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城，暮春
　　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在漆黑的街道趔趄前行。她觉得有些闷热，稍稍松开了领口，又怕弄脏了裙摆，右手紧紧地挽着裙幅
　　左手提的玻璃灯盏，只是安慰似的发出星点光火
　　“这茶许久没有尝过了，味道倒还认得。小时候觉得苦涩，如今却也觉得不那么难喝了”
　　走过一个巷口时，里面传来了老者颤抖的声音。女子觉得好奇，头往里探了探
　　“这是晋元乌金山盐碱地里产出的薙茶。你是晋元人？”
　　老者不知在对谁说话，然后呷了一口茶水
　　“不”
　　原来还有一个身着夜服的男子，蜷蹲在老者身后，一直盯着老者，一动不动
　　“这是我的最后一杯茶吗？”
　　老者又问道，没有人回答，只有远处传来了几声若隐若现的狼嚎。男子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缓缓站起，紧捂老者的嘴
　　起风了，巷子里的黑影晃动了几下，茶杯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伴随着老者轻促的呻吟声和刀斩断脊骨的闷响，传来一丝血的腥香
　　女子有些慌神，失手将玻璃灯盏打碎，捂着嘴小声啜泣
　　男子用绢拭净匕首，缩回袖口，左手提着老者的头颅，右手丢了一发飞镖，直冲女子。女子躲闪不及，被飞镖伤着了右耳，血顺着脸颊和脖子，沾湿了衣领
　　白色的衣领，仿佛开了一朵血色的蔷薇花
　　女子回过神来，没魂地在黑暗中跌撞逃跑。终于到了有繁华灯火的楼廊，女子扶着门口红灯笼下的石狮子长舒一口气，然后走了进去
　　这位女子名叫文萱，这阔气的楼廊，就是糜香阁
　　糜香阁，楼如其名，最是柯城里春气荡漾的艳场。风雅之人在此买妓，吟诗唱词里少不了婀娜身姿奏响的筝乐；权贵子弟在此买娼，用铜臭换香汗极交合之欢愉
　　妓不卖身，吹拉弹唱挣个生活的辛酸钱；娼快意床榻，不体面的做活倒有个体面的收成
　　银子能使鬼推磨，世人笑贫不笑娼
　　且说这女子，是杨彩儿的女儿。杨彩儿原是糜香阁有名的歌妓，嫁到城北裁缝阎世英家，不久后产下一女。彩儿生产后体力不支，没挨两日便撒手人寰。女孩出生年逢闰五，黄萱渐长，阎世英思妻心切所以给女孩起名文萱。文萱延续了母亲的好嗓子，而且生得一副好皮囊，有七分姿色在烁眸皓齿，两分在体格亭亭，最后一分在若隐若现的仙女气息
　　阎世英的裁缝活计都是赶不上时兴的老手艺，生意每况愈下，不得已只好将文萱送去糜香阁，学跳舞歌唱，做了**，补贴家里。老鸨徐妈妈觉得文萱二字不动听，为揽客，给她取妓名，唤作忘忧。文萱刚刚出落成人，便成了糜香阁的头牌，无数男人沉醉于她的音容笑貌，称她为无忧仙子
　　“破落户今天是越发的破落喽”
　　大厅里热闹非凡，几个身着薄纱，面容轻浮的女子嘬着细细的纹金烟斗，一边吐着烟雾，一边讥笑体态狼狈的文萱
　　文萱涨红了脸，低着头小步往前走。有一个醉汉忽然搂住文萱的脖子，说到：
　　“呦，今天老子做了啥子善事，怎么就能碰到了无忧仙子。小姐姐，陪爷来喝喝酒，赏赏月嘛”
　　文萱急忙拿开那醉汉的手臂，快步往自己的隔间踱步
　　“臭婊子还有脾气咧”
　　醉汉吐着酒气，骂骂咧咧，砸碎了手里的酒壶。热闹的大厅刹那间投来无数目光，安静了半晌。待大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大厅里变得更热闹了
　　文萱走进隔间，准备把沾上血迹的衣服换下来，换到一半时，听见门外徐妈妈的声音
　　“殷四爷，这里就是我们的头牌忘忧姑娘的隔间，您请进”
　　说着便传来推门声，徐妈妈带着一位神采奕奕的男子走了进来。这男子身着绘有翠竹的白色丝绸蟒袍，手秉纤纤象牙骨折扇，脚踩内联升纳千层，脸面洁净，慈眉善目
　　“磨磨蹭蹭的，还不快给殷四爷请安”
　　徐妈妈愠怒，呵斥文萱
　　文萱不敢怠慢，忙换上了一件轻便的亮粉罗衫，半跪着打了一个万福
　　“我先退下了，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尽管找我，一定给您置办周全”
　　徐妈妈讪讪地笑着，然后推门出去了
　　“殷四爷，小女子年方黄发，技艺不精，您要奴家弹唱还是舞唱.....”
　　“等等，你那件刚刚换下来的衣服领子上怎么有血迹？”
　　殷四爷收起折扇，指着那件衣服问到
　　“小女子走夜路没小心，在巷口跌了一跤，蹭破了脖子，弄脏了衣裳”
　　殷四爷把那件衣服拿到手里，用手指轻轻捻了一下，用鼻子闻了片刻
　　“怕不是姑娘跌倒摔伤流的血吧”
　　“如何不是？”
　　“这血里有微微的飞燕草味道，飞燕草的毒，一般人不易察觉，待人能察觉时，已病入膏肓。怕是姑娘被暗器伤过”
　　文萱一惊，不敢隐瞒，把晚上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与殷四爷交代清楚。交代完后，文萱轻声啜泣起来。她倒不是怕死，她只是想起她的爹爹，没了妻子，辛辛苦苦把女儿养大，这又要掉了唯一的骨肉
　　“随我到殷府，我那里有一味药，虽不能全解飞燕草的毒害，至少能保你小命”
　　文萱含泪给殷四爷磕了几个响头
　　“顺便请姑娘带我去看看那个巷口”
　　“四爷有任何要求，文萱一定做到”
　　“原来无忧仙子的本名叫做文萱，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想必文萱姑娘是有娘亲般的魅力了”
　　“奴家的名字倒让四爷见笑了”
　　离开糜香阁，两人先去殷府拿了药，然后去巷口
　　巷口依旧残留血的味道，两人打着灯笼往里摸索。走不到十丈远，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一个圆桌，三个石凳，其中一个石凳上躺着一具无头死尸
　　文萱被吓得不敢说话，殷四爷让她提好灯笼，然后卷了卷袖子，伸手翻查死尸
　　死者穿着亚麻的旧粗衣，里面衬着松垮的棉布，袖子紧紧地扎着，里面有几颗碎银和一根木质的挖耳勺
　　殷四爷感到困惑，这死者看衣着和遗物，应该是个普通的农夫，为何会招惹杀身之祸呢？困惑间，殷四爷忽然看见了地上摔碎了的土瓷茶杯，他拾起来茶杯，发现里面还有一些茶渣。他用手把茶渣碾了几下，刚要往嘴里放，被文萱制止了
　　“万一这茶里有毒，你岂不是成了这死人的陪葬？”
　　“杀手手段残忍，应该不屑于用毒茶水来杀人，大抵是不会有事的”
　　殷四爷冲文萱笑笑，然后取了一小丝茶渣，放在嘴里品咂，嚼了一会子
　　“这茶碱味十足，不是柯城附近出产的，只有东南红丘山，西北兰茜谷和晋元乌金山能产出这种茶”
　　殷四爷说完，将茶渣吐掉，领着文萱返回巷口。在月光下，巷口的一堵木墙闪耀着冷冷的光芒。没错，那束光正是刺向文萱的那只飞镖，深深地扎在了木墙里。殷四爷用手团了下袖子，隔着丝绸将飞镖一点点拔了下来
　　只见飞镖通体光洁，应该是铁质，只有在镖尾，小小的刻着两个字
　　拾捌（十八）
　　这殷家到底是何营生，死者究竟姓甚名谁，十八到底意欲何为，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