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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
平星野睁开眼,脖子咯吱一响。阳光刺目,他忙伸手遮挡,却觉得指尖紧绷,难以握拳。深吸口气,再次睁开双眼,环顾四周。食物香气传入鼻中,耳旁隐隐有喧闹之声。
好饿。
“醒了?”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星野心中一跳,猛然起身,正对上男人的双眸。
“赢了!?”
嘴角微撇,男人脸上漏出一丝笑意,样子较之前有些不同;他换了身干净的素白长袍,零散黑发也高高束起,高挑长眉下一双凤眼透漏出别样的光华。
“一定是赢了!!”瞧男人精神焕发的样子,平星野咧开嘴,眼睛弯成条缝隙,他猛的跳起,背上肌肉一酸,便又扑通倒在床上。“我们家的崩霆剑!果真天下第一!!”
没有作声,男人向后靠去,坐在一张黄木椅上;平星野这才开始环顾屋内。这儿似乎是间客栈,屋子不大,却十分干净,桌凳几案,放置有序;入门处墙壁上,挂着一卷长画,平星野身后窗子透出阳光,照在上面;他细细一看,那画上所绘,竟是幅仙人御剑图。画中仙人长须飘然,衣衫抖擞,脚踏长剑,似欲破纸而出;只是仙人样子与别地不同,却被改成了个女子模样。画幅一角,写着两行小字:“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十四个字铁钩银画,竟像是活了一般,在平星野眼中抖动,他呆呆的望着那两行字,出了神。
窗外人声鼎沸,阳光大盛,照的屋内一片亮堂。男人抬了抬眉,见平星野眼神愈发呆滞,轻咳一声,道,“怎么,你瞧的懂这字中含义?”
平星野身子一抖,从画中脱出眼神。他挠了挠头,脸上发烫,“只是瞧这字很有趣……仙人御剑图,我家从前也有的,只是没这两行字,画中人物…….也不是这个模样…….”
他还记得,爷爷闲时总爱盯着那幅泛黄的旧画儿看,说些什么‘王’啊,‘皇’的莫名其妙的话,怎么也听不懂。那画上描摹的,分明就是个威风凛凛的男子。
男人点点头,若然所思,扭头看了眼墙上的画儿,缓缓道:“这仙人御剑图,其实出世并不久远,不过数十年,但却流传甚广,你知是为何吗?”
摇摇头,平星野眼中显出好奇,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他猛的直起身子,大声道:“这画儿上写‘满堂花醉三千客’,难不成跟……………”声音愈来愈弱,他的身子又萎了下去。不对,平星野想,别处的仙人御剑图,是没有这样两句诗的。
男人望着他,眼带笑意;窗外阳光斜斜的照在他脸上,平星野这才发觉,男人的双眼竟是灰色,且鼻高眉阔,依稀中有些西域模样。
似乎察觉到他的观察,男人微微侧头,将脑袋偏离出光照之外,只余白袍在阳光中闪着银光,有些许尘埃于光中飘荡,男人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来,似比那尘埃还轻上几分。
“不错,这满堂三千宾客,正是指当年霖原王叛乱中的三千豪侠。”顿了顿,男人微微仰头,像是在回忆往事,“最初画上所绘,便是如今皇帝,剑宫霆。三十年前,我还像你这般大时,曾见过他一面。”
平星野瞪大了眼,做惊讶状,腹中饥饿难捱,他一手捂着肚子,双眼瞧着满脸回忆的男人,不敢吭声。
“我还记得那一天,那时我和师傅站在路边,阳光就像今天这样,很亮。南川道风吹的急,师傅把她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我还记得那袍子的颜色,绯红色,红的像血一样。”
“剑宫霆站在台上,说要去平息叛变,惩戒乱匪。他带着金冠,流光剑闪闪发光,真威风啊。所有人都在喊。万岁。那声音可真大,大的让我忍不住要捂耳朵。长长的羽林军卫队一眼望不到边,他们的刀在阳光里着金光。还有我们这些游侠,老的少的,高的矮的,男男女女,排在一起,风从大家头上刮过,王孤廷的旗子飘啊飘的,像飞龙一样。从那之后,我再没见过那么多人。那么多兵器。”
“师傅说,流风啊,咱们要去建功立业了。我那时不动什么是建功立业。我想,师傅要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师傅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于是,当大家赶到霖原道时,师傅拔剑,我便拔剑。”
“那一战,死了好多人。”
“有个老头儿,连胳膊都没了,却还喊着要为皇上效忠;还有个女人,我记得她很好看,可惜被砍掉了头颅,身子都给马踏烂了:还有个女孩儿,比我大不了多少,一路上都在跟我讲笑话,她的胸口也插了跟羽箭……还有,血,漫天的血”
“飞剑流光从天上落下的时候,我们已经攻破了霖原城门。师傅让我站在她身后,她说危险,我还记的那流光长剑巨龙般扫过朝我们扑过来的,霖原王麾下的游侠们。”
“八百颗头颅,割草似的,就那样没了。”
“可大家都很高兴,我们赢了,自然便能‘建功立业’。”
“我也很高兴,因为师傅在笑。‘拔剑啊,流风’她说,长剑却指着跟我们一同攻进城的人。”
“我不明白。但剑宫霆的长剑,师傅的长剑,羽林军的长剑,却没允许我想明白,都向着那些喊过万岁的人去了。”
“这便是功业吗?我问师傅。”
“她却不说话。”
“从那以后,我一个人闯荡江湖,时间久了,他们叫我天下第七,飞剑流风。”
“但我一直想知道,到底是师傅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我找了好久,才在分云城找到她。那天的雨下的真大。那天师傅的剑也真快。”
“像电光一样。”
“这画上的字,是我写的,人物,也是我改的。剑宫霆纵然飞剑如霆,比之我师父。却还是要黯淡几分。”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御剑飞仙的名号,只有她担的起。”
屋内寂静,针落可闻。平星野睁大了眼睛,瞧着垂头自语的男人,不知如何应对他的这番感慨。有些字眼,少年似乎懂得,却又不明白。
天下第七什么的,听起来似乎很厉害。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知沉默了多久,男人突然抬头,脸色苍白。嘴唇红的像是要滴下血来,“你说你是剑客,你会武吗?”
平星野被男人挑眉看着,心中立时一怒,全然忘记了苇荡中的摔打。跳下床去,光着脚摆了几个架势。
“这是,素娥望月!”
“这是,黑虎掏心!”
“还有,猛————”
他越打越快,卷势流转,便像个车轮般在屋中滚了起来。随着拳招一一使出,平星野心自得意。这些都是他平日里在武馆外看人家练拳偷学来的。真是个天才啊。他在心中暗暗夸到。
“你来”男人招手,劲风卷过,拖住了平星野的身体,将他稳稳的送到身边。平星野转的正欢,忽的被劲力扯过,头脑发晕,天旋地转,心中却想起了男人在苇荡中飞剑拼斗的神仙模样,脸上登时烧的跟炭一样。便要跑开,却突的想起自己家崩霆剑还在他手上,脚步一顿,腕子已被男人抓在手中。
男人看着他,一双眼睛灰的发亮,恍惚间,平星野几乎以为自己在遥望星辰。晃了晃脑袋,他被男人看的有些不自在,吱吱呜呜道:“你………..你看什么………..我…..我们家的……..”
“你资质不差,根基尚可。”男人突然道,被他捏住的腕间一热,平星野双腿登时脱力,竟跪了下去。“倒也不算违背师傅的规矩。”
“什么?”平星野软在地上,听得一头雾水,男人钳住他手腕的五指越来越热,渐渐的竟好似烙铁般黏在皮肤之上;平星野额头泌出汗珠,沿着脸划落下来,滴在地上。他瞧见自己的手腕冒出丝丝白烟,心生恐惧。
“啊——”
叫声才刚出口,便戛然而止。男人已松开了手,平星野急忙跃开,背抵着墙壁,查视自己的手腕;手腕多出一道红斑,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你做了——”
他刚想责问男人,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肚子,平星野叹口气,把话咽了回去。
“饿了吗?”
男人柔声道,手伸入怀中,嗤嗤几声甩出几个东西。平星野探手接过,摊掌一瞧,手心中有几块金子闪烁光芒。
“拿去买点东西吃,我也有些饿。”
平星野咽了咽口水,迟疑道:“这………哪儿用的了恁多…………”
“去吧。”男人摆摆手,脸色几乎与身上白袍融为一体,片刻,他突然又说“我还有一事相求。”
“哦?”平星野眼眉一跳,心下惊讶,嘴上却说:“什么事?你要吃包子?还是馒头?”
男人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个信封,随手一甩,信筏平平的滑向平星野。“这是?”他拿起信筏,之间那上面写着‘铜雀亲启,江流风敬上。’
“麻烦你把它送到分云城去,交给一名叫铜雀的女人。”男人低声说,语调低沉。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送!”平星野仰头道,“是不是想支开我独吞我家的崩霆剑!?”
男人扶额一笑,眼神淡然。“送这份信的报酬,便是那神锋崩霆。如何?”
平星野原地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肚子又叫了起来。
“快去吧,给我带回点儿”
点点头,平星野迈步走向门边,却突然止步,“喂!我家的剑!凭什么让你拿来做我的报酬!!?”
男人仰头哈哈大笑,笑声逐渐微弱,咳了一声,道:“剑在我手,你又如何?”
平星野脸上一红,想到男人于苇荡中飞掠的样子,瞥了男人一眼,咬牙推门走出。
未久,他从门外探回了头。
“等我回来啊!”
黄昏将近
少年手持几串儿糖葫芦,欢快的走在青石街面上。人群熙攘,商贩林立。道路两边,一些酒楼已然亮起明灯,招揽客人。几个扑着厚粉的女子穿梭于人群之中,四处搭讪成年男子。沿街道望去,灯光蔓延,人头攒动,竟似江河涌流。
好大一座市集!
平星野挤在人群之中,心里好不快乐,男人给的金子被他换做十两白银,同一些散碎铜钱一齐揣在怀中。这次可赚大了!平星野得意洋洋,想来那男人大概整日里飞檐走壁,已不知市面上物价几何了。他一边走着,一边咬下几粒糖葫芦。这几块金子,足够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男人竟随手丢出,以后跟着他,便不愁吃香喝辣。
想到这儿,他咧嘴笑了起来,眼光瞄到路旁一个卖糖人儿的老头,那老头儿白发苍苍,腰身伛偻,一双眼睛眯着,正颤颤巍巍的收拾摊子。他停下脚步。
若是爷爷还活着,一定会给我买几个糖人儿的。
平星野走到摊前,弯腰问道:“老先生!这糖人儿怎么卖啊?”
老人抬起头,竖起一根指头。他从怀中摸出一文钱,递了过去。老人摇摇头,竖起的手指又变成了两根。
平星野挠了挠头,这老家伙,怎么还开始坐地起价了呢?他抿着嘴摇了摇头,又从怀中摸出一文钱,放在了摊上。
叮当一声,老人伸指把那铜钱弹到地上,嘶声道
“不是铜钱,是人头。”
呼的一响,老人手指化为虚影,直扑平星野面门。平星野啊的叫出口,猛然向后跃去,身子落地时已距老人数十步。他心下大骇,转身欲走,却有剑光劈面而来。
少年忙挥手去档,手上糖葫芦击在剑锋之上,当的一响,那执剑之人后退几步,发出“咦的一声。平星野借机向前飞奔,身后人群响起阵阵惊呼。
嗤声一响,有东西从背后扑来。
平星野肝胆欲裂,猛然前跃,连纵数下,向客栈方向奔去。
妈的,太倒霉了。他在心中暗骂,一定还是因为咱们家那天下第一的崩霆剑。
接连拐过几个小巷,少年不敢止步,生怕被方才那老头儿赶上,奇怪的是,往日里跑过条街便会气喘的自己,现下竟感受不到一丝疲累。
或许是吃饱了饭的关系吧,平星野想,摸了摸怀中口袋尚有几丝余温的包子,让那家伙吃饱了,快带我走。
转过几条街口,‘临门客栈’的招牌终于出现在眼中,心中石块落地,他拔步跑进客栈门,没理会上前问好的小二,纵步跃上楼梯,消失在廊道尽头。
登登跑到方才走出的门前,将门一掌拍开,平星野冲进屋中,大声喊道:“喂喂!不好了!有人追我!又是来抢我…………”
半缕斜阳透过窗子照入屋中,男人半躺在椅子上,脸望着墙,一身白袍被夕阳晕染成红色,几丝黑发垂在额前,为他脸上皮肤更添三分苍白。平星野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发觉男人有些不对劲。
那双灰色的眼瞳,在阳光下失去了光芒,像两颗熄灭的星辰。
一步一步,平星野走了过去,男人白袍被门廊内的风带起,荡开层层波纹,他的嘴唇微微向上翘起,鲜红之色竟不输这满屋夕阳。
“喂!”
平星野叫道,男人没有回应,眼睛仍看着前方。
“我给你带了包子。”
“外面来了杀手。”
“你吃饱后,去赶跑他们,好不好?”
无人应声。
有泪落下地面。
“喂”平星野低声说,声音颤抖。
“你的信,我不想送了”
“我们家的剑,送给你还不行吗?”
男人不语,阳光微颤,光芒顿收,屋内一片黑暗。
日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