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唐州城街道上，喧嚣热闹的人群里，一个背着长布包的书生悠哉游哉地向着河岸走，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乞丐跟在身后，惹得路上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两人来到一幢姹紫嫣红的江南阁楼前，屋檐边沿一大片各色花瓣被金丝编纂着迎风招展，掩着一排惹眼的大红灯笼，粉漆门楣上方是烫金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印着“紫鹊楼”三个大字。
　　浓脂厚粉的老鸨子领着几个艳丽女子谄笑着站在门口，看着一个书生拉着一个乞丐要进来，顿时变了脸色，大踏步上前拦着，怪声怪气地说道：“哎哟这是哪家的落了榜的穷酸，怕不是得了失心疯，要把自家妹妹拉出来卖？可惜呀我们紫鹊楼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这种货色您个还是自己带回家慢慢享受吧！”
　　小乞丐顿时慌了神，既是对这种风月场所、这类风俗女子的天然排斥，又有对自己性别暴露的恐慌，加之老鸨子一通恶毒言语，使得小乞丐害怕得瑟瑟发抖，就要挣脱季乌紧紧拉着的手逃走。
　　季乌却似乎早就知道小乞丐是个女孩，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淡淡一笑，随便抖抖手，竟然落下好几块金子在地上。
　　看着老鸨子瞪圆的双眼都要把粉底撑裂，季乌这才笑着说道：“我这个人比较爱整洁，这些个玩意掉在了地上粘灰了，那就是垃圾了，还请您打扫干净了。”
　　老鸨子大叫一声：“是的官人！”犹如饿虎扑食一般把金子都攒在了手里，放到嘴里拼命咬了几下，脸上闪过狂喜之色，接着立马连甩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大骂道：“哎哟奴家有眼不识泰山！奴家有眼无珠！”这才恢复正色，对身后姑娘们厉声说道：“还不都给我滚过来好生伺候这位官爷，脚上生了疮烂得动不了不成？”
　　那几位妖娆女子忙陪笑着过来挽住季乌，季乌却又掏出一小袋黄金，指了指小乞丐说道：“你们这应该最会装扮女孩吧，帮我给她沐浴更衣收拾干净了，头发梳理好了，再用你们这最贵的布料做身漂亮衣裳给她穿去！”
　　妖娆女子们还在愣神，老鸨子一个箭步过来抢下钱袋，拉开看了眼，喝道：“愣着干什么！是猪油喝多了蒙了脑子？还不赶紧照着官爷意思去做？衣服就找元宵节用的那些个，全裁了去招呼霞婆婆叫上她那一班子人做去！这儿妈妈我亲自伺候着！麻利点快快！”
　　姑娘们赶忙围住还一脸不可思议望着青衫男子的小女孩，季乌对她笑笑，摆摆手，看着小女孩被簇拥着消失在帘子里，自己则是被老鸨子一顿热情介绍着引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厅的阁楼上小坐，两个衣着打扮妩媚的女子早早等候一侧，巧笑嫣然地给季乌斟上美酒。
　　“哎哟大人你可真风趣哦~大人贵姓？姓季?季……季，哎哟喂，季大人您这身朴素简洁的装扮简直让人眼前一亮，这真的就是博学而致雅，既显出不同世俗的远见卓识，又兼得返璞归真之意，想必季大人为官自然也是有着两袖清风之德，刚正不阿之风的吧？就不知道小女子是否三生有幸，他日能见到大人亲身处事的绝代风姿呀！嗯不知大人在何处高就？嗯？大人？”老鸨子见季乌根本不理会她，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着大厅中几位绝色美女抚琴而歌，顺势将话题一转，媚声笑道：“大人今天好雅兴，北边都梁关传来捷报，紫鹊楼今儿个是举楼欢庆，不仅来了好几位贵客，据说还有朝廷中的贵人过来捧场，咱这最受欢迎的大红人碧蔓和兰贝正在演着这儿唐州城的民间小调呢，不知大人喜欢与否？”
　　只见大红舞台上，各色华服女子翩翩起舞，正中央一绿一蓝的两个动人倩影左右而立，一个轻抚琵琶半遮面，一个莲藕般玉手灵巧跳动在焦尾琴弦间，悠扬乐声或清澈如泉响，或美艳如春花，或急骤如金戈，或静谧如落雪，听者无不陶醉其中，啧啧称道。
　　季乌也被这优美曲调所打动，当下饮空酒盏，拍手夸赞道：“不错不错，原来古人都是这么享乐的，有些意思。”也不管老鸨子听得一头雾水，转头问道：“你说来了好几位达官贵人，说说，都是些什么人?”
　　看着老鸨子面露难色，季乌摸出一个通透翠绿的翡玉镯子扔过去，老鸨子熟练收起镯子，嫣然笑道：“诶本身都叮嘱好了是不让说的，不过既然是大人您的要求嘛……您瞧那边穿黑衣的高大男人是乾王府上的娄总管，旁边那两个穿白衣都是崆峒派弟子，其中一个刚刚拿了今年昆山比武大会的头筹，另一个是他的同门师兄；往左边是咱唐州知州大老爷的女婿，知州府主簿任洪守，跟在一起的蓝衣那位据说刚刚得诏书进了钦武殿；还有就是您正对面的那位，哎哟，那可真是大人物，奴家也不太清楚了，只听说是朝中首辅的某位亲戚……”
　　季乌看向对面，身着金边朱红色礼服的男子隐在一众黑色劲装护卫之后，轻摇黑纸折扇，似乎感到了有人在窥视，侧目看去，一个被老妈妈和好几位美姬围住青衫背长条布包的书生正好整以暇地望过来，眉头顿时微微一拧，低声对身边护卫吩咐了句什么，瞥过头不再理会。
　　季乌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看向赘肉横生的老鸨子问道：“我妹妹新衣裳做好了不，你去瞧瞧？”
　　老鸨子愣了愣，陪笑道：“纵是咱家姑娘们个个心灵手巧，这衣裳恐怕也得个把时辰才能做得让官人小姐都满意的程度罢，您看看这儿有没有什么看得上眼的美人儿，随便拎几个过来，或者去楼上雅间，让咱家几位招牌歌姬给官老爷唱和几首？”
　　“不必了，我就在这欣赏欣赏这地方小调就行，只不过我实在不想一直被一只老狐狸这么盯着各种琢磨揣测啊。”说着季乌脸色渐渐转冷。
　　老鸨子一时哑然，半天才兀自强笑道：“大人这说的哪里话，奴家哪有这么不识时务，斗胆和大人您玩这种小心思，大人要是觉得奴家碍眼，奴家这就消失，也好去催催那衣裳罢。”
　　季乌不置可否，依旧悠然品着酒，眼光只放在舞台上。老鸨子只好告歉一句后自行退下，并令两位美姬好好作陪。一曲作罢，台下喝彩连连，被唤作“兰贝”的挑琴少女来到台中敛裙作礼，表达了对到场贵人的感谢以及对边关将士英勇杀敌的称颂，正要回到原来位置上再续演一幕高山流水，台下角落里一个喝得满面通红的白袍青年摇摇晃晃起身，大力拍手三下。
　　众人正诧异着，只听他朗声说道：“都梁关役，李大将军神勇无双，大开城门，统帅三千骑兵，配以城墙上连机强弩，一次冲垮蒙古鞳子六千精兵，实乃国之幸事。”
　　“遥想成宣年间，先皇颁布‘合木令’，集合四海工匠于宫中，打造‘十车十器’十样机关武器，每处设计精妙无匹而又威力绝伦，送往前线后，百年内国泰民安，再无战事，而置于都梁关城墙上的连机弩‘云雀飞翎’正是其中一样神兵。”
　　“而这‘合木令’，传闻其实是由潘王潘永寿最先提出来的。”
　　此言一出，紫鹊楼大堂顿时鸦雀无声，许多人脸色大变。一身青袍的任洪守更是怒气冲冲地喝道：“大胆！潘贼圈地为政，与当地官僚沆瀣一气，欺压百姓，扰乱朝纲，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圣上刚刚诛杀此獠，你是何许人也，在此大放厥词，是想给这叛逆之徒平反不成！?”
　　一层楼梯阴影处顿时出现好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从，把白袍青年团团围住，白袍青年面不改色，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圣上诛的是逆贼，可有说其‘欺压百姓，扰乱朝纲’？相反，圣上曾嘉许过唐州庆州津州三地因为潘王推行的‘配圃令’而使得许多穷苦民众得以丰衣足食。”
　　“论语有云:‘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潘王若是真的不顾及民生疾苦，胡乱施政，又怎能让唐州城繁荣数十年至今？‘德奇案’里潘王纵然罪无可赦，但循其行径，皆因其为民请事，却贪图权力，急躁冒进，导致朝中失信。庄公有一言:‘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其做法大逆不道，但其想法又何错之有？”
　　“百年来，燕山国崇武尚文，国盛民强，正因国之根本在于基层体制好坏，无论文治武治，都能使得农民匠人各司所职，官差商贾各尽其责。民之所愿，无非吃穿住行尔。而近几年来，因为边关狼烟四起，各地大兴武道盛会，应用此法举贤纳才固然不错，但因过分推崇武力至上，而忽略文人革新变法之能，实属本末倒置，而不应作为治国之道，推行如此之久。”
　　“至潘王府被伐，唐州城内与此案有关联的几位有识之士相继被贬去偏僻小县，此地已无昨日欣欣向荣之兆，而空有歌舞升平之景。而接管此地的段小王爷忙于平乱之事，无瑕顾及于此，如今正是须有人理清其中是非曲直，重拾潘氏法制，去其糟粕，存其精华，行天下之正义，得民心之所向，成就盛世之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