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稍暗，秦焱哼唱完了最后一句，也饮尽了第八碗酒，醉意正佳......
　　二十几年前，他与柳淼两兄弟就是在这家酒馆门前被祥叔抱进去的。三年后，祥叔将他俩交由秦老头养着。秦老头也不管他俩谁大谁小，姓啥叫啥，反正不会饿着两小娃娃，至今秦老头都是大家伙小家伙地叫着两兄弟，至于谁是大家伙，那是秦老头比较了两兄弟的家伙儿之后，才叫上的。
　　幼时的两兄弟几乎形影不离，一起听说书先生讲江湖的快意恩仇，一起练剑打架，一起逗婉儿。
　　秦焱也一直以长兄自居，事事对柳淼照顾有佳，生怕柳淼有一丁点不顺心之事，因为两兄弟幼时为了争做大哥，凡事都想抢着来，说是大哥得有大哥的样子。
　　大了之后，两人也忘记了大小之争，老哥老弟都是发自肺腑之言。但秦焱心中总记得，自己是大哥，自己有个老弟。那些江湖风流，那些书生意气，秦焱尽管十分向往，但都仅是在梦中梦过，因为柳淼比什么都重要。
　　秦焱还记得年少时的某天，秦老头跟他讲了很多事，关于他与柳淼的父亲以及黄金族的传奇。当时的他嘴上虽说“关小爷啥事？没见过面的爹？连名儿都没留下的死人？”，可内心深处早就澎湃不止。于是，压制不住体中热血的他，便有了第一次劫道之举，想着将劫来的银钱给那些黄金城中跟他一样没有家的流民，自己也过把江湖大侠的瘾。可他只记得说书先生口中的行侠仗义，却忘记了那刀光剑影。在那次战斗中，他流血了......
　　于是，那年，秦焱看见了秦老头屠杀了五十人之数的商队。也是那年，柳淼第一次将秦焱怒骂一通，且剑斩院中柳枝数截。
　　......
　　此刻，秦焱双眼醉得通红，回忆翻涌。他单手枕于桌上，口中不断传出低笑声，同时低语：”老弟真的长大了，有喜欢的姑娘了...“
　　酒桌之下，目光炯炯聚于腰间，拇指摩挲紧握佩剑.....
　　“醒醒！小子！”
　　秦焱听到似乎有人在叫他，便慢悠悠抬起头来看去。朦胧中，他看见酒桌对面坐着个半百老人，圆乎乎的脸，细细的眼。他紧眨双眼，再次看去，后含糊道：“祥叔啊。”
　　圆脸的祥叔拿起桌上的酒壶晃了晃，道：“喝了不少啊，遇上啥事儿了？”
　　秦焱哈哈笑了两声，道：“不多，八碗，正好！小爷今天高兴......是真高兴！”说着，在怀中掏出了白日劫道所得的银票，放于桌上，缓缓推向祥叔，又道：“这几日，打南边来了不少流民，好像那边又在打仗了，这些钱你拿着，应该能派上用场，如果不够，过几日我再凑点。”
　　“南边哪日无战事，倒是后晋，近几年安分了不少......你这些钱不给自己留点？”祥叔说道。
　　秦焱仔细想了想，伸手从那叠银票中抽出了两张，解释道：“隔壁街上的老阿婆没几年活头了，这两张拿去给他孙女，让她俩去大城里过过舒坦日子。”
　　“那你自己呢？你们兄弟俩的大念想呢？咋办？”祥叔一连三问。
　　“啥念想？”秦焱疑惑开口。
　　“怎么，你这小子不是整天说要去那些大城子里开间青楼吗？”祥叔严肃问道。
　　秦焱大笑，他知道祥叔看似严肃，其实是在拿他打趣儿。他揉了揉眼，答道：“那是以前的事儿了，只能当作念想了。如今小爷最想干的事，就是......尝一遍满江湖的风流，饮一瓢满江湖的侠义。”
　　秦焱为自己倒满酒，满的将要溢出。
　　第九碗，一饮而尽！转而又道：“至于老弟，他是个实诚人儿，做不来开青楼这档子事，还是安稳过日子，早日娶个婆娘，给小爷我生个大胖侄儿！哈哈！”
　　祥叔笑着收起了银票，意味深长般说道：“这第九碗酒，滋味如何？”
　　“辣，烧喉，冲头。”秦焱深吸了口气，借着酒意，话锋猛转，死皮赖脸般道：“祥叔啊，我们兄弟俩是您捡到的，也是您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我老弟这人是真不错，您受累帮忙打听打听，有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要实在不行，我看婉儿也不错，原本就像我亲妹妹一样，嫁给淼亲上加亲，多好！嘿嘿，您看成不？”
　　“去去去！......臭小子，我看你是惦记着这儿的酒了，想以后来蹭喝不掏钱？门儿都没！......赶紧滚蛋！”祥叔指着秦焱鼻子怒道，作势要打。
　　秦焱迅速端着盛满牛肉的大盆，拎着酒壶，利索地跑了出去，嘴里高喊：“祥叔，您老考虑考虑！......还有，以后别再用猪肉充牛肉来糊弄小爷了！”
　　......
　　片刻之后，秦焱回到他与柳淼以及秦老头三人所住的破小院，在秦焱看来，这里的一切都很破，破墙破桌，破椅破碗，还有一个破老头。
　　秦焱一脚踹开了那扇破院门，只见柳淼与秦老头两人如躺尸般靠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目光悠悠然注视着院中杨树。
　　两人似乎没听到破门声一般，没有看向秦焱，依旧如先前一般。秦焱就这样静静站在门口，嘴角微微抽搐着，一手拿肉盆，一手拿酒壶，看着院内的两朵奇葩。
　　三人保持着这副画面许久…
　　“这柳树长得真好啊…”白发白眉，鬓白胡白的秦老头率先开口，声音软绵绵的。
　　“是啊，柳树长得真好…我记得以前被我砍断过，如今还这么挺拔。”一旁的柳淼以同样的语气悠哉道。
　　秦老头缓缓别过头，望了眼柳淼，又缓缓别过头，继续看那杨树。
　　场面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秦焱苦笑着走了过去，重重咳了两声，提醒着两人小爷回来了。柳淼眼珠慢慢左移，瞄了眼秦焱，缓缓道：“老家伙，老哥回来了。”
　　“哦…大家伙回来了啊…你手里拿的什么。？”秦老头看着秦焱手里的盆与壶。
　　秦焱感觉受到了冷落，故而板着脸，略带怒意道：“酒，肉。给你的。”
　　“哦。那扔了吧，我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不需要了。”秦老头像是梦呓般。
　　秦焱脑门一黑，心想着这老头已经忘了三天前半夜里的偶遇了。转而看向柳淼，大声开口：“老弟！婉儿说他喜欢你！”
　　好一会儿，方才躺尸的柳淼，瞬间跳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眼中一股期待之色，激动道：“什么！？老哥你说啥？”
　　“婉儿说她喜欢你！你不是也看上她了嘛！”秦焱在其耳边吼道，随即走进了屋子。
　　柳淼短暂的呆滞了下，随即面露喜色，追身喊着：“老哥！快跟我说说咋回事。”
　　“小家伙，你怎么走了，不陪我了啊”
　　“还是柳树好啊…”
　　暗淡夜色中，老头自语，浑浊的泪充斥眼眶…
　　…...
　　屋里。秦焱刚放下手中的盆与壶，一转头便看见柳淼跟了进来。
　　“老哥！快跟我讲讲，婉儿她是怎么说的？”柳淼迫切问道。
　　“刚才跟祥叔聊天聊到你，说你很不错，然后我就问他愿不愿意让婉儿当我弟媳，他一个劲儿地点头，乐开花儿了。”秦焱随口胡诌着
　　“那....婉儿呢？她怎么说?”柳淼再次问道。
　　“老弟啊，虽然婉儿没说啥，但是你要想，祥叔多么怕婉儿？......不对，是多么疼爱婉儿？祥叔的反应假不了，肯定是婉儿跟他提过喜欢你这事儿！”秦焱摸了摸鼻子，继而道：“我老弟是谁？那是小爷我秦焱的老弟，婉儿能不喜欢么？....所以啊，老弟！抓紧时间搞定我弟媳妇。”
　　柳淼听完既兴奋，又失落，略带犹豫，却又想冲动一回。此刻的他，正踱步于屋内，思考拿捏着，内心纠结万分。
　　秦焱看着柳淼如此，轻拍其肩，以示鼓励，后说：“老弟！让我瞧瞧你的魄力，喜欢婉儿就告诉她！别老来像秦老头一样，天天盯着颗树发呆。”
　　“这......我刚才不是在看那柳树，只是在纳凉。”柳淼心虚地作着多余的解释。
　　秦焱重吐一口气，白了眼柳淼，转身就向屋外走去，独留柳淼一人于屋内徘徊。
　　“那是杨树！”
　　......
　　秦焱来到院中，站在躺椅前，瞪着秦老头，喊了声：“老家伙！”
　　“让开，别挡着我看柳树啊。”秦老头气若游丝般说。
　　“那是杨树！天都暗了，你能看清啥？”秦焱摇晃着如同病入膏肓的秦老头。
　　秦老头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像是刚睡醒一样，缓缓说：“大家伙你回来啦，啥时候回来的啊？”
　　秦焱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也躺了下来，轻声细语：“老头，讲个故事吧，我想听故事了。”
　　“你想听什么故事，羊村的故事？还是两只熊和一个光头的故事？”秦老头开心的笑了，笑得像个稚童。
　　难得秦焱没有发怒，只是念念有词，江湖，江湖......
　　好！那便讲一讲江湖.....
　　秦焱单手举天，作叩杯状，敬天，入腹。八杯敬天有情，一杯庆己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