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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出场的就是陈海生了。他的“出场服”,仍是平时那套浅蓝色的麻布短褂子,一条及膝短裤,朴素灵便。虽适合捕鱼,却不是斗茶的雅致服装。大家对陈海生并没有恶意,偶尔有“胶己人”参加比赛,大家也会真心为他喝彩加油。因为斗茶比赛,毕竟更多是有钱人的游戏,得有一定的财力资本,人力余暇,才有机会获胜。而历届斗茶比赛,也不乏一些“艰苦人”参加,希望出现奇迹,那么自己的生活就会得到很大的改善。“所以陈海生参加斗茶,大家也并没有抱着看笑话的心理,但要说陈海生有那么一丁点胜利的希望,那可是不可能的哩。”爷爷笑着说,“只是希望他好好地泡好茶,不要丢脸就好啦。”
但是这陈海生,一出场却是把众人给镇住了。陈海生除了带来普通的功夫茶茶具,还有一个大陶缸,陶缸看得出来很有重量,上面蒙着白纱,拜托了两位兄弟搬了来,到茶桌边,穏稳扎扎放下,哐当一声闷响,停稳了。陈海生跟他们倒了谢,其中一个兄弟笑着说:“赢了可别忘了请我们吃饭呀!”看来,这些兄弟都已经知道了内在的玄机了。这样的阵势,勾起了村民们的好奇心,大家都踮起脚尖,探头探脑要看清白纱下面是什么物件。龙太爷和柔娘的表现已经让人叹为观止了,这个陈海生,又在摆什么乾坤啊!
陈海生把薄纱轻轻掀开,原来是一朵荷花坐在荷叶上,那是一朵朴素的单瓣红莲,荷瓣已经微微展开,恰如十五岁拼命舒展身体,想要长开成熟的小女儿,羞涩之中带些倔强,既有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端庄,又仍未褪去活泼天真的嬉笑和玩闹。
陈海生粗糙的手指,此刻是那么温柔多情,轻轻拨开荷瓣,拿出一个纱布袋,里面裹着的,正是一些翠绿的茶叶条儿。
因为是夏天,斗茶者都选择了绿茶。龙太爷的茶叶带着女儿香,柔娘的茶叶在水晶海螺杯中翻飞,现在陈海生居然是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单瓣红荷中取出他的茶叶。
“真是各显神通,斗茶比赛精彩极了!”爷爷回忆起当时的盛况,赞叹不已。
“对茶道的传承,对茶道的钻研和创新,正如人类对每一项艺术的开拓完善,精益求精,过程散发出人类精神力量的香气,总是那么迷人!”哥哥龙檟说。爷爷呵呵呵地笑起来,脸上的暗黄的沟壑,就是茶汤的纹路。
陈海生取出小茶包,细细解了绑着白纱的小麻绳,把茶叶条儿细细抖出了。这绿茶的品相,条条一般大小,绿绿嫩嫩,一定是备受呵护长大的孩子,才有这样矜贵的气色。陈海生拿出自己的茶具,非常普通的功夫茶茶具,跟柔娘的水晶杯不可比,却也洗得干干净净,透出小瓷杯特有白净明亮。海生往砂铫里盛入泉水,轻轻稳稳放在小小的红泥火炉上烧着,俨然有雅士品茶的风韵和气度。这和平时在海里扎猛子捉鲜鱼的海生可真不是一个人,大家初看哧哧笑开,过一会儿不知不觉安静下来,仿佛被海生认真的精神气场震住了,都暗暗希望他能顺利泡出一杯好茶来。
水开了,小小声咕噜咕噜,只是冒着蟹目珠子,陈海生马上挑起砂铫,先把茶壶慢慢浇上一些,这叫“醒壶”,热胀冷缩,如果骤然下水,会“吓坏”茶壶里的茶叶,泡出来的茶叶苦涩不堪,是茶叶恐惧的味道。所以把茶壶醒了,再添入茶叶,才能让茶叶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这跟采摘女儿香是一样的道理。白纱里的茶叶全给抖入茶壶,一股水下去,绿茶和荷花的香气瞬间四散开来,这正叫做“沁人心脾”,这两股香气,都非常清淡,相互融合,相得益彰。味道并不浓烈,但是绵远幽长,让人无法忽略。这样的香气,就像一座历史文化积淀深厚的古城,初看并无甚吸引人的霓虹灯闪,高楼大厦,但是越逛越是惊喜连连,细致处,用心处,处处皆是。
评委喝荷花茶,香气冲着鼻子去,胸口的浊气,仿佛也被冲了出来,舒畅极了。把茶叶放入荷花中,静待花开,已经是绝妙的心思,《浮生六记》里的芸,也有如此的心思。但是关靠这点心思,却也只是跟龙太爷和柔娘不相伯仲,如果陈海生想要赢,他下的功夫,肯定不只是载种这么一株荷花。