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的父母都是单亲家庭，所以家里还走动的亲戚很少，而在近边住着的就更少，只有这位姨姥辈的亲戚住在H市郊区，年节还经常跟她们家往来。
　　尽管秦羽一向对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印象，但她却记得这位姨姥对自己很好，她每次去姨姥家，姨姥总会把年节里最好吃的东西留给她吃，还会早早就准备一桌她爱吃的菜。如果那畜生骂她，姨姥还会“立场分明”地护着她，甚至不惜跟蛮横粗鄙如秦鹏飞这样的人骂“红眼”。
　　她没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但她常常想，可爱的姨姥就像是自己的姥姥或是奶奶，慈祥温柔和蔼，永远无条件对她好。她不曾体会到的温暖，和所谓血缘的那种“不讲理、没来由”的爱，都是姨姥给她的。
　　她这样安慰自己，就感觉那直欲做呕的感觉平复了很多。
　　恰逢姨姥爷赶着小鸭们回家，看见她站在院子中间，过来说：“这是小羽啊，怎么不进屋啊？”
　　“姨姥爷，我有点晕车了，在这喘口气。”
　　“哎那也不能干站着啊，快进屋歇会，让你姨姥给你倒碗茶水喝就好了。听话。”
　　“嗯……好……”
　　秦羽依言，乖乖跟着姨姥爷把小鸭赶进栏，然后进屋去。
　　父亲已经坐在炕上抽完了两只烟，母亲坐在炕沿和姨姥聊着家常。饭桌已经摆好了碗筷，但还没上菜，估计是因为要等她和姨姥爷回来。
　　果然，看见他俩一前一后进了屋，姨姥就说：“行了，人都齐了，那咱就开饭吧。”
　　父亲仍然靠在炕上抽烟，转而和姨姥爷聊天询问今年的收成。秦羽想帮母亲的忙，但害怕自己笨手笨脚的反而添乱，于是只好不知所措地站在墙角看着母亲和姨姥帮忙把饭菜一盘盘摆上桌。
　　大人们的饭桌上如果有一个小孩子，无论他年纪多大，最终也一定会成为饭桌上大人们聊天的核心。特别是学习成绩突出如秦羽一样的高中生，在高考结束这个最刺眼的一段日子里，更加逃不了成为长辈们下酒的谈资。
　　秦羽早就知道这顿饭肯定吃不踏实。
　　果然，在大人们聊过了农家的收成和父亲那些生意经之后，姨姥问：“小羽高考报完志愿了吧，录取出来了吗，最后考到哪了啊？”
　　秦鹏飞说：“出来了，最后去了D大。”
　　姨姥说：“哦，也挺好的，D大不也挺有名的？那也是重点大学吧。”
　　秦鹏飞冷哼一声，说：“虽然是，但肯定不如B大好了。她原来的成绩明明可以考B大的，结果失误了，比平时模考的成绩少考了50多分。哎，说到底学习好有什么用，不会做人以后还是个废物。”
　　秦羽轻轻咳嗽。
　　她偷眼看母亲，母亲却仿佛与世隔绝，此刻正在专心“对付”一只膏肥肉嫩的螃蟹，丝毫没有注意到饭桌上似已“剑拔弩张”。
　　姨姥朝秦羽看了一眼，忍不住为秦羽说话：“哎你这当爸的也别太严格了，再怎么说D大也是重点大学啊，你要考你能考上吗？”
　　秦鹏飞说：“我是考不上，但等她到了我这岁数，她也未必能有我现在的成就。”
　　姨姥说：“小羽可是咱们家族第一个大学生呢，从小她学习就好。别的小孩都坐不住课堂，她就能坐那好好学习。咱们小羽这样的好孩子，以后肯定错不了。”
　　老人说着跟秦羽布了一箸她爱吃的菜。
　　秦鹏飞冷笑，高高在上地扫了一眼埋头吃饭的秦羽，说：“平时再好有什么用，你真那么有本事，最后一次也考好啊。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以后能成什么事？”
　　秦羽藏在饭桌下的手狠狠攥成了拳。
　　姨姥声音也提高了八度，说：“鹏飞啊，你话不能这么说。小羽的能力毕竟在那，一次考试证明不了什么。再说D大和B大不也都是重点大学吗，我看也差不了多少，好孩子到哪里都一样。”
　　秦鹏飞“眉飞色舞”地说：“老姨我跟你说，你总在农村可能不知道城里社会是啥样。职场也好学校也好，现实就是这样，都看的是结果不是过程。你光说你有能力，拿不出最终结果也没用。就跟将军带兵打仗一样，平时的仗打得再好，最关键的一仗失误了也是失败者，杀头也不值得可怜。”
　　一直埋头吃饭的姨姥爷忽然插话：“有毅力的孩子肯定到哪也错不了。”
　　秦鹏飞不置可否地挑眉，说：“但愿吧，反正我也没指望她什么。”
　　姨姥有点生气了：“鹏飞，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哪个当爸的不是望女成凤啊。你这么说让小羽心里怎么想？”
　　秦鹏飞朗声大笑：“她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我是她爸，我骂她是我的权利。谁让是我生的她？她要是不高兴就等下辈子也给我当爸去。”
　　“你……”
　　“老姨，我是说真的，我和她妈都有工资有养老保险，也用不着秦羽将来养我们。她自己将来能有法子养活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别到时候在外面吃不饱饭，还臭不要脸地回来啃我们这俩老骨头。”
　　秦羽默默扒完最后一口饭，然后推开碗筷，尽量用平静的感觉不到一点情绪的声音说：“我吃饱了，我去院子里看看小鸭。”
　　她说完，也不等大人同意就离席出门。
　　秦鹏飞看着女儿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挑挑眉。
　　临出大门前，姨姥追出来偷偷塞给她一个红包。
　　“小羽啊，这点钱你留着，别给你爸说。你自己在外面想买什么就买，别苦了自己。”
　　“嗯，谢谢姨姥。”
　　她凝视秦羽略显单薄的身子，有些出神：“小羽啊，刚才饭桌上那些话……你别埋怨你爸，他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爱你的。”
　　“嗯……”
　　“你以后该孝顺还是要孝顺你爸的，知道吗?”
　　“嗯，”秦羽不愿意忤逆这位可爱的老人，很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姨姥，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