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屈伸，而后猛然紧握，空的！意识猛然醒觉。
　　睁眼看到的是粗糙的圆木横梁，右臂隐隐作痛，闭上眼睛，心中是喜悦而不安的。
　　我还活着！
　　周萍坐起来，游目四顾，简单的家具。桌子的横切面还能看到半新的木茬口，同样，凳子看起来也不像太旧的东西。
　　嗯，这个屋子，是新近几天建造的。
　　周萍掀开厚厚的门帘，冷风扑面。
　　“孩子，来吃点东西吧。”白发苍苍的老人背对周萍，侍弄着火上的瓦罐，淡淡的香气钻进鼻孔，让人食指大动。
　　视线艰难地跳过老人和食物，更开阔的天地，周萍看到一株苍翠的柳树，柳树下，师父背对自己，面朝悬崖静静盘坐。
　　“让你吃你就吃，饿坏了总归不好。”曹松云没有回头，声音格外清晰。
　　周萍想了想，抱拳问道：“前辈，你可曾见着晚辈的剑了？”
　　磨剑老人捋捋花白的胡子，笑着说道：“你先前用的那把剑是你师父的佩剑，名唤青阳。”
　　青阳代表春天，生长，以及新年，在道门中十分常用，而在道门中，青阳还有一重隐意：代表变革。
　　曹松云有些欣慰，将横在膝上的剑向后一抛，说道：“再借你几天吧，待这次回去，为师带你铸你自己的剑。”
　　学剑的人，手中没了剑，连睡觉也不安稳，在曹松云看来，周萍至少心态上合格了：把剑放在第一位，没有剑不安心，连饭也吃不下。
　　周萍稳稳接住剑，顿时心安下来，坐在磨剑老人对面。
　　“给，孩子，趁热吃，这几天辛苦你了。”磨剑老人递过碗筷：“来，赶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将养身子才是正理，等吃完了，美美的睡一觉，养足了精神，耶耶放烟火给你看。”
　　耶耶，即爷爷，这个称谓同中国汉代的称谓并无不同。
　　“谢谢耶耶。”周萍心中温暖，感激道。吃饱的时候别人请你吃一顿饭，譬如锦上添花，最多承情，待有时间还他一顿也就是了；而快要饿死的时候别人请了这么一顿饭，便似雪中送炭，很有可能就救下了性命，这是要记恩，当做救命之恩回报的。
　　浓汤鲜香，斩成段的蛇肉鲜嫩无比，叫不上名字的嫩绿蔬菜更是难得，这样一锅热气腾腾的饭菜，比之周萍前几日挖洞吃的生蛇肉不知强了多少倍，周萍当即盛了满满一碗。
　　呼噜呼噜地吃完饭，磨剑老人将厨具收拾了去，说道：“这孩子，该加冠了。”
　　曹松云慢悠悠的起身，站在柳树下对周萍道：“过来跪下。”
　　周萍跪在曹松云面前。
　　磨剑老人不知从何处捧来一件叠好的衣服，站定在曹松云右手边。
　　烈烈寒风突然停歇，柳树纸条如系铁般根根下垂，绷成直线，天地间不可言表的道韵流转。
　　云朵悠然飘荡。
　　曹松云双手稳定如山中老石，轻轻拨散了周萍的发髻，一绺一绺抓在手中，剑指慢捋，尘泥污垢尽皆消散，片刻间，乌发如洗。医家说，发为血之余，净发，则血气充盈。
　　不多时，周萍头发结出道髻。
　　……
　　十月，太子頔夺权，败，擒。帝以谋逆罪，囚，太子太傅，吏部尚书齐元祀，太子少傅，礼部侍郎周珣，太子少保，兵部侍郎祝之章以同罪论，族！
　　白鹿洞书院山长请以书院法罪齐元祀，允，齐元祀拒；明诚书院请以书院法罪周珣，允，周珣拒；正德书院请赦祝之章，祝之章遂出，旬日，称病乞骸骨，允。
　　……
　　“戴此冠，则受为师之夙志，则守玉衡之基业，则开剑道之青阳，如此，你可愿？”曹松云手捧鱼尾冠，语调激扬地问道。
　　磨剑老人不自觉屏住呼吸，目光灼灼。
　　周萍顿首：“弟子愿意。”
　　“甚好！“曹松云扶起周萍。
　　磨剑老人手脚利索地过来，给周萍穿上手中银灰色道袍。
　　”自今日起，你便字风起。“曹松云替周萍插上道簪。
　　柳枝招摇，北风飒飒。
　　银灰道袍，鱼尾道冠，刚刚十五岁的少年人面色苍白，身形瘦弱，手中连鞘长剑古韵盎然，风抬起了衣袂，剑倒射着不带温度的阳光，仿佛画中。
　　”谢师父赐字。“周萍低头。
　　”今日，为师便给你授第二课。“曹松云盘膝坐下。
　　”谢师父。“周萍跟着坐下。
　　”我辈修剑道，须知，剑道源于道祖。“曹松云伸手摘下一片柳叶：”当年道祖以仙身破巫道修行之法，立下自然之道，将自然之道托举升至世界根源的高度，并为道之根本，法之起源，同时，道祖也修有剑道，便将剑道烙刻入底层规则之中。之后道祖破界而去，符尊成仙，道法彻底战胜巫法佛法，大行天地。而剑道，则因为道祖并非剑仙，剑道至今还未有人能成就剑仙，故而不得不列于底层规则之中，剑道修士也因此不能得长生。“
　　”故而，修剑道者寿三百，与凡人武夫同寿。“曹松云捏剑指，持柳叶作笔，虚空刻画：”传说灵宝大天尊乃是剑仙，但他老人家未曾在界中显圣，星河之中也并未留下足迹，因此，剑道修士想要将剑道升至天道至高处，列为根本大道，便需要，也必须有一个剑道修士成就剑仙！“
　　少顷，刻画完毕，两个闪光的大字烙印在虚空中：成仙！
　　”风起，你须谨记，我辈剑道修士，只为成仙而修行！“
　　愣了愣，周萍才醒悟这声”风起“叫的是自己：”是，谨遵师父教诲。“
　　”世间剑道修士，专为成仙而修行！“曹松云面色虔诚，眼神坚定。
　　”是。“周萍仿佛被感染，专注严肃。
　　”其次，无论如何，剑修不立信仰，遇修神道，集纳众生信仰、念力者，不问缘由，皆诛之！“
　　周萍疑惑问道：”这是为什么？“
　　”神道修行源于前古巫道，大成于佛祖降世，采纳众生信仰、念力于己身，修至深处可神魂不朽，虚空造物，于空间罅隙中开辟神国，引渡信众，但神道修行于现世所修悖离，乃是以众生念寄生、截取底层规则为己用，修行越深，底层规则越发松散，天道根基于是不稳固，世界就会坍塌，回归道一，重新演化，万物创生。“曹松云很认真的总结：”修士修行是偷天地米粮，自身种植，身死之后，自身所偷所种，尽数归还天地，若成仙，则能使世界本源增加内容，加固天地粮仓，而神道修行则是于天地粮仓中圈地，建造自身小粮仓，其人若死，粮仓会形成神格，不还与天地，如此，天地粮仓日小，小至极处，则推倒重来，到时此界天地宇宙之中，谁也逃不脱。所以当年道祖杀巫神，杀佛祖过去身，现在身，陈夫子打死符尊，拍杀佛祖未来身。“
　　”道祖杀……佛祖？“周萍想了想，他去过庙里拜佛，佛祖安安稳稳地坐在大雄宝殿中，而且，符尊怎么会被杀的？
　　曹松云倒是一点都不忌讳：”佛祖，道祖，陈夫子皆非本界生人，而是界外成仙，当年佛祖最先来到此界，他创立佛道，将之升至世界本源的高度，立灵山佛门，广门人弟子，大肆传教，招收信徒，后来道祖追杀佛祖到此界，便排布底层规则，整理轮回转世之所，升华自然之道，杀掉了佛祖过去现在两身，戮灭佛教诸佛，又招收门徒，传播修行法门，杀死巫神，这才离开此界，不过，道祖离开以后，符尊因感于信仰念力之伟力，于是创立天庭，独纳信仰，佛祖未来身也因此得以重回灵山，后来陈夫子来此界，以量天尺破而后立，创立儒道，先是诛杀佛祖，打碎灵山，后是除掉符尊，覆灭天庭，并且颁布法旨，凡世间修士，凡人，遇修神道，纳信仰，食信仰者，不问缘由，可立诛之！“
　　周萍注意到曹松云脸上的崇敬和羡艳，于是问道：”师父，为什么儒门的命令，我们剑修也要遵守啊？而且佛门不是也还存在吗？“
　　曹松云叹气道：”陈玄奘夫子的法旨，乃是为众生计的事情，我们自然也不例外，至于佛门，佛道已经是世界本源的一部分了，灭不尽的，只要修行，就要接触世界规则，避不可免的会有一部分修士契合佛道，转而成为佛门修士，现如今的佛门已经与前古佛祖创立的佛门不同了，而且佛祖已经彻底陨落，所以就算世间愚夫妇拜一拜，也无关紧要。“
　　陈玄奘……周萍忽然很想问一问陈夫子有没有一只猴子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