能想不起我和King如何在楼梯上逃亡；只是我多么希望从遇见小狼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是他对我的催眠，这样我就不必记起我是怎样将匕首插入了白萧晓的眉心，那暗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来蔓延到我的指尖，也不必记起那一秒钟的我想要置她与死地的真心。
　　透过病房的窗口，我隐约看到抱头痛哭的白父白母。几小时前，他们的女儿只是暂时昏迷，现在却变成了脑死亡，没有任何征兆。只有我、小狼和King知道这一切的源头。
　　是我，杀了白萧晓。
　　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得跳着，我好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好希望这只是一场游戏可以让我从出错的地方载入重来。不过比起这些，更让我觉得害怕的是对白萧晓痛下杀手时的自己，我也不知道那时在想什么，或许正是什么都没想，所以才毫不犹疑地动了手。
　　“啪”。门猝不及防地开了。我抬起头，King和小狼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对上我的眼睛，King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向护士站的方向走去。而小狼则是在我身边一屁股坐下，掏出烟和打火机。
　　“这儿不能吸烟。”我本能地开口阻止。
　　“……”小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将东西揣回了口袋里，“这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的也只有你了，林深。”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凉薄的空气。
　　“为什么我和King阻止你的时候，你依然下手了？”小狼开口问，眼睛没看向我，“你不会不知道人若是在自己的梦里死了，意识也就多半回不来了吧？”
　　不知该说什么，我只是沉默。
　　“我一直在想这事儿，我想是不是你真的喜欢King，所以才非除了白萧晓不可。但那时候King已经醒了，你这样做只会让King恨你，所以不会是这个原因。那么就只有另外一个可能，”小狼看向我，“你就是单纯地想杀了她而已。”
　　我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地也回望向小狼。即便我想否认，他的眼神也坚定到不容置疑。
　　“其实上次我就发现了，你对抗盛汝光的时候忽然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力大无比，出手迅速。这次也是一样，你居然一个人把我和King从那么多人手里拽了过去……”小狼倚靠在塑料椅子上，“你知道吗？一般造梦者是没有办法在梦境中使出生活中的全力的，因为那样容易刺激我们的感知神经，导致我们因为用力而醒过来。但是你显然跟我们不一样，所以我在想这或许就是你的能力，”他顿了一下，“杀人。”
　　我皱了下眉头，不想再继续听下去。
　　“组织里有一批人，被称为‘Monster’，他们直接被最上头的人管理，身份信息都是保密的，同为造梦者的我们也接触不了他们。他们的本事就是去除掉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被他们干掉的人就只有一个结局，脑死。”小狼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的能力大概已经被激活了，林深，哦不，我或许该称你为monster小姐。”
　　“别胡说，我才不是杀人工具。”焦躁地站起身来，这不是我所能消化的信息，“脑死的人，脑死的人就没救了吗？植物人不是也有清醒的奇迹的？我们进入她的潜意识想办法把她再唤醒不就行了？”
　　“哼，”小狼轻笑了一下，“你那一刀下去，三魂七魄都散光了，再想要寻找她的意识就如同大海捞针。你就想想看，她脑部都不运转了，你怎么可能给她造梦、让她清醒？”
　　“那我该怎么办？”
　　“你和King都该学会接受现实。此外关于你的能力，我想我们也有必要带你回组织报告一下。等King这边忙完了……”
　　“铃~”
　　走廊远处有个护士推着放着吊瓶和针管的车走过来，她的车上挂着个铃铛，随着她的移动叮当作响。听着那响声，我忽然觉得有些迷糊，意识开始恍惚的瞬间，忽然被人堵住了耳朵。定睛一看，是小狼。
　　“是催眠，你要保持清醒。”他放开一个手掌，凑到我耳边说。
　　我警觉地瞪大眼，看着慢慢靠近的护士，她走过的地方，人们是显得比较迟缓，有几个甚至傻站在原地发愣。
　　走到我们面前，护士停下了脚步，但她依旧口罩遮面，只露出一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
　　“我来善后。”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眼睛在我和小狼脸上短暂停留，接着就欲将车推进病房。
　　“善后？善什么后？”小狼先我一步开口，同时截住了车。
　　“里面的人不能留。”她话说得极其轻巧，仿佛要去解决的根本不是一条人命。
　　“你说什么鬼话？”我瞬间急了眼，一边寻找King的身影，“我们还要救她呢。”
　　“难道不是人不是你杀的吗？”口罩布挪动了一下，我似乎能看到里面轻蔑的笑容。
　　“你既然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下的手，那么你也该知道里面的人是谁的女朋友。”小狼干脆挡在了门前面，“你动他的女朋友，是想让他和你拼命吗？”
　　女护士却显得不慌不忙：“你如果说的是那位叫King的，他现在应该在开水间睡着呢。彻底除掉里面这个女的，对他好，对这女的家人也好。植物人什么的，只会变成拖累，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造梦者的资质之一就是要控制儿女情长，这点我想你也深知吧。所以干脆解决掉她，也算是给King一个解脱。”
　　“是不是解脱要当事人说了算。”小狼不依不挠，“你不能够动她，只要我还清醒。”
　　女护士顿了一顿，然后深呼了一口气，摊开手：“好吧，那我也没办法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她忽然用右手狠狠地拍向了小狼，待她的手离开小狼的胳膊，那里赫然留了一支细小的针管，针管已空！
　　“这是……”小狼只说了两个字，就闭上眼睛向一旁倒下去。我急急去接他，勉强支撑着他躺倒在椅子上。与此同时，我感到我的后脖颈一阵刺痛。
　　该死！用力拔出了同样的针管，液体还剩一半。我扶着墙感受着眩晕，眼睁睁地看着那女护士推着小车进了白萧晓的病房，车上铃声依旧。
　　不行……白萧晓如果心脏都停止跳动了，就再没有任何弥补的机会了。我这样想着，摇晃着脑袋用力睁大眼睛。奇怪的是，眩晕只是一阵，并没有后续的影响。我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趁女护士在往白萧晓的吊瓶中注射液体的时候，将剩下的半管针筒扎在了刚刚我被扎的同样位置——她的后脖颈。
　　只见她迅速捂住了脖子，惊讶地回头：“你怎么可能……”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倚着病床慢慢地蹲下来。同样是半管，好像对她就特别有效。我心中暗喜，迅速将小车上的所有针管药剂都拿到厕所倒掉，然后吃力地架起这个假护士，往病房外拖去。刚走到门口，却见一双脚挡住了去路。抬起头来，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同样也戴着口罩。
　　“我们小看你了，林深。”他细长的眼睛如同蛇一般上下打量着我。
　　居然还有同伙……我丢下假护士，向后退了一步，伸出双臂护住白萧晓。
　　“非得杀人才能解决吗？你们也太不讲人情了吧。”心里没有底气，场面却还得撑起来，我已经害了白萧晓，这一次哪怕是为了将功补过，我也要留住她的命。
　　“她好像是你先下手的。”对方流露出不屑的表情，“Monster就该有monster的样子。”
　　“我才不是什么monster！”我一把抄起了床头的水果刀，颤抖着指向面前的人，“我还要救她呢！我会想办法让她醒过来的！”
　　“哦？”不知道口罩下的人究竟是什么表情，但他似乎是思考了半晌，“好吧，信你一次。”
　　“真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吧，我暗想。
　　“你把刀放下先，真伤了人多危险。我说到做到，先不动白萧晓。”对方平摊了两只手向我走过来，“不过我们需要先搞清楚你究竟有没有能力救人。”
　　“怎么搞清楚？”
　　“立刻和我回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