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恒再次走出廉租房那扇泛着锈色的门时，左肩上挎着一个沉甸甸的背包，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狠狠甩上了门。
　　天色怎么显得比刚才更暗了，瓢泼的雾气凝结成茫茫的珠，浮在空中翻滚着，是它们遮盖了日光。五月，六点钟太阳还未出来。
　　踏入雾中，仿佛沉浸在茫茫的海水中，泡沫迎面打在脸上。雾比刚才浓的太多，几十米外已是一片白障。行人在尽头的白障中出现，马路上的各种鸣笛杂乱无章，雾使交通陷入了麻烦。
　　宋恒照例到街边同一个小摊上买豆浆和油条。小摊并没有因为雾的原因就不来，因为那个满脸胡子的大叔和声音带着一股子河南腔的大娘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小伙子，拿好。”
　　宋恒走到摊前时，正有一个黄发青年转过头来，手里已经拿了油条和豆浆，油条在嘴里被桀骜不驯地咬去一截。非主流——在这样一个小城中，年纪轻轻不去上学还染个头发，打耳洞带耳钉，已经足够惊世骇俗——宋恒看到郢（ying）麟时便马上望向别处了。
　　但是这次好像太近了。
　　当宋恒与郢麟擦肩而过的一霎，一只手搭在宋恒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嗨。”说完手便走了。
　　宋恒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童年——想想，还真是个遥远的词汇啊。可是儿童又知道什么？又能决定什么呢？多年的疏远，再好的当初也漠然了吧？可是，谁让……
　　谁让你不学好呢。
　　回过神来向后望时，一片白茫茫。“小伙子，今天怎么晚了一点？来来，你的油条、豆浆。上学可别晚啦！”
　　“哦，谢谢。”
　　龙泉中学，早自习。
　　窗户关着。雾气也结上了玻璃，窗户边上坐着的颇有几个漫画圣手，经典的漫画人物纷纷爬满窗子，“诶，你的朽木露琪亚怎么不流水？”
　　“笨蛋，用一层纸包着手指头，再画试试看。”
　　宋恒呆呆的看着窗户外，丝毫没有意识到班上的读书声骤然大了几分。
　　“宋恒，站起来！都快高考了，读书怎么不认真？觉得自己都会了？”
　　无奈，只得起立，高高的个子鹤立鸡群一般，身为学霸的宋恒有点羞耻了，不好意思揉揉鼻子。
　　语文老师一身连衣裙远去了，坐在旁边的胖子一个劲儿的嗅她留下的香水味。
　　“诶妈，学霸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儿。”
　　“闭嘴。”
　　宋恒呵了丘勒一句，转眼望向窗外。透过宇智波鼬看到窗外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宋恒眉毛皱了起来，今天不对劲的事儿有点多了。
　　龙泉中学，上午七点四十。
　　“好他娘大的雾啊。PM2.5指数又爆表了吧？”
　　丘胖子气喘吁吁撤下口罩，把从食堂买来的饭往桌子上一摔，呼哧呼哧喘大气。
　　宋恒正在做题，试图使自己静下心来。
　　“嘿，得了得了，这一个月你就算啥也不学，考个985准没问题！相反，你就是这几天学累死，燕清你也甭想！谁叫这学校教育质量就这样儿呢。说吧，今天啥事儿呀搞得心神不宁的？”
　　宋恒看着胖子把整张嘴塞得满满的，有点佩服对方那一缝儿小眼。
　　“今天遇着一个朋友。老朋友，老得都快忘了还是朋友了。他跟我打招呼，我没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理。”
　　“学霸果然高冷。看看班上天天只顾偷看你的小女生有多少？切，你倒好，从来一句话都不理！他奶奶的，我除了丑一点胖一点个子矮一点学习差一点其余的跟你也没啥两样嘛！而且我这么热情，为啥没有小女生给我暗送秋波？”
　　宋恒继续做题，头都没抬。
　　他当然知道自己那样做的理由，正如两人渐渐疏远到成为陌生人的理由是一样的，因为郢麟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们只会互相拖对方的后腿。然而更冷酷的说法是，他只会拖他的后腿。他是要考名牌大学的人。而他最多只能是个混混头子。这是最好的做法，疏远。因为还有一个月，只有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两人很可能将再也不会见面，宋恒心中有自己的野心要达成，如同每个努力学习的人那样。
　　宋恒心中已经想明白，终于肯甩掉这个念头。这时他才把各种感觉从自己的内心中释放出来，而正是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尖叫。
　　“啊！！！”
　　那声尖叫实际上已经持续了两秒钟，并且还在持续下去。仿佛今天所有不对头的事情在这一刻被触发，交汇成某个不祥的开始。宋恒迅疾跑出教室，那声音是从一楼传来的。
　　到楼梯的拐角处，宋恒就看见了那个发出尖叫的女生。她面前的地面上爬了一只癞蛤蟆。这种事在背靠莽莽森林的校园里不算罕见，然而有些女生仍然看到这种浑身赖皮的动物就发疯。
　　宋恒翻了个白眼，心里一块说不清道不明的石头落地，这就上楼去了。
　　整个上午，宋恒心神不宁，当然不是因为郢麟。终于打了放学铃声，胖子一脸惊奇地看着宋恒冲出教室，一瞬间没影儿。
　　十五分钟后，宋恒就站在了廉租房那扇生铁锈的门口。稍微犹豫了一下，宋恒拿出钥匙开门，走进去。
　　走进去就看见了那个看起来跟他岁数差不多的青年，穿着自己的衣服。
　　宋恒觉得自己早上一定是糊涂了，竟然会把一个非亲非故的神经病裹到自己家里来。
　　对方在宋恒进门时就盯过来，眼神里的那股懵懂怎么看不像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该有的。所以，对方一定是精神有问题。附近的精神病院他已经查过了，只有一家，在县城的西郊。
　　宋恒对自己的推断很有信心。他直接把肩包摔在门口，来到无名氏的跟前。对方已经不再像早上那样叽里咕噜说一些火星文，只是脸上那种三岁小孩才有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诱人犯罪……啊呸，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喂，跟我走好不好？我送你回家。”宋恒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
　　“……喂，不要乱摸。”
　　然而对方已经把手伸到了宋恒脸上，仿佛很好奇、没见过似的揉捏起来。
　　宋恒后退了一步，站起身，无奈扭过头，发现电脑开着。
　　“我明明记得自己这两天没开电脑……”宋恒很疑惑地摇摇头，低下头，发现自己书桌下面的教科书被扔得一团糟。
　　“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