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氏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本宫很好，有劳妹妹挂心了。”又说了几句言不对心的话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储秀宫正殿颇大，里面总共摆了六桌，无数宫人穿梭在宴席之间，将一盆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端上席宴。
　　
　　    那些来得早的妃嫔看到慕氏与芮盈进来，忙起身行礼，娇声软语在殿中此起彼伏。不论慕氏是否失宠，她终归是后宫的贵妃，皇后之下最尊。一日未被废，那些人就一日不得怠慢。
　　
　　    “诸位妹妹都坐吧。”在这般说了一句话，慕氏径自坐到右手第一桌，这六席之中，以左首第一桌为尊，只设三个位置，分别是太后、皇上与皇后。慕氏虽为贵妃也无坐这一桌的资格。
　　
　　    慕氏坐下后，不时望着门口，适才还冰冷的眼中如今皆是期盼，芮盈知道她在盼什么。福沛自交给皇后抚养后，慕氏就一直不曾见过，如今阖宫家宴，福沛定然会随皇后来此，他们母子真正借此机会相见。
　　
　　    德妃与云妃坐在左首第二桌，十四岁的涵烟挨坐在额娘身边，她的五官已经长开了，涵烟可说是芮盈看着长大的，是以与芮盈和轩辕蕴都颇亲近，起身行礼后让到旁边宫人挪开的椅子上，弯眸道：“熹娘娘与四弟请坐。”
　　
　　    “怎么不叫本宫姨娘了？”芮盈领着弘时在椅中坐下。
　　
　　    涵烟吐了吐鲜红的小舌头俏声道：“额娘说宫中不比王府，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得唤熹娘娘才对。”
　　
　　    芮盈笑睨了德妃一眼道：“就你额娘规矩重，本宫听着还是姨娘更顺耳一些。”
　　
　　    德妃将一盏宫人刚端上来的马奶放到轩辕蕴面前轻声道：“什么称呼都是一样的，别因一时大意让人抓到痛处才是真的。”
　　
　　    旁边云妃努一努嘴对芮盈道：“刚才进来的时候，慕妃没把你生吞活剥了？”
　　
　　    “她自是想，就怕我这身肉太硬，没吃下去不说反还硌了牙。”芮盈抚着衣襟上精巧的绣花曼声道。
　　
　　    “这几日慕妃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得紧，真亏她还忍得住。”德妃漫不经心地cha了一句。
　　
　　    芮盈拭着轩辕蕴嘴边的奶渍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裕嫔也到了，在芮盈的示意下与他们坐在同一桌，如此一来，这桌便是有了七个人，再加上其中两人是孩子，倒比其他几桌更热闹一些。
　　
　　    “太后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自宫门外一道道地传了进来，芮盈等妃嫔连忙整衣起身，低头肃然静待太后的到来。
　　
　　    太后今日穿了一身铁绣红绣五福团纹的旗服过来，发髻一丝不苟地挽起，并不见金银，只以翡翠青玉为饰，简单素净之余又透着无尽的雍容华贵。
　　
　　    “恭迎太后凤驾，千岁千岁千千岁！”众妃齐齐欠身行礼，带着无尽的敬畏与羡慕。每一朝每一代，都会有无数女子入宫，但能跃众而出，最终坐至太后宝座的却万中无一。
　　
　　    “都起来吧。”太后的声音平和宁静，在宫人的搀扶下缓步至左首第一桌，在她经过身侧时，芮盈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太后眼中依然隐藏着一丝极深的落寞。
　　
　　    是因为十四皇子吗？芮盈不知道，即便知道她也不能说什么，软禁允禵是轩辕晔的决定，而轩辕晔的本意亦是为了允禵好，只可惜，没有几人理解。
　　
　　    太后刚刚坐落，尖细的声音再一次重重传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华灯中，一身明黄龙袍的轩辕晔与真红绣鸾凤锦衣的柳莹莹并肩而来，在他们身后跟着福沛，除却太后之外，所有人尽皆如刚才一样欠身行礼，福沛的出现令慕氏激动不已，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冲上去将福沛搂在怀里的冲动。
　　
　　    礼毕之后，众人在轩辕晔的示意下重新落座。如此一来，后宫中身份最尊贵的三人尽皆到齐了，也就在轩辕晔他们进殿后，新年乐曲开始悠然响起。
　　
　　    “皇额娘！”轩辕晔与柳莹莹一道向太后行礼，一应礼毕之后，方才正式开始这场雍正元年的除夕夜宴。
　　
　　    夜雪纷飞，带着冬夜独有的寒冷，但这并不妨碍储秀宫的热闹，虽然稍稍有些紧，但皇后依然这场家宴cao持的极好。一应宫女太监有条不紊地上菜倒酒。
　　
　　    在行到一半时，柳莹莹突然含笑站起来道：“趁着今日热闹，臣妾想向皇额娘和皇上讨个恩典。”
　　
　　    “哦？”轩辕晔今日心情颇为不错，停下挟筷的手，笑道：“不知皇后想求什么样的恩典？”
　　
　　    太后以及底下那些嫔妃同样好奇地看着妆容精致的皇后，他们都在猜测皇后所谓的恩典是什么，唯有芮盈隐约猜到了些许，口中正咀嚼的肉片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
　　
　　    “熹妃当日为大清祈福，离宫半年，一直菇素吃斋，这份心意实在难能可贵，理该嘉奖，所以臣妾想替熹妃妹妹求一个恩典，晋其为贵妃。”柳莹莹在说这些时，一直带着盈盈的笑容，仿佛真的是为了芮盈好。
　　
　　    太后眸光一冷，刚才还有几分笑意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轩辕晔则是若有所思，至于其他妃嫔碍着身份不敢就此事说什么，只是用嫉妒的目光望着芮盈。贵妃啊，多少人终其一生，也靠近不了这个位置，只能被迫仰望。李芮盈何德何能，得皇上重视不说，还得皇后另眼相看。
　　
　　    一时间，整个储秀宫鸦雀无声，慕妃死死攥着象牙雕花筷子，努力不让逐渐在心中集聚的怒气爆发出来，至于脸色好看与否，她已经无瑕兼顾了，坐在她旁边的戴佳氏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另一边倾着，怕沾染到她的怒火。
　　
　　    温如与瓜尔佳氏不约而同地露出忧心之色，贵妃之位看似风光，然于芮盈却犹如坐在火山口，随时会爆发的岩浆足以将她焚烧得尸骨无存，而且还是当着太后与慕妃的面说出来，皇后可真是将芮盈“疼”到了骨子里。
　　
　　    对芮盈来说，集众目光于一身并不是第一回，可这一次却如无数钢针不断从皮肤中生生钻刺进去一般，令她浑身皆发疼。
　　
　　    “皇额娘以为如何？”轩辕晔眉头有微不可见的皱痕，仿佛对此并不赞成。他心中自然属意芮盈，却不是现在，且素言是绝对不会甘心芮盈与她并列的。想到此处，轩辕晔下意识地往慕妃所在地方看了一眼，尽管因为慕妃的低头看不清她神色如何，但从她攥紧筷子的举动便可看出心中并不平静。
　　
　　    太后睫毛微动，下一刻她将筷子往桌上一搁不咸不淡地道：“皇帝知道哀家向来不怎么管后宫之事，熹妃之事，皇帝与皇后商量着办就是了，贵妃也好，妃也罢，皆是这宫中的嫔妃，最重要的是服侍好皇帝，敬重皇后，不要越过自己该守的本份就好。”
　　
　　    太后话音刚落，席间突然传来“咯嚓”一声，循声望去，却是从慕妃那里发出的，随着慕妃右手缓缓松开，断成四截的筷子出现在她掌心，随后滚落在绣有金童玉玉贺新岁图的桌布上。
　　
　　    “贵妃怎么了？”柳莹莹关切地问着，可是身子不舒服。
　　
　　    慕妃将颤抖的双手掩在袖中，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让皇后担心了，臣妾没事。”至于筷子为什么会断她没说，也不需说，所有人心中皆明白。
　　
　　    柳莹莹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笑盈盈地看了轩辕晔，这恩典是她替芮盈求的，自然没有反对的理，那么就只待轩辕晔同意了。
　　
　　    柳莹莹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轩辕晔说话，诧异在其眼底掠过，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
　　
　　    “若儿。”在这个时候，温如言低低唤了芮盈一声，借着举袖遮挡的机会，朝芮盈微微摇头。那厢裕嫔虽未说话，但她却将并排摆在桌上的筷子动了一下，使得两根筷子呈交叉之样，意思不言而喻。
　　
　　    芮盈抚去不知何时沾在裙上一丝水渍，在众人的目光中起身走到太后那一桌前面，跪下道：“臣妾有话想说。”
　　
　　    “说就说罢，跪着做什么，起来。”轩辕晔这般说着，芮盈却是摇头道：“请皇上允臣妾跪着说话。”
　　
　　    轩辕晔还待要说，太后突然开口道：“既然熹妃这么说，那就跪着回话吧。”
　　
　　    “谢皇额娘！”芮盈在朝太后磕了个头后，又转而朝柳莹莹磕头，正色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厚爱，只是臣妾无德无能，实不敢忝居贵妃之位。”
　　
　　    柳莹莹微笑道：“熹妃实在太歉虚了，你替皇上生下四皇子，又为大清祈福半年，若熹妃无功，那满座妃嫔，哪个算得了有功？”
　　
　　    芮盈再一磕头，绛紫色绸绣桃花团纹的裙摆铺展在其身后，华灯之下华美异常，“抚育皇子，为皇上分忧皆是臣妾份内之事，如何敢居功，是以还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否则臣妾宁愿长跪于此，也绝不敢起身。”
　　
　　    柳莹莹长眉微皱，似有些不悦，“熹妃如此百般推辞是为何意？”
　　
　　    “皇后。”在芮盈回答之前，太后开口道：“既然熹妃认为自己暂无资格忝居贵妃高位，那么就先缓一缓吧，等什么时候她真有这个资格了再议此事，不必急于一时。”
　　
　　    轩辕晔听到这里，微微点头道：“皇额娘说的是，此事往后再议。”
　　
　　    见两人都这么说了，柳莹莹只得答应，在椅中欠一欠身道：“是，臣妾遵旨。”旋即又转了脸道：“好了，熹妃都听到了，起来吧。”
　　
　　    芮盈轻吁一口气，连忙谢恩起身，回自己椅中坐下，她刚才真怕轩辕晔会同意柳莹莹的话，幸好没有。
　　
　　    柳莹莹借着低头抚裙的动作掩饰眼中的异样，适才轩辕晔的态度令她很是奇怪，轩辕晔盛宠李芮盈，这是勿庸置疑的事。可是他为什么不同意呢，原先按着她的猜测，轩辕晔应是对此事乐见其成才对，难道他对自己有所怀疑？
　　
　　    不可能！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她否决了，若真有了疑心，她不可能一些也察觉不到，当中应该另有原因才是。
　　
　　    看到轩辕晔并没有晋芮盈为贵妃的意思，慕妃面色稍稍有些缓转，不过这顿饭是再没心思吃了，好不容易熬到宴席落下，太后因身子乏困而先行离去，轩辕晔与柳莹莹则一道点燃了早已摆放在院中的烟花。
　　
　　    烟花放了满满一宫院，这些特制的烟花引线极长，且被所有引线皆连在一起，形成粗粗的一捆，一旦点燃，火星就会蔓延到所有引线上，紧接着无数绚烂到惊人心惊的烟花冲上夜空，化为夜空中那一刹那间却又永恒至极的美丽。
　　
　　    雪依旧漫漫下着，看着满目的流光绚烂，芮盈思绪不自觉回到了十九年前的那一夜，也是这样，不过那时她在宫外，如今却是在宫内。也就是在那一夜，她亲眼看到了轩辕晔的无助与绝望，并与他开始纠缠不清。
　　
　　    不经意地一个回头，恰好看到轩辕晔目光望过来，四目交错，两人均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
　　
　　    就在众人皆将注意力放在烟花上时，绿意悄无声息走到站在柳莹莹身后的福沛旁边，拍一拍他的肩膀，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福沛会意过来，小心地随她往旁边走去。
　　
　　    绿意带着福沛悄然走到东次间，慕妃早已在那里等候，看到福沛过来，激动地上前将他搂住，一遍一遍喊着福沛的名字。分别不过半月，然对从不曾离过福沛的慕妃来说，这半月显然太过漫长，她每日都盼着念着可以与儿相见。
　　
　　    “额娘！”福沛同样激动不已，慕妃不同于那些低等嫔妃，生完孩子后无资格自行抚着，她一直亲自照料福沛，这份感情自是深厚无比。
　　
　　    慕妃好不容易按下喉间的酸涩，将福沛稍稍拉开些许，“福沛，这半月在坤宁宫中可还好，皇后他们有没有薄待你？”
　　
　　    福沛虽然性子不好，对慕妃却甚孝顺，摇头安慰道：“额娘不必担心，儿臣一切皆好，皇后经常来看儿臣，一应吃穿用度更是不曾少给，也有宫人侍候，只是儿臣总觉得住着不习惯，心中又惦念额娘，额娘，儿臣好想回翊坤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