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一顿团圆饭，父亲就出门去取车。姨姥一家照旧给了她们不少自家种的农副产品，装了满满一后备箱，秦羽站在一旁，虽然感激，更多的却是厌恶自己，于是只好也钻进车里。
　　父亲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脸仍朝前面，低沉单调地说：
　　“姨姥给你多少钱啊？”
　　“啊？哦……一千五百块。”
　　“不少啊，行，那你自己收着吧。”
　　母亲在姨姥的目送下拎着满满两大兜蔬菜钻进车子，父亲摇下车窗，探出脑袋朝着仍守在门口的姨姥和姨姥爷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收回身子，迅速恢复原先冷漠的表情，驱车而去。
　　母亲看上去兴致仍高：“下一站咱们去哪？要不去J市市里吧，我想给秦羽买几件新衣服。”
　　秦羽说：“我不用买什么衣服。”
　　母亲说：“那去逛逛也行啊，反正现在还早。你一会有事吗？”
　　秦鹏飞瞥了她一眼：“没事，那想去就去吧。”
　　秦羽没有反对，汽车上了高速，一路开到市里。一家三口东逛西逛，秦鹏飞给自己买了一双新皮鞋，又买了一套名牌西装。母亲也逛了不少女装店，只是嫌弃价格太贵总是舍不得买件衣服。
　　逛完购物广场，一家人又转进另一条商业街，走进一家鞋店。
　　父亲冷眼打量着秦羽的鞋子，说：“该给你换双皮鞋了。”
　　秦羽不耐烦：“我不要。”
　　母亲倒是看中了一双黑色皮鞋，纯黑的底配上红色的花纹，显得素雅又洋气。母亲问价钱，店家开价180元，她一听又觉得舍不得，就想脱下来。
　　秦羽把她这些变化都看在眼里，见她又不想买了，赶紧说：“你别脱你别脱，这双鞋你穿的挺好看的，我不刚拿了压岁钱吗，我给你买！”
　　然后她悄悄走到店员身边商量：“给打个折，150行不行，行的话我马上拿走。”
　　店家爽快答应。
　　秦鹏飞看着秦羽交钱，十分不快地皱了皱眉头。
　　回家的路上，秦羽坐在车后座戴着耳机听音乐，偶尔听见母亲和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不知是不是为了报刚才的“买鞋”之恩，母亲忽然说：“过两天她该过生日了，今年阴历和阳历是同一天呢，据说十九年才轮这么一回，我想给她好好过一下。”
　　父亲说：“几号啊？”
　　母亲有点吃惊：“13号啊，你忘了？”
　　父亲回过头来问秦羽：“你今年该二十了吧？”
　　秦羽摘下一边的耳机回答：“没，周岁十九，虚岁二十。”
　　父亲说：“啊，对对。”
　　秦羽说：“不用给我过生日，就像往年一样当什么事都没有就行。别花那冤枉钱了。”
　　父亲没再作声，母亲看看他严肃铁青的脸，虽然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但也只好配合着保持沉默。
　　即将上大学的秦羽过的第一个生日，秦羽的惶恐大过兴奋。
　　她有时会突然对未来感到害怕：再有一年就是二十岁，可是她仍然却一无所成，心安理得地在最好的年华里无所事事着。
　　因为对未来感到无力，她不得不放任自己随波逐流。
　　秦羽童年时代的生日过的一向痛苦，尽管她常常想挣扎着给自己过一个稍稍像样一点的生日，可是无论阴历还是阳历的日子，每到她过生日时，父亲总会莫名其妙的醉酒撒疯，然后不是找个借口痛打她一顿就是罚她跪地板、抢她攒下来的钱，甚至为了让她长记性不让她吃饭喝水。
　　这种结果就导致秦羽长大了以后总是避免生日有关的话题，强迫自己把生日能忘则忘，从此再也不过。
　　现在一听到父母提出要给自己过生日，秦羽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高兴，而是惊恐。
　　过生日？！我是又做错了什么吗？难道还要罚我不吃不喝跪一天一宿吗？！
　　我受够了！！
　　十九岁的这个生日，她本想奖励自己早晨晚起一个小时就草草结束。没想到一不留神母亲竟然会多嘴。如果不是母亲多嘴告诉了父亲自己快要过生日了，恐怕那畜生肯本不会知道。可既然被他知道了，他就势必要大大地折腾和炫耀一番，以此向那些同样愚蠢至极的亲戚彰显自己无私爱子的模范慈父形象。这是他的惯用伎俩，秦羽早已习惯。
　　她无法改变，只能尽力避免恶化。
　　生日前一天，秦羽收到父亲打来的三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父亲说：“你要吃什么口味的蛋糕？奶油的，还是巧克力的？”
　　秦羽说：“随便吧，都行。”
　　父亲说：“那给你订个水果蛋糕吧。”
　　秦羽说：“行。”
　　第二个电话，父亲说：“你想吃点啥菜啊，爸爸去饭店给你订。”
　　秦羽说：“我没啥想吃的，一个蛋糕就够了。”
　　父亲说：“那我自己看着订吧。”
　　第三个电话，父亲说：“你妈银行卡密码是多少来着？”
　　秦羽心中暗犯恶心，硬硬地说：“我不知道。”
　　父亲说：“好吧，那我待会再给你妈打一个问问，她刚才不接我电话。”
　　终于到了秦羽的生日，母亲虽然上班，还是特意请了假拎着两个饭店打包的素菜早早回家。又过了不久，父亲也带着蛋糕和两盒盒菜进来了。
　　“东西我买回来了，钱记得报销啊！”
　　他说着把东西往桌子上随便一扔，开始坐到沙发上玩手机。
　　母亲跑前跑后地装盘，做饭，倒饮料，然后打开蛋糕——当然不是秦鹏飞之间说过的水果蛋糕，那种太贵，即便花的钱可以找母亲报销，但对于她，这畜生又怎么舍得？
　　秦羽冷眼看着饭桌上的花花绿绿，蛋糕摆在正中间，还没点蜡烛。
　　母亲看上去很高兴，嘱咐秦羽：
　　“一会你找个打火机把蜡烛点上，然后吹蜡烛许愿。”
　　秦羽却颇不耐烦地说：
　　“咱都是一家人就不用整那些虚的了，吹蜡烛许愿唱生日歌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小孩的玩意，咱们直接开吃就行。”
　　秦羽说完偷眼看看父亲的反应，父亲只是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
　　母亲说：“那你把这个生日帽戴上。”
　　秦羽不忍心看她扫兴，拿过那个喜庆的大红王冠，把头极为勉强地挤了进去。
　　母亲高兴地看她，忽然急匆匆跑到里屋找手机，说：
　　“这么重要的日子，你等等，我得给你拍几张照片留念……”
　　“不用了不用了……”秦羽连连拒绝，却看到父亲刚用手机拍了几张饭菜的照片，又举起手机来拍她。
　　父亲说：“你两手摆个胜利的姿势，再笑一下，大喜的日子要高兴点！”
　　秦羽听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父亲“咔嚓咔嚓”按了几下快门，低头把照片发到亲戚群里。一群生活寡淡的叔叔阿姨们瞬间炸了锅。
　　“哟哟哟，这么多好菜啊！老秦这都是你做的？”
　　秦鹏飞面无表情地发消息：
　　“是的，女儿过生日，当爸爸的必须露两手。”
　　“啊呀老秦真厉害啊！这么难的菜都能做，一看就色香味俱全！”
　　“是啊是啊，简直是五星级大厨水平了！”
　　秦羽看看桌上全部从饭店里打包回来的菜肴，再看看一脸肃穆地‘胡编乱造’的父亲，笑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